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可算又碰上他忙碌起来,为着莫格被进犯的事,宣政殿里廷议了大半天如何相助。顾鸾眼见他一时半会儿不得空过来,就着人请了贤昭容到纯熙宫小坐。二人坐在茶榻上一同做女红,榻边置着小炉暖身,也十分惬意。
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守在外屋的霜白挑帘进了屋,脸上一团喜气地朝二人福了身,禀说:“娘娘,尚服局送新制的冬衣来了,还有额外有两件披风、两件斗篷,听闻是皇上特意吩咐的,都是皇上去年秋A时打来的料子。”
“好好记档,收起来吧。”顾鸾和颜悦色,“这冬衣刚制好,昨儿个又有新的料子送来。你带着人去取来,让昭容挑挑。”
“诺。”霜白清脆地应下,贤昭容忙道:“不可不可,这额外送来的料子,便是皇上亲口赏的了,我拿去想什么样子!”
顾鸾含着笑,摇摇头:“别客气,皇上才不会计较这些,更何况你那里还有大公主。你若用不上,拿去赏下人也是好的,瞎客气倒显得生分了。”
贤昭容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就多谢娘娘了。”
这话听来只是一句客气,她心里的谢意却是实在的。
这些日子,佳嫔一枝独秀,大可专宠到底。皇上却还时时记得常去看看皇长子和大公主,可见佳嫔是劝了的。
不仅如此,皇上对两个孩子还时有赏赐。佳嫔亦很大方,邀她过来小坐时常送些东西。
有着这些,她在宫里的日子也就跟着好过了,宫人们不敢怠慢,对她处处恭敬。
贤昭容是个出身不高的人,知道自己能有这样的日子不是易事,更知事关圣宠佳嫔还能如此大度更是难得,心里便实实在在地记了佳嫔的好,也多愿意陪她待着。
又过不多时,二人一道用过了午膳,贤昭容就回宫去歇息了。顾鸾午间照例小睡一觉,午后闲来无事,便去驯兽司找柿子玩。
这一眨眼又几个月过去,柿子眼瞧着长个。虽说她这十六七的年纪按理也还能再长一点点,却真比得过柿子的长速,不知不觉上马就变得有些困难起来。好在柿子聪明,每每看她要骑,就乖乖伏下身,等她上马再站起来。
这个本事却不是杨茂教它的,杨茂初时见了都一惊,讶然笑道:“它可真聪明!”
后来多观察了几次,又说:“它只见了佳嫔娘娘才这样,旁人过来它都不会这般配合。”
再后来,杨茂却又发现:“……有苹果吃的时候,倒也会趴下。”
柿子真是好馋一马。
它初时见了苹果只是爱吃,如今会趴下直接把脑袋扎进苹果篮里啃。若吃得高兴了,还会满地打滚,有熟人走近还会把它那硕大的脑袋往人身上蹭,一副耍赖样子。
顾鸾就没见过这么爱跟人耍赖的马。当晚沐浴更衣后回了寝殿,却见楚稷一脸疲惫地躺在床上,她刚走近,他就凑过来,眼也不睁地抱着她蹭:“廷议一天,累死我了。”
她隔着寝衣也被他蹭得发痒,扑哧笑了声。
一不小心想起耍赖蹭人的柿子,又笑了声。
楚稷皱着眉睁开眼捏她脸颊:“还笑!”
“没在笑你。”顾鸾将笑音忍回去,钻进被子躺下,抱住他的腰,声音柔柔地问他,“是为莫格的事?要忙多久啊?”
“说不好。”楚稷喟叹着摇摇头,“说来莫格也不算水草多么丰沛,却比南边的达干伊尔要强。此番达干伊尔遭了灾,不敢进犯大恒,却敢去抢莫格。莫格王兵力有限,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急得想送公主进来和亲以求大恒相助……”
说到此处,他如料感觉伏在胸口的美人一动,一双美眸定在他面上。
他喜滋滋地捂住她的眼睛:“朕回绝了。”
哦。
顾鸾安了心,又问:“可你回绝了公主,莫格王不慌么?”
说话间她不免眨眼,羽睫扫得他掌心微痒,只好放开她:“慌啊。”他道,“朕其实已写信道明了两件事不相干,不纳他的公主不等于不肯派兵。但他还是不安心,非让扎尔齐亲自入京来求援,大概过两日就到了。”
顾鸾一怔:“扎尔齐又要来?!”
