这又不是什么正经收费的棋牌室,还要人二十四小时伺候着。
早上开了门,等没事做的老头老太太进来消遣,晚上门一关,就开始打扫卫生。打扫完了也就了事,最多早上再烧几瓶开水。
两百多块钱的确不多,但工作技术含量跟时间就摆在那里,对眼下的陈凤霞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工作了。
毕竟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她还要带小孩,也干不了什么有技术含量的事。
要不是赶巧,这活儿还轮不上她呢。
办公室里头的人没考虑多久,领她过来的工作人员就开门喊人:“哎,大姐,你过来。有身份证吧,我们主任要看一下。”
1996年的人出门很少会带身份证,穿越过来的陈凤霞却习惯性带身份证。去医院也要身份证呢,不然一堆麻烦。
她赶紧答应,将儿子交给女儿,自己进办公室掏出了身份证递给办公桌后的白胖男人,喊了声:“主任,这是我身份证。”
张主任扫了眼,点点头:“哦,老家不远,那这边讲话应该听得懂。你倒是准备的挺齐全啊。这样吧,你先上工看看,就,打扫下这间办公室让我们瞧瞧。”
陈凤霞立刻满口答应,问了扫帚抹布这些清洁工具的位置,立刻开始擦桌子抹板凳,扫地拖地,连窗户窗台都没放过。短短不到一个小时,将个办公室打扫的窗明几净。
张主任就出去抽了几根烟,跟人吹了会儿牛皮的功夫,回头看到焕然一新的办公室,忍不住叹了句:“做事够花哨的啊。”
陈凤霞不假思索:“那以后早上您过来上班前,我一定给您打扫干净了。要是不方便的话,等您过来开门我再打扫也行。”
张主任心里头立刻打起了小算盘。
他们是小单位,人员编制有限,能请的临时工也有限。招聘清洁工,职责范围肯定不包括给他打扫办公室卫生。
可指望其他职工让他享受领导待遇?做梦吧。能进这种单位端铁饭碗的,哪个家里没关系。人家理他才怪。
现在清洁工主动要给他打扫办公室卫生,张主任心思一转,原本还要再考虑的事情就立刻定了下来:“那行,今天老年同志们离开后,你就开始打扫卫生吧。小赵,你带她领套工作服,把入职手续办一下,刚好有身份证。”
他转身要走的时候,眼睛扫到楼梯口探头探脑的小姑娘,怀里还抱着个小奶娃。
张主任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正色道:“你这带着小孩怎么打扫卫生?不行不行,这要有什么事,单位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陈凤霞赶紧解释:“不是的,我丈夫下班早。我俩分工,白天我带,下班后他带。不碍事的,我娃娃都断奶了,就是爱黏着他姐姐而已。”
张主任犹犹豫豫:“真的?”
小赵先不耐烦起来,催促着问:“主任,要不要带她办手续?晚上还没人打扫卫生呢。”
本来说是让他们自己打扫,大家都怨气冲天。就这点死工资,也好意思把他们当成清洁工用。她在家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
张主任虽然心里头不痛快,却不愿意跟正式职工真起矛盾。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
他挥挥手,含含糊糊:“去吧去吧,赶紧把手续办了。”
陈凤霞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胸腔中。好了,睡觉的问题可算解决了。她重生回来,也算是做成了一桩事。
她在合同上签好自己的名字又摁了手印,笑着跟小赵打招呼:“麻烦你了,小赵姐,我先送小孩回家,五点钟过来上工。”
其实活动中心五点半才关门,但早点过来总没错。
小赵赶紧强调:“那你别忘了时间,第一天上班就迟到的话,我这个介绍人面子也挂不住。”
这是在邀功呢。
陈凤霞到底活到了一把年纪,哪里还听不出来,赶紧笑着道谢:“都说我们小赵姐人美心善。我是出门遇见您这位贵人了。”
小赵嘿嘿笑,又美滋滋地继续嗑瓜子看电视剧去了。
郑明明看着坐在电视机前悠闲自在的小赵,疑惑地小声问母亲:“妈,她的工作是看电视吗?”
