杵在厨房里的女人福至心灵,赶紧喊:“那个,小……今,余店长过去了,她今天过去拍照,说,说给你放一天假。”
这不年不节又不是周末,放一天假做什么?上司不说,潜台词也贴在脸上了:赶紧处理好家事。
小今阴沉着脸,死死盯着厨房里的女人。看着她,就像是看镜子,不过是铜镜,模模糊糊的,如同雾里看花。
不是自己,她是她,我是我。
厨房里的女人被她盯怕了,瑟缩着,又怯怯地喊了一声:“小……小今。”
说话的时候,她下意识搂了下怀里的孩子,似乎那小小的软软的身体能给她能量。
小今丝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就冷着脸鼻孔里出声:“你打算怎么办?”
“我……家里容不下我们了……”
小今直接打断了她的倾述:“我问你现在要怎么办?”
女人脸上显出了茫然又困惑的神色,看得小今心中的火气愈发旺盛:“哦,你的计划就是来深圳找我,然后问供你们吃供你们穿给你们地方住是不是还要再给你们钱花啊?真好!”
女人诺诺,小声冒了句:“我,我可以做工。”
“行,你做工去吧。”小今抬脚往玄关走,直接开房门催促,“动作快点,天热,早点出门。”
女人瑟缩了下肩膀,下意识地追问:“去,去那里?”
小今莫名其妙:“你去哪做工管我什么事?我哪知道你要去哪里。”
女人又显出了哀求的神色,看的小今一阵恶心厌烦,恨不得直接一个巴掌上去,左右开弓再狠狠踹上两脚。
世界上怎么可以有这样恶心的东西?!
她烦躁得要直接砸装了粥的碗时,手机响了。
梁老板打着呵欠,开门见山:“赶紧过来,把你那个姐姐也带过来。”
小今还想问什么,梁老板已经在那头吼:“吵什么吵,等着。”,然后手机里就传出了“嘟嘟”的声音,她挂了电话。
小今自己换鞋,头都不回:“走,杵在干什么?”
女人没有选择,赶紧又抱着女儿跟上。结果她都出家门的时候,小今又猛地回过头,目光跟刀子一样:“你的行李呢?拎走。不然我扔垃圾桶。”
女人还想哀求,但是对上她冰冷的眼神,便不敢再吭声,只能又回头拿上包袱。对,不是行李箱也不是行李包。只有一个包袱皮,里面放了自己和女儿的换洗衣服。她昨晚洗好了,今早干了就收了起来,倒是不用再耽误时间。
她真怕自己叠衣服的时间,小妹……小今会直接踢她出门。
公交车一路将姐妹俩送到华强北。各个档口前人潮汹涌,人在其间行走都艰难。梁老板浪费了昨天的挣钱时光,现在正拼命要把损失的钱挣回头。
小今姐妹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也只是胡乱手一挥:“等一下。”
这一下就是一个小时后。新伙计过来接班了,她才得空跟小今姐姐说话:“三条路,一个去电子厂流水线打工,包吃住。一个是在这边柜台帮忙,还有一个去工地上烧饭。”
小今的姐姐缩着脖子,死死抱着怀里的小孩,嘴唇嗫嚅:“我,我要带小孩。”
梁艳红当场就冷笑出声:“你跑深圳带什么小孩?是家里没人养你,你想讹上小今?你做梦!”
女人脸涨红了:“我,我想接活在家做。”
“那你跑深圳来做什么?”梁艳红一点儿也不客气,“你干脆在家绣花好了,还能省下房租。家,哪个家?欠了你的啊,婆家娘家随便你住哪个家。这里可没你的家。”
女人的脸已经红得快要滴血了,她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小今,口中又开始哀求:“小妹……”
小今头也不回往前走。
女人还要跟上,被今天刚到深圳的周强一把拦住,恶狠狠地骂了声:“你猪啊,赶紧干活。”
他跟老板套了好久的交情才顺利在华强北的店里落下脚,开始学着做柜台生意。这人现成的工作摆在她面前,还叽叽歪歪肉兮兮的。
女人惶恐不安:“可是我小孩,我要带小孩啊。”
开始带徒弟的伙计不耐烦地抬起头,吼了一句:“不会送托儿所啊。当你是官太太,带小孩上班呢。”
她被一吼,又怂了。唯一可以依靠的妹妹已经消失在人海中,旁人又看都不看她一眼,她的哀求没有用武之地。
最终,她只能开口问:“托儿所在哪里?”