这么一算,扎尔齐在过去的一年里,有大半年都在大恒待着了。
楚稷眯眼:“怎么,又想跟他喝酒了?”
“这什么话。”她嗔怪地睨他一眼,小声抱怨,“这都多久了,怎么还记仇呢!”
“哈哈哈哈,不是记仇。”他翻身覆过来,与她一吻,“但这回他若心情不顺,你可能还真要与他一饮。到紫宸殿来,咱们一起跟他喝一场。”
顾鸾哑然:“这么严重?”
楚稷沉了沉:“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战死了。”
顾鸾心里一颤,心下了然,不再多言。
沉默了会儿,却说:“与番邦来使共饮,该去问问皇后娘娘。”
他们再两情相悦,宫里也还是妻妾有别的。皇后没说不去,就轮不到她来越俎代庖。
“我知道。”他揽着她,点了点头,“只是先与你一说,明日就着人去问皇后。”
他这般说着,心下却知皇后势必不会答应。
因为上一世的他问过了。
那时他与皇后间的关系还比这一世亲近些,他提起扎尔齐痛失胞弟,他有意开解,想陪扎尔齐一醉方休,皇后嫌此举有失天威,不肯同往。
可和扎尔齐同来的,还有他原要入宫和亲的妹妹。皇后不去,他也还得找个女眷陪伴公主宴饮,最后就挑了仪嫔。
这辈子轮不到仪嫔,只能辛苦顾鸾了。
而那和亲公主的事,还不太好办。
第67章 莫格公主(扎尔齐犹自满目惊悚地盯着...)
扎尔齐在两日后抵京, 仍是住在鸿胪寺安排的官邸里。
楚稷尚不及见他,顾鸾倒在去驯兽司看柿子时先见到了进宫来看哥哥的杨青。数月不见,杨青也长高了不少, 顾鸾刚看到他时他正伸手摸着马, 只一个背影,她都没能认出来是谁。
走到近前, 二人目光一对, 杨青愣了一下,忙是一揖:“佳嫔娘娘安。”
“久不见你了。”顾鸾莞然而笑, “新的柿饼也制上了,到了腊月记得来吃。这回没人敢下毒,我专门多制了一罐,全是你们兄弟的。”
随着她的话, 杨青神情放松下来。
他这几个月间其实也进过宫, 只是都没能碰上顾鸾, 她册封佳嫔的消息他也是从兄长口中听说的。
从前她是御前女官, 他们是宦官,身份虽有差别却也都是宫人。如今突然有了主仆之别,杨青不免谨慎,方才见礼也很拘谨。
听了顾鸾所言, 他方知在她眼里个中情分不必有什么变化, 便笑意轻松地应了声:“多谢姐姐。”
“近来我常觉得柿子长个长得太快, 今日一见你,它倒输了。”顾鸾边揉柿子凑过来的脑袋边说笑了一句,跟着就问他, “扎尔齐殿下是不是已入京了?”
“哦,昨晚刚到。”杨青点头, “他还打听了姐姐的事情。”
顾鸾神色微凝:“打听我?”
“嗯,我如实告诉他姐姐封了佳嫔……”他干笑了声,“他愁苦得喝了不少酒。”
“……”顾鸾无言以对,略作苦笑,又问,“莫格公主也同来了么?”
“来了。”杨青应道,“我听那意思,莫格王好似觉得皇上说不娶公主只是客气。此番让扎尔齐殿下过来,名曰出使,实为送嫁,还是有意将公主奉与皇上的。”
说及此处,他不免也露了些担忧:“姐姐,若是这莫格公主进了后宫,对您来说是不是……”
话音未落,杨茂出屋走了过来,听到杨青口中的称呼,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还叫姐姐!进了鸿胪寺这么久,不见你有什么长进!”
杨青捂住头,皱着眉抱怨他:“佳嫔娘娘都没说什么,要你管!”