天底下哪有这种工作?
陈凤霞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还叫好的呢,她以前曾经干钟点工的一家主顾,在收费站工作,十多年都没去上过班,去单位肯定是为了领发的福利,人家不照样工资奖金一分钱不少。
她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正色道:“所以你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将来找份好工作,才是唯一的出路。”
第10章 猪油渣
回家前,陈凤霞照旧带女儿去菜场捡菜叶子。
今天找到了工作,又给女儿看了眼睛,她破天荒大方了回,拿省下来的一块五毛钱买了块肉。
小刀手压根不愿意做这种小生意。现在又不是食品限制供应时代,哪还有人买这种三两不到的肉。
不过陈凤霞直接指着块肥泡泡肉,点名要:“就给我这个。”
小刀手扫了眼她身上的穿戴,鼻孔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嗤笑,连秤都没上,直接将肉塞进塑料袋,丢给她:“拿着吧。”
反正这种肥泡泡肉现在也没人要,大家都爱吃瘦肉。除非他切成小块,一人硬搭点儿,否则肯定卖不掉。
陈凤霞倒是不卑不亢,掏出一块五毛钱,拎着袋子就走。
其实袋子到手的时候,她心中就一阵雀跃。
这哪里是三两肉,起码得有七八两重,可以跟捡来的大白菜叶子一块儿炖一锅了。再下点儿灰灰面,连饭都省的煮了。而且不用起煤炉,电饭锅就能做。
只是五点钟前她要赶到老年活动中心,做晚饭这事儿就只能交给丈夫了。
陈凤霞手脚麻利,回家就将肥泡泡肉切成小块,在电饭锅里加了勺炒菜用的菜籽油,然后倒入肥膘肉,按下煮饭键。
这种老式电饭锅当然没有那么多什么诸如煮肉之类的功能,猪油开始往外冒的时候,它就自动跳档了。
陈凤霞拿厚纸板卡住了煮饭键。这招她还是跟大女儿学的。
郑明明上大学实习时,嫌单位伙食费太高,自己带饭吃。一个小小的电饭锅,煎炸蒸煮炒,愣是让她发挥到了极致。
这会儿郑明明还没挖掘出自己的潜能,正在旁边一边看着扶床板学习走路的弟弟,一边替母亲担忧:“妈,我起个煤炉吧。”
用电饭锅炸猪油渣,她还是头回见呢。
陈凤霞笑着回头看了眼小大人一样的女儿,安慰她道:“你等着,马上就好了。你想吃油渣拌白糖还是吃咸的?”
郑明明瞪大了眼睛,她吃过油渣烧青菜,感觉比红烧肉还香。红烧肉对她来说太腻了,她胃浅,受不住。可油渣拌白糖,这又是个什么吃法?