郑明明她们一直在不远处看,瞧见女人要将孩子送去托儿所,三个初中生都怪不落忍的。
这种给低收入家庭准备的托儿所跟三小只上的机关托儿所怎么可能是一回事。不过是一间农民房,几位大妈大婶看着几十个娃,最多管三顿饭,不让小孩出去乱跑罢了。更多的,你以为你是皇帝家的小孩呢。
郑明明叹了口气:“当妈的自己都没断奶,养什么小孩呢。”
陈敏佳也撇嘴:“这小孩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吴若兰摊手:“所以说,对自己负责就是对小孩最大的负责。”
至于孩子爸爸,毛丫头一个,人家才不要。这个世界上,想负责的那个人都要更辛苦。
走了走了,今天要带三小只去海边玩,爷爷奶奶还没见过大海呢。
第386章 你怎么在这里
在深圳看海,新深圳人邹鹏同学头号推荐大梅沙。
那里海水清澈,那里沙滩柔软,那里有蓝天白云海鸟椰影,那里还有不要门票的海滨公园。
新开的,去年夏天才对外开放。
他的三位老同学顿时发出惊呼,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去年八月份,她们到深圳拍摄《我们的夏天》时,来过大梅沙啊。那会儿因为身上的钱都用来买榴莲酥吃了,囊中羞涩的三姐妹愣是没好意思问拍戏拍到要中暑还在咬牙强撑的王月荣挣钱,她们人都到公园门口了,就张望了一回,然后遗憾撤退。
陈家老两口直接嘲笑当代初中生,平常在家胆儿不是挺肥的吗?怎么关键时刻居然怂了起来,好歹问一问啊。
郑明明也困惑,当时为什么不问呢?江海好多公园都免费对外开放,这里的海滨公园门口也没售票处,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问啊。
大概是因为深圳的高楼大厦太多,跟内地有壁垒;大概是一望无垠的大海太过于辽阔,无论多气势磅礴的大江大河都难以望其项背;总之,就是怂了。
即便是现在,站在柔软的沙滩上,遥看碧海蓝天白鸟翩翩,听海浪拍击的声音,她仍然会赞叹会感慨:“难怪大家宁可花这么多钱来深圳拍婚纱照呢。”
有大海的地方很多,深圳却只有一个。深圳的大海,不仅仅是海,而是一种梦想的象征了吧。
从沙滩,从绿荫中拔地而起的白色曲面顶拉膜建筑就是桅杆风帆,站在这里,海风一起,梦想便扬帆起航乘风破浪。
婚纱摄影,不就是对心中美好未来的憧憬与向往吗?
就连外公外婆遥看大海,都感慨地表示自己这辈子没白活。
真正从头到尾不受任何影响的,大概只有三位学龄前儿童。他们从踏上沙滩起,就陷入了疯狂的工兵状态,一直撅着肥嘟嘟的小屁.股,欢天喜地地挖沙。
什么远处的蹦极跳台,什么连接月亮广场和太阳广场的棕榈树,什么风吹树影的椰子,不论天上的飞鸟还是地上闪闪发亮的石英石,都和他们没关系。他们的追求就是如此纯粹——挖沙,到更大的沙滩挖沙。
嗐,果然小孩子最幸福。
陈凤霞扭头,琢磨着回头得找人问问这边房价的情况。这么好的位置,光是大公园就拍婚纱照的宝藏。到时候把房子布置成蜜月房,肯定不愁生意。
她刚想呢,就瞧见了熟人。小今手上拿着相机,正在指挥新人:“对,靠近一点,OK,就这样,非常棒。嗯,我们今天七个小时肯定能收工。”
郑明明跟小伙伴们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今天小今还会继续工作。朱店长都开口放她一天假,让她好好休息平复心情了。
不过也是,人越闲越容易想七想八,倒不如寄情于工作,好歹还能转移注意力。
小今连着给客人拍了好几组照片,然后朝他们比划了个OK的手势:“很棒,暂时休息下,补充点儿能量。等会儿我们去那边拍。”
陈凤霞赶紧见缝插针地招呼人:“小今,你知道这边有什么现房吗?”
小今在梦巴黎待了好几年,瞬间领悟了老板的意思:“您想在这边也设个点?”