杨茂瞪眼:“你――”
“不妨事不妨事。”顾鸾赶忙劝架,又向杨青道,“你不必担心我,我只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
话是这么说,但离了驯兽司,顾鸾仍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这位莫格公主她上一世是没见过的,楚稷提起来时,她也没想上一世没有她的时候,这位公主是不是顺利和了亲。
直至昨晚,她猛然想起来早年宫中好像是有这么一位番邦来的嫔妃,当时她在尚宫局当差,听女官们聊过给公主分拨宫人的事。
顺着这些她又想起来,这位公主入宫之后,好似没过多久就离世了。楚稷为表哀思也为安抚莫格王,追封她为贵妃,她就成了元章年间的头一位贵妃。
可是,那有什么用。
这公主目下应该也不过十六七岁,或许还更小。小小年纪客死异乡,顾鸾想想都难过。
眼下,楚稷为着她倒是分毫不打算娶这位公主。可这几日,朝中的呼声就没断过。楚稷自是没把她推出去,只说朝政是朝政,不该拿个女孩子来换兵。朝臣们却不理解,觉得莫格王既然心有不安,皇上收下这份“厚礼”让他安心便是,有什么可推拒的?
呼声高了,顾鸾不免担忧楚稷会扛不住。倘使这位公主进了后宫,会不会分走楚稷对她的心都是次要的,她只怕公主会因此再红颜薄命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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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凤宫中,皇长子永昌八个月大,已会爬了。皇后每日都要陪他玩上半晌,他尝尝一边口中自说自话地呓语着,一边爬到母亲跟前,往母亲腿上一扑,就笑起来。
皇后含笑将他抱起,他会笑眯眯地伏到她肩头。每逢这时,皇后心里总是软到极处。
“来,母后陪你睡一会儿。”皇后抱着他走向床榻,景云低眉顺眼地立在旁边,听言上前了半步:“娘娘……”
皇后看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莫格王子扎尔齐昨夜抵京,皇上今日不得空见他,下旨明晚设宴款待。莫格王想送进宫来的公主也同来了,您当真不去赴宴?”
“不去。”皇后不假思索,言罢,摇头叹息,“皇上那日的意思你没听出来?这不是寻常的宴饮,是知道扎尔齐心情不佳,有意与他痛饮一番。皇上是天子,本当自重,不该这样放下威仪与臣子借酒消愁。本宫是皇后,既母仪天下,又是妇道人家,若也去这样饮酒,更是丢了皇家的人。”
景云听罢,一边觉得皇后这话在理,一边又有些不甘:“可是娘娘,您若不去……可能就是佳嫔娘娘去了。”
皇后却道:“妃妾罢了,去就去吧。莫格公主若进了宫,也是妃妾,她们同饮倒也使得。”
景云便不再多劝,见皇后抱着皇长子坐到床边,就挥退了旁的宫人,只留了两名乳母在殿中候命,又径自上前细心地为皇后卸去了珠钗首饰、放下幔帐,留得一室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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葳蕤宫,仪嫔拢着手炉坐在茶榻上阖目小歇,身边跪着小宫女给她揉肩捏腿。可身上舒服了,心里也仍乱着。
她是怀着志向入宫的。初封便是嫔位,自然想过封妃、升贵妃、晋皇贵妃,乃至皇后、太后。
可从一开始,她就步步都不顺。
皇上原也翻过她的牌子,却莫名其妙地就走了。自那日起,皇上再没进过她的宫门,连后宫都不大去了,冒出的一个倪氏也不过昙花一现,宠冠六宫了短短一阵,而后说废就废了。
再后来好一段时间,谁都不得宠。圣驾去南巡,一个嫔妃都没带。那时候便也罢了,既都无宠,谁也别笑话谁,宫里也还算平静。
但圣驾一回来,宫里的风向还是起了变化。先是有孩子的皇后和贤昭容多少能沾孩子些光,后又是顾氏封了佳嫔。
这两个月里,皇上眼里就佳嫔一个人,尚寝局的人私下说“那彤史一翻,就跟印书印错了似的,乍一看行行都一样”。
就连佳嫔来了月事行不得房的日子,皇上都宁可在她的纯熙宫待着。
仪嫔觉得,进宫时的那些志向离她越来越远了。
“姑母――”奶声奶气的一声唤将她的思绪扯了回来,仪嫔看过去,欣和县主正牵着盈月的手进屋来,看见她便跑了几步,往她膝头一扑,扬起一张笑脸,“我见到大公主啦!”
仪嫔抬眸,看了眼盈月,盈月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仪嫔抿笑,放软声音问她:“阿静在哪里见到大公主的呀?”
“在御花园――”欣和县主声音甜甜,拖着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