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几姐妹便来了老太太这儿,给她请安。
沈婳也为自己的行为寻了个理由。
她说早在马儿突然发狂时,她就察觉出了有人要害她们,之所以装作断腿,不过是为了迷惑幕后指使,想借此将事情闹大,好搜出使坏之人。
假如沈娇克人的言论没有传出来,她的这些话兴许会可信些,可如今府里都在传,沈婳为了败坏沈娇的名声以及陷害大姑娘,不惜假装断腿的事,哪怕老太太下了令,不许丫鬟们背后乱嚼舌根,依然挡不住丫鬟婆子们的私下议论。
沈婳自然气恼不已,为了表现出对沈娇的好,她还亲自跑来给沈娇道了歉,说昨日不该凶她,为此送她两套价值不菲的首饰。
见沈娇笑着收了下来,依然一副乖巧的模样,心中毫无芥蒂,沈婳才放心。
沈婳走后没多久,沈娇就听丫鬟过来通报说,勇毅侯府的三姑娘赵紫璇来了。
勇毅侯府是沈娇的外祖家,赵紫璇小她几个月,是她表妹,紫璇性子活泼,极喜欢沈娇这个表姐。她是唯一不介意沈娇体弱多病,还整日惦记着来寻她玩的人,也曾是沈娇唯一的手帕交。
之所以说曾是,是因为两人后来闹僵了,赵紫璇性子刚烈,眼中也容不下沙子,上一世得知沈婳对沈娇的算计后,她就与沈婳闹翻了,是少有站在沈娇这一边的人,等到沈娇逆来顺受选择替嫁时,赵紫璇就有些恨其不争。
她成亲那日,赵紫璇都没来送她,沈娇也不敢找她,两人就这么生分了,这一世瞧见表妹,沈娇眼眶都有些酸。
赵紫璇一进来,就瞧见了她额头上的伤,也没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就慌忙拉住了她,“你额头怎么伤啦?谁欺负你了?”
坠马一事,因老太太特意交代了不许声张出去,勇毅侯府自然没收到任何消息。
沈娇敛住心神,笑道:“不小心磕了一下。”
见她无甚大碍,赵紫璇方松口气,戳戳她脑袋,“怎么这么不小心?比我还像孩子。”
沈娇弯了弯唇,任她数落,天知道,她有多想念她叽叽喳喳的声音。
赵紫璇今日来,是想与沈娇一道去灵凤阁,为她的大姐姐赵紫绣选新婚礼物,赵紫绣是勇毅侯府的嫡长女,也是沈娇的大表姐,一个月后,她就要出嫁了。
这是两人早就约好的。
赵紫璇道:“走吧,我都盼了好几日了,终于能跟你一道出门了。”
“我得先问一下母亲,她不晓得会不会允我单独出门。”
沈娇口中的母亲是她的继母荣氏,荣氏是在她生母去世后第二年入的府,如今府里的中馈由荣氏掌管,沈娇如若出府,自然需要找人禀告她一声。
赵紫璇哼道:“只是不带大表姐而已,算什么单独出门,还有我呢,我带了不少护卫,肯定不会出事的,她若不应,我就去找老太太。”
沈婳爱管东管西的,时常端着表姐的架子,赵紫璇不爱同她玩,这才只约了沈娇。
沈娇派半夏与荣氏说了一声,荣氏倒也没为难,只叮嘱了让她早日归来。
马车晃悠悠出了府,最终在灵凤阁停了下来。
灵凤阁共有三层,不仅有京城最时兴的绫罗绸缎,还有不少胭脂水粉和姑娘家喜欢的首饰,这儿的东西虽然价值不菲,却很得贵女们的青睐。
两人走进铺子后就看起了里面的首饰,这个时间铺中没什么人,掌柜的当即热情地迎了上来,赵紫璇清楚表姐不爱说话,便熟稔地与掌柜地交谈了起来,她有心让掌柜给她打造一个崭新的首饰,便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沈娇则被柜台上一支镶嵌着珍珠的蝴蝶镂空金钗吸引了目光,她刚拿起金钗,就听到二楼传来了脚步声,声音其实很轻,沈娇也不知为何,不由抬头瞧了一眼。
男人一身绛紫色衣袍,衣摆处绣着暗色祥云,他身姿挺拔,面冠如玉,缓步走了下来,赫然是她的假夫君陆凝。
沈娇抬头时,恰好对上他深邃的眼眸,他五官立体,一双眼睛幽深狭长,由于没什么情绪,总显得冷若冰霜。
上一世,沈娇胆子一直很小,始终有些怕他,沈娇根本没料到今日会碰见他,思及他谋反的事,沈娇心中莫名一慌,手中的金钗也掉在了地上。