陈凤霞点头:“对,不一定要开店,就是有个给新人补妆换装休息的地方,还可以做蜜月房。”
小今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大梅沙属于深圳的偏僻地带了,依山傍水的坏处在于交通不便利,过来没那么方便,开车还容易发生堵车。
不过她还是点头表示自己会好好打听的。她鼓足勇气,主动请缨:“老板,如果这里真设个点的话,我想竞争负责人。”
婚纱影楼的核心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摄影师。一位成熟的摄影师出去单干,费不了多少功夫就可以拉起自己的队伍来。她觉得,自己可以尝试着独当一面,即便她今年还不满十九岁。
陈凤霞笑道:“那你就好好打听吧。”
她又看着老板,索性一股脑儿提要求:“我想把我在海月花园的房子租给公司当职工宿舍,我就住在这边的办事点里。”
陈凤霞挑高眉毛,笑着安慰她:“不至于,到时候在这边也买套房好了。”
小今却摇头:“你不了解她。梁老板档口的职工宿舍就是租的农民房,好几个人合租一间的那种,条件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她昨晚要是没住过我的房子还好说,现在两边一对比,她肯定会抱着她女儿要求后面还住在我那里。她就是这样。她跟我妈一样。”
小今叹了口气,安全不怕家丑外扬,“我记得前两年我过年回家,有一次感冒了,我喊我妈倒杯水给我喝。我妈突然间发火,说不是谁都能使唤她的。对,她是老黄牛,但是我的地位低,她对我予取予求没问题,我没有资格对她提出任何要求。我姐的心态也差不多。她会想方设法吸我的血,我绝对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要么凭借自己的力量留在深圳生存下去,要么滚回家继续自卖自身;不要指望她,她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陈凤霞没对小今的家事做出任何评价,只点点头:“那行,你就自己好好规划吧。回头我和朱凯说一声这事。”
年轻的摄影师紧绷的脊背稍稍松弛了些,她深深地朝陈凤霞鞠了个躬,认真道:“谢谢你,老板。”
陈凤霞赶紧侧身避让,也正色道:“你好好干,后面我还指望你开拓中部地区的市场呢。”
东南部的大城市婚纱摄影市场正在野蛮生长,等到它们饱和之后,下一步就是中部地区。这是一个东风西渐的过程。属于婚庆行业的春天起码还有十年。如果运作得好,这个时间说不定还能再延长五到十年。
新人休息好了,小今又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郑明明目送她离开,又悄悄地看了眼妈妈。妈妈这是不是在培养小今来制衡朱凯一支独大的局面呢?有可能哎。小今姐姐是摄影师,有技术优势。朱凯擅长的是营销,能够源源不断地拉来客户。他们各当一面,就不用担心朱凯会将整套班子拉走了。
陈高氏还不晓得外孙女儿已经想到了职场风云,就光看着小今细条条的身影感慨不已:“本来是可以互相扶持的姐妹俩,结果却搞成这样。这回啊,她姐姐怕是要恨死她了。”
郑明明却摇头:“那不一定,说不定以后她姐还会想方设法地讨好她呢。她姐这种人说白了是欺软怕硬,对于自己对付不了的,即便对方往死里欺负她,她都不敢反抗。最多就是逃出来。她心目中自己能拿捏的,像小今姐姐,就算当初她伤透了小今姐姐的心,她也照样不当回事,认定了妹妹一定会管她,所以才会跑到深圳来投奔小今。现在小今强硬了,不给她任何幻想的空间,就变成她心目中的强者。她不敢得罪强者的,更别说恨了。”
陈高氏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你讲的。”
然而她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郑明明默默地在心中念了句,就是我讲的啊。你跟外公不就是这样吗?
她可是清楚地记得,1997年的那个春节,外公外婆当时态度超级强硬地逼妈妈回陈家庄给上陈家拜年的客人做饭。后来被妈妈一顿怼,爸爸一顿软刀子,外公外婆才不吱声的。
这几年,妈妈态度始终强硬,外公外婆反倒逐渐软化下去,现在又在人前念爸爸妈妈的好了。
嗐,这些事情她不细思量,不代表她真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啊。
陈大爹岔开了话题:“可惜在这边办不了手续,去不了香港,不然就不用跑二发了。”
陈凤霞笑着接话:“我小时候最早晓得深圳还是因为逃.港,那时候在这边下放的知青,好多人逃.港。下放到陈家庄的知青也天天学习不能逃.港。其实我们那里距离香港十万八千里远,上哪儿逃去。”
陈敏佳笑了起来:“对对对,这我知道,唱《射雕英雄传》的罗文就是逃.港的,还有那个写《卫斯理》的倪匡。”
陈大爹摇头:“听说淹死了好多人。好多人家里最后连小孩的尸骨都找不到。我们大队豆腐坊的那个小青龙,他弟弟就是游过去的时候淹死了。其实又有什么了,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