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性子实在是大咧,即便是看到庄文霞站在门口,也没有看出她曾经的挣扎。
宁奕的车上除了鸭子还绑着一个面口袋,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
可他毫不费力的掐着车子就越过了门口的石阶,进了家门。
“奶奶,小欣,庄姨来了!”
就在庄文霞伸出手,下意识的要去帮扶一把的时候,宁奕已经进来并且朝着里面大声的喊道。
搞得她就算是想走也不好意思了。
听到哥哥的声音,被挤在人群里的宁欣抬起了头。
她朝庄文霞挥了挥手,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很是熟悉的招呼道:“庄姨,赶紧进来,外面热得很。”
然后还忙里偷闲的伸手朝厨房的方向指了指:“我奶奶在厨房呢,你去里面坐会儿,先喝杯水。我忙完这边的就过去。”
宁老太在厨房里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也从窗户处探出了头,冲着庄文霞亲热的喊:“小庄,进来坐,小欣给你留了好东西呢!”
庄文霞当然不知道她今天在宁家能够受到如此热情的招待,是因为她昨天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大家都觉得有点不安,只恨不得全都补偿给她才好。
她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感动。
只觉得这家人真是朴实又热情。
她答应着走进了厨房,然后宁老太就从旁边的碗柜里拿出了一个保温饭盒递给了她。
“快喝了吧,这是小欣专门给你煮的桑葚红枣汤。我们今天早上出门正巧碰到有卖桑葚的了,这丫头从小喜欢吃这玩意儿,我们就抢了一小盆。
结果买回来后小欣只吃了一个就坚决不吃了,非说你今天肯定会来,早早的就煮好了放饭盒里给你温着。她说这个汤最是滋阴补血,养血安神,对你的身体是极好的。”
庄文霞被宁老太说的这番话惊得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接过那还热乎乎的饭盒,一时间感动的眼眶都有点开始发酸。
这些年,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庄文霞觉得自己的心早已经麻木。
困难时期遭受到的冷漠,丈夫官复原职后身边包围着的那些热情谄媚的脸,都让庄文霞的提防之心越来越重。
可她非常清楚与宁家人真的是萍水相逢,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一家人的身份。
所以他们待自己的好是真心实意的。
想明白了这些,庄文霞紧绷着的心仿佛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她也没再说什么客气话,很自然的打开了饭盒盖子。
顿时一股暖烘烘,甜香甜香的气息迎面扑来。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叹道:“好香!姨,这里面放了红糖吧?”
“嗯。我看到小欣还往里面放了点别的,是什么我也看不懂。反正她说了让你当茶喝,这一饭盒都是你的,要喝完。”
听了老太太的话,庄文霞笑了:“这么一大盒,我得喝到什么时候啊?”
“怕啥,慢慢喝呗,反正还早。”
说到这儿,老太太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听你话这意思,别是还有旁的事吧?小欣说要留你吃午饭呢!”
庄文霞摇了摇头:“没有,我今天是专门过来玩的。”
听她这么说,宁老太松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她和孙子孙女就已经商量好了,要是这个姓庄的女同志今天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将她留下来吃了午饭再让走。
不然,那六块钱光喝茶,得喝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啊?
更何况,孙女还说了,说她属于什么“优质客源”,有消费能力。
对于这样的客人一定要照顾好,用优质的服务和好的饭菜质量把人留住。
她将来是要开药膳房的,这样的客人越多越好。
宁老太也听不懂什么优质客源,但她听懂了孙女的话,那就是像庄同志这样的客人越多越好。所以,她是怎么也得想办法把她留下来再吃顿饭的。
听庄文霞说是专门过来玩的,宁老太高兴了。
她左右看了看,确定外面的邻居们看不到厨房,这才神秘兮兮的从橱柜里端出了一个大碗。
那碗因为一直放在凉水盆里浸着,拿出来时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碗的外沿沁凉沁凉的。
宁老太把大碗放在了桌子上,又拿了筷子从里面夹出了几小块绿色的糕点放在小碗里,递给了庄文霞。
小声说:“吃,这是小欣今天做的,叫什么青瓜凉糕。你不知道有多受欢迎,早上一端出去哗啦一下就卖完了。这一碗是她专门留下来咱自己人吃的,你也是有口福,赶紧尝尝。”
看着碗里那几块青如碧玉的糕点,庄文霞一个没忍住咕嘟咽了口口水。
不是她嘴馋,实在是刚从那热辣辣的太阳底下走过来,看到这样的点心,让人忍不住啊!