她脸颊微微一白,慌忙蹲下将金钗捡了起来,金钗上镶嵌着两颗明珠,其中一颗坠落了下来,滚到了陆凝的脚边。
沈娇不敢过去,只僵在了原地,想等陆凝离开后再捡,然而不知为何,陆凝却停住了脚步。
沈娇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男人漆黑深邃的眸子,正定定望着她,目光深而沉,似是压抑着什么。
他们其实已经半年不见了。他这目光却突然让沈娇想起了,半年前,他离开京城即将去战场的前一晚。
她当时已然睡下,他却突然来了她房中,掀开了她的帷幔。
沈娇的睡眠一向很浅,当时便醒了,瞧见他一动不动站在她床头。她吓得心脏都差点跳出来。
自打成婚,他们一向分房而睡,那是他头一次来她房中,被他抱起时,他就拿这种目光紧紧盯着她。
那一晚疯狂至极,也令人害怕至极,沈娇被他看得心中慌慌的,耳根火辣辣烧了起来,她狼狈地转开了视线。
第5章 想法筹钱 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
半夏本来候在门外,没有跟进来,听到金钗落地的声音,才赶忙走了过来,捡起了落在陆凝脚边的珍珠。
赵紫璇也快步走到了沈娇跟前,见她神情慌乱,好似很怕面前的男人,她直接将沈娇拉到了身后,发现对面的男人依然盯着表姐,赵紫璇不由冒火,“喂,非礼勿视,你懂不懂礼貌?再乱看,小心我让护卫挖掉你眼睛!”
成亲两载,沈娇深知陆凝不好惹,她怕表妹得罪了他,连忙拉拉她的衣袖。
陆凝只淡淡扫了赵紫璇一眼,抬脚离开前,他又看了沈娇一眼,少女粉黛未施的小脸毫无血色,分明怕极了他,却又在强装镇定。
不知为何,明明从未见过她,瞧见她的那一瞬间,他心中却一片心悸,竟只想不管不顾地将人掳到跟前来,她的反应也有些古怪,一副对他避之不及的模样。
陆凝蹙了蹙眉,有一瞬间,以为她是哪来的细作,给他下了古怪的药,因有要事在身,他未过多停留,抬脚离开了灵凤阁。
他走后,赵紫璇才隐隐松口气,她明明天不怕地不怕,刚刚那人淡淡扫来时,她手心却出满了汗,“表姐没事吧?”
沈娇摇头。
赵紫璇皱了皱鼻子,不爽道:“一个大男人来女子的店铺也就罢了,竟还盯着你不放,白长了一副俊脸,却是个色胚。”
掌柜的摸了摸鼻尖,权当没有听到。
“色胚”两字却令沈娇有了不好的联想,她耳根烫得厉害,浓密的眼睫颤了颤,才若无其事转移了话题,“是我失礼在先,不小心摔了金钗,他才多看了几眼,快给表姐选礼物吧,时辰不早了。”
赵紫璇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
摔坏了金钗,理应赔偿,好在只是掉了一颗珍珠,再镶嵌上去也不费劲,沈娇便买下了这枚金钗,又重新给大姐姐选了一样首饰,赵紫璇不仅打了一套首饰,也给堂姐选了合适的礼物。
这次出门倒是收获满满,赵紫璇却总觉得表姐有些心神不宁,也不知是否是她多心了,问她时,她就腼腆一笑,只道好久不出门了,不太习惯。
她脸蛋白皙嫩滑,笑起来梨涡霎是可爱,赵紫璇看得手痒,不由戳了戳,笑嘻嘻道:“以后表姐多陪我出来转转就习惯啦。”
她的笑总是很有感染力,沈娇也不由笑了。
赵紫璇与沈娇分别后,就回了府,下了马车后,她就跑到了哥哥的住处。
她是二房嫡女,上面仅有一个嫡亲哥哥。她过来时,赵子璋正在书写着什么,他一身黑色锦袍,头发高高竖起,剑眉星目,面如皎皎朗月,气质十分沉稳。
听到脚步声,他也并未抬头。
他写得专注,笔若游龙,一手字力透纸背,极有风骨,听到赵紫璇气喘吁吁喊了声哥哥,他才蹙眉,轻斥了一句,“跑什么?多大人了,怎么还是这般莽撞?”
赵紫璇吐了吐舌,“我这不是担心娇娇表姐嘛。我记得哥哥这儿有一瓶上等的药膏,能活血化瘀,哥哥快让人寻来,我给她送去。”
赵子璋握笔的手一顿,这才放下狼毫笔,俊朗的眉头微蹙,“娇娇受伤了?”