“好吃呢。”陈凤霞不时翻炒猪泡泡肉,防止油渣被炸焦了。
等到炸出的油不再增加,肥泡泡肉也缩成一团团发硬的小块,她捞起了油渣,放在一旁沥干,又夹了几块撒了点儿白糖拌了拌,递给女儿:“吃吧,小心别烫嘴。”
不能都拌了白糖啊。否则晚上的饭菜要怎么办。
陈凤霞等电饭锅里头的猪油凉了些,倒进了瓷盆里,然后搁到厨灶中。
猪油到底有益于身体健康还是有害,她不知道,反正她晓得猪油做菜特别香。
尤其猪油拌饭,热米饭上加点猪油,然后再倒点酱油拌一拌,什么菜都不用,光这味道就能干掉一大碗米饭。
陈凤霞小的时候,家里头被割资本主义尾巴,连院子里开辟的那点菜地上的几颗青菜都叫红小兵铲光了。
明明是农村人,结果青黄不接的季节,家里头居然连根菜叶子都看不到。偏偏外头野菜也不能吃了。
她弟弟吃盐水泡饭哭着闹脾气,不肯动筷子。她妈就拿家里宝贝的不行的那点猪油给他拌饭吃。
当时那个香味啊,陈凤霞到现在想起来还淌口水。
就因为没她的份,她想了好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嫁出门,能当家做主的时候,她趁着丈夫出差,赶紧自己做了一回。结果叫婆婆看到了,又指桑骂槐冷嘲热讽了一顿,八辈子没吃过肉的馋嘴。
唉,女人为什么要结婚嫁人?不就是想早点儿自己当家做主吗。结果上头还有个婆婆,比在娘家更惨十头八倍。
难怪后头有人讲,女人要嫁什么样的男人?家财万贯,父母双亡,才是佳偶天成。
她又想到上辈子自己没事做看手机小说,里头讲穿成继承万贯家财的寡妇最爽。
别说,还真是。
连男的也不用伺候了。
郑明明的惊呼声将母亲的思绪从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中拉了回头。小姑娘瞪大了眼睛,活像吃到了什么山珍海味:“妈,真好吃!太好吃了。”
陈凤霞笑了笑,随口应道:“好吃啊,下回妈再做。”
这要是穿越前,她得到女儿的称赞,肯定会把剩下的猪油渣都拌上白糖,招呼女儿一次吃个够。
现在不行,盛起来的那小半碗猪油渣可是他们家今天晚上的下饭菜。
陈凤霞脱了身上的围裙,打井水洗干净手脸,招呼女儿:“明明,你在家看着弟弟,回头等你爸回来了让他烧晚饭给你们吃。妈去老年活动中心了。”
她也不想留儿女在家跟丈夫传话。可是眼下能有大哥大的起码得是个小老板,就跟她当包工头的弟弟一样。她家都没装电话,何况是租来的房子呢。
郑明明倒无所谓。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上幼儿园那会儿就能一个人回家,待在家里一边搓麻绳一边等打稻谷的爹妈从田里回来。
现在多个弟弟要照顾,也没啥。
陈凤霞欣慰的很。穿越回来,处处受苦,就这对儿女让她心里泛甜。
她摸了把女儿的脑袋,再一次保证:“等妈挣了钱,就给你在肯德基里办个大生日。你把玩的好的小朋友都带过来。”
郑明明的眼睛立刻亮了,迫不及待地追问:“都能带吗?陈佳欣、洪甜甜跟周小敏他们都能来吗?”
陈凤霞当然知道多来一个人就多一张嘴,肯德基的东西在她看来简直就是贵的离谱,纯粹烧钱浪费。
可对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她还是咬牙点头应下:“都能来,都喊来。”
这是给女儿长脸的时候。
专家们天天强调不要助长小孩的虚荣心,可小孩子成长的过程中,自信心的培养又怎么可能完全离得开虚荣心。
什么贫穷是人生的宝贵财富啊,要真这样,2020年为啥还喊脱贫攻坚战,全民奔小康啊。
她被灌了一辈子的毒鸡汤,感觉就两个字——放屁。
穷了一辈子,她再也不想穷第二辈子。
上辈子,大女儿就不喜欢带朋友来家里玩。她自尊心强,不愿意看同学同情的目光。
陈凤霞说不清楚这是不是女儿长大工作后在人际交往方面也淡淡的原因。她只想这辈子能让女儿不要因为贫困不堪的家境而自卑。
毕竟有些道理三十岁能理解,能坦然接受,不代表十岁的时候能懂。
陈凤霞安置好两个孩子,急冲冲地往老年活动中心去。她身高在女同志中不算矮,足有一米六八,长期家里外头一把抓,让她走路也风风火火。
旁人要走差不多一刻钟的路程,她两条长腿一扒拉,不到十分钟就赶到了活动中心。
那位小赵还在办公台后头嗑瓜子看电视,完全没有避讳任何人的意思。
瞧见陈凤霞进来,她扫了眼墙上的挂钟,笑着递了把瓜子过去:“哎呀,陈师傅,这才什么时候,你赶这么急做什么。看看你,一头汗,先去洗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