“这就是小欣刚才在门口说的那个茶点啊?”庄文霞说着,毫不迟疑的夹了一块放进了嘴里。
然后一个没忍住,“唔”的一下哼出了声。
又凉又甜,软软的,糯糯的,还带着独属于夏天的清凉气。这味道,让庄文霞这个自认为吃过不少好东西的人,也一下子就沉醉了。
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惊叹出声:“太好吃了!姨,这是小欣做的?她从哪儿学的这厨艺,我看京城饭店的大师傅都比不及!”
听到夸自己孙女,宁老太顿时得意了起来。
“跟她爸学的!她爸啊,当年可是新南市有名的大厨。这房子,就是他爸用开饭馆的钱置办下来的。”
“这真是名师出高徒啊!”听了老太太的话,庄文霞感叹道。
然后她又想起了宁欣帮她治疗失眠的事情,不禁又问:“小欣的医术也是跟她爸学的?”
“那不能,这她爸可不会。”宁老太头摇的飞快。
“那是跟一个老中医学的。说是还在运动的时候,他爸救了人家,人家就悄悄收了她做徒弟。虽然没对外声张,可却是将她当关门弟子对待的,交了她不少家传秘方。”
说到这,老太太叹了口气:“就是她那师父也是个命苦的,竟没熬到现在的好日子。你说,她要是再多撑几年,不就也能得了我们小欣的济吗?”
一句话说的庄文霞心里也跟着一阵难受。
她是经历过运动的人,自然知道在那场浩劫里,很多有文化有能力的人都没有撑到最后。
说宁父在那个时候冒险救了人,人家为了报恩,把一身绝学传给了他女儿,这事她信。
在她身边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姨,你们一家子都是好人,你放心,有小欣和小奕在,您老人家肯定是有后福的。”庄文霞感叹道。
宁老太最喜欢听人夸她有后福了,庄文霞的话一下子说到了她的心坎里。顿时笑得眯起了眼睛。
“中午可不兴走啊,必须留下来吃饭。小欣说了,你那失眠的毛病得调几天才行。这几天你要是有空啊,最好天天都过来吃。”
老太太说着,从地上的菜篮子里拿了几根黄瓜放进了水盆里,端着就要往水管去。
这时候庄文霞已经吃完了碗里的凉糕,也跟着站起来:“姨,我帮你一起洗。”
“不用不用,你赶紧把那茶喝了。喝完之后要是没事你去花池子边坐会去。小欣让她哥把家里的躺椅给搬出来放那儿了,那旁边有花,有驱蚊草,又凉快还没蚊子。你去坐会,可舒服了。”
哪儿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还是孙女专门交待的贵客。
听了庄文霞的话,老太太连忙阻拦,说着还伸手给她指了指外面。
那花池就在厨房斜对面,隔着窗户就能看得很清楚。
花池面积不大,却花木繁茂。
在它和另外一间屋子中间的过道处,被人用竹竿架起了棚子,有一丛丛的绿藤正在顺杆往上爬。
而棚子下面则放了一把竹椅。
那竹椅看上去很老旧,两边的扶手上的漆都快要掉完了,却擦洗的非常干净。
椅子上的竹片更是因为时间的浸润变得油光发亮,看着就让人觉得光滑又沁凉。
这样的竹椅庄文霞很熟悉,她记得父亲家之前就有一个。
那椅子是两用的,底下的架子交错摆放是竹椅,撑开来就是一个竹床。
她记得父亲前两年身体好的时候,夏天还经常拿出来用。后来是母亲嫌那东西睡着太凉,坚决不让父亲用了,才收了起来。
没想到在这里又看到它,庄文霞只觉得亲切的很。
她端着桑葚茶走出厨房,在那竹椅上坐了下来。阳光透过藤蔓照射过来,在地上,竹椅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
虽然院子里依然有很多人,热闹的很。
可因为庄文霞坐的位置是在花池的另一面,有那些绚烂的花做阻挡,反倒莫名的营造出了一个闹中取静的小环境。
她又喝了一口茶,然后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困倦。
打了个哈欠,将茶放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庄文霞躺了下去。
耳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身体越来越轻,她只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待会儿要去给丈夫打个电话,告诉他中午不回去吃饭了。”庄文霞一边想着,一边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第18章
新南市招待所后门马路对面的一片树荫下,站着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男人很瘦,头发已经花白。
此刻的他,唇角绷得紧紧的,疲惫的神情中带着隐隐的怒意。
他眉头微蹙,眼睛虽然望着招待所的大门,可思绪却明显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从门里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他擦了一把汗,然后快步走到树荫下。
“部长,阿姨不在房间,服务员说她早上八点钟就出去了。”
被称为部长的胡元平嗯了一声,然后语气平淡的又问了一句:“招待所还有别人吗?”
那男人小心翼翼的觑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我下楼的时候看到前门口的院子里,站了好几个市里面的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