赵紫璇嗯嗯点头,她直接靠在了书桌上,边喘息边回道:“额前伤到了,说是不小心摔的。”
赵子璋不由拧眉。
表妹一向小心,好端端的怎会摔伤?清楚表妹一向报喜不报忧,赵子璋也没过多询问,只让人将药寻了过来,直接吩咐随从往安国公府走一趟。
妹妹离开后,他才唤来贴身小厮,低声道:“你去查一下表妹是怎么摔伤的。”
清楚少爷对表姑娘的看重,小厮郑重应了下来。
此时,沈娇已经回到了府中,她让丫鬟将金钗收了起来,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由有些出神。
她确实有些心神不宁。
见到陆凝后,她就忍不住想起了他谋反的事,也不知上一世,他带人杀入皇宫后,是失败了还是成功了。谋反可是灭九族的大罪,他好端端的怎会谋反?
哪怕当今圣上残暴异常,沈娇也有些不理解他的选择。她心中七上八下的,想到她与沈婳尚未及笄,距离被圣上赐婚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她微微松口气。
这一世,不论怎样,她绝不会再傻乎乎听从安排了,韩国公府那个火坑,谁想跳谁跳。只要避开替嫁一事,离陆凝远一些,半夏和白术总不会再受牵连。
*
素心阁。
沈婳正把玩着手中新得的砚台,听到丫鬟的汇报,她脸上蒙上了一层冰霜,“那四个丫鬟都没能寻到?”
她是今早才得知,那几个丫鬟议论克人一事被沈娇听到的事,听琴儿说,丫鬟当场被拉了出去,已经发卖了。
沈婳听说此事后,骂了句糊涂,就让琴儿寻人去了,其中一个丫鬟是听了沈婳的暗示才散布沈娇克人的,当真被发卖的话,定会心怀恨意,若不能妥善处理,说不得就会埋下祸根。
琴儿赶忙让人去留意了这几个丫鬟,谁料竟已经被人买走了,连对方是谁都没能查出来。
沈婳眼神冷厉,只觉得近日的事没一个痛快的,她道:“你再把昨日的事仔细与我说一下,三姑娘当时什么反应?”
琴儿仔细描述了一下,迟疑道:“三姑娘应该是怕丫鬟们背后胡说,连累到主子的名声,才没求情吧。”
沈婳心中却隐隐有种怪异感,只觉得一切都太巧合了。她沉吟半晌,道:“让人盯着素心阁,三姑娘若有异常之处,立马通知我。”
琴儿恭敬应了下来。
沈婳道:“白芍怎么样了?”
“三姑娘让柳大夫为她诊治了一番,如今已经退了热,许是能逃过一劫。”
沈婳设计坠马一事,除了想毁掉沈娇的名声,顺便坑沈婧一次,还想趁机弄死白芍。
沈娇身边的丫鬟大半都是贪生怕死之辈,都很好买通,对她忠心的也不过那两三个,其中最有智慧的当属白芍,她特意买通了行刑之人,让人下了狠手,为的就是趁此机会除掉白芍。
沈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将赵大夫寻来。”
此时,沈娇正在查看自己的小金库,她一个月只有十两月银,一年下来本就攒不了多少银子,还得给长辈和兄弟姐妹们备生辰礼,这次又一口气买下四个丫鬟,当真是囊中羞涩。
以往,她两耳不闻窗外事,穷也就算了,以后却少不了要打点什么,哪儿都需要用钱,总不能一直这么穷下去,沈娇的目光在自己的首饰上打了个转,最终还是收起了变卖首饰的念头。
她的首饰本就不多,出门应酬时,若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难免让人看轻。
她抿了抿唇,起身站了起来,让半夏为她寻了一件淡紫色的衣衫,她换上后,将头上的步摇也取了下来,只是用发带绑了双髻,随后就去了父亲那儿。
她的父亲便是如今的安国公,自打老爷子去世后,他便袭了爵位,如今在户部当差,至今官至五品,这十几年皆政绩平平,因时常醉酒,还曾误过几次事。
他年轻时倒也一表人才,本不该沦落至此,据说是发妻的死,对他打击甚大,他才整日萎靡不振。
这是沈娇长大后,头一次主动来他这儿,本以为会紧张,真正站在院中,等小厮通传时,她才发现,她心中竟毫无波澜。
小厮将她领进书房后,就退了下去。
沈娇定了定心神,福了福身,软声唤了声,“父亲。”
她声音婉转动听,抬头时,望来的眼神也满是孺慕之情,沈初海放下了手中的画册,淡淡看了她一眼,瞳孔却蓦然一缩。
只见面前的少女一身淡紫色锦裙,她身姿纤细,眉若远山含黛,一双眼睛清澈灵动,虽不曾装扮,却依然楚楚动人,像极了他过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