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到自己被迫下旨封了济世堂国医馆,皇帝心中又是一阵憋屈。
陆思骥伏着头,全然不敢反驳。
这时,大太监倪公公过来给皇帝上了新茶。
皇帝抿了口热茶,吩咐道:“继续盯着宸王府,务必盯严实了,有任何动静即刻来回禀朕。”
说话间,皇帝又转怒为喜。无论如何,今天还是有收获的,顾玦果真如玄净道长所言受了重伤。比起这件事,皇帝就觉得其它事也都不是什么事了。
陆思骥瞧皇帝神色又缓和了,松了口气,连忙领命:“皇上放心,宸王府就是飞出只苍蝇,也不会逃过锦衣卫的耳目。”
宸王重病的事**错不了,问题是那个济世堂的神医能治好宸王吗?
陆思骥觉得自己必须往宸王府外加派人手了。
皇帝继续吩咐道:“锦衣卫继续盯着那个神医,一定要把神医的身份揪出来。”
皇帝越说越说亢奋,眼睛灼灼发光,暗道:那个神医不过沽名钓誉之辈,她肯定治不好顾玦……可惜了,顾玦有眼无珠,是找错了人了!
“咳咳咳……”
他觉得喉头有些发痒,连连地咳嗽了起来,咳得面上也有些发红。
倪公公连忙提醒道:“皇上,到服金丹的时间了。”
他身后的小太监立刻就打开了一个紫檀木雕花匣子,匣子中赫然放着一颗拇指头大小的赤红丹药。
皇帝以温水将丹药吞服,然后垂眸。
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少倾,他只觉得一股暖洋洋的感觉自丹田走遍周身,精神立即就好了。
再睁眼时,皇帝又变得神采焕发,赞道:“玄净道长果然名不虚传,这九还金丹比以前无为观主炼的更为精粹。朕服了后,感觉精力充沛,好像年轻了十岁。”
倪公公笑着恭维皇帝道:“皇上龙马精神,奴才瞧着皇上这精神气像是又回到了二十出头般。”
“奴才听说玄净道长这个月一直在闭关为皇上炼九重丹,想必是想在万寿节进献给皇上的。”
皇帝听着觉得更顺心了,道:“玄净道长说,这九重丹的效果比九还金丹还要好,炼足七七四十九日,才只得一炉九丸!”
倪公公继续说着皇帝喜欢的好话:“皇上您是真龙天子,这才有此福缘,更有万国来朝!”
倪公公吹得是天花乱坠,陆思骥实在是没脸皮接这话,“万国来朝”本来说得是前朝每年正月,都会有四方夷国来京朝贡,虽然万国是夸张的说法,但最多时也足足有三百余国来朝。
而现在的大齐领土不过前朝的一半,来朝贡的国家加上那个小族到现在最多也不过五十来个而已。
接下来的两天,又有十来个小族陆续抵达京城,京城里随处都可见或金发碧眼或奇装异服或肤如炭黑或五官怪异的胡人。
今年是皇帝的四十岁整寿,京城里格外的热闹。
不只是这些来自异域的外族人,还有从其他州赶来京城为皇帝祝寿的大齐人,以及各地的一些商队。这些商队有的是为了凑热闹,有的是想借这个难得机会与外族人做生意,也有的是帮大户人家采买的商队。
京城的各府邸也都忙忙碌碌,简直比过年的时候还忙,大都在准备给皇帝的寿礼。
永定侯府也是。
一大早,沈氏先带着楚千凰和楚千尘去惊鸿厅议事,之后,就开始教她们怎么挑选寿礼。
“挑寿礼先要看是否合适,皇子有皇子的,臣子有臣子的,嫔妃有嫔妃的,在其位,谋其政,首先要记得不能喧宾夺主。”
他们永定侯府在京城的勋贵中也不过泛泛,真要挑什么贵重招摇的寿礼,抢了别家的风头那也不过是平白树敌,对侯府本身也没什么好处。
“寿礼既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差。”寿礼要是太差,那就是辱了皇帝的身份。
“其次,寿礼要符合皇上的喜好,决也不能犯了皇上的禁忌,打个比方说,皇上信道,要是我们非上赶着给他送佛像,那就是自讨苦吃。”
“我们永定侯府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沈氏谆谆叮嘱了一番,接着从陈嬷嬷寿礼接过两份公中库房的册子,给两个姑娘,“你们看看,这里面有什么东西适合作为寿礼。”
楚千凰接过一本账册,聚精会神地翻了起来,一页接着一页……
楚千尘则翻着另一本,不同于楚千凰,她显得意兴阑珊,翻几页,还掩嘴小小地打折哈欠。
沈氏坐在一旁执笔把她早就选好的两样寿礼写了下来。
约莫一炷香功夫后,楚千凰就捧着那本账册走到了沈氏跟前,“娘,我选好了。”
沈氏直接把她方才写的那张纸给楚千凰看,这纸上只写了三样东西。
楚千凰赧然地一笑,“娘,我挑了五样我觉得也许可以作为寿礼的,可只对了这一样,就是这紫檀木边框嵌染牙玉石的仙人福寿字挂屏。”
沈氏对女儿的表现还颇为满意,微微颔首。
楚千凰眼角的余光忍不住就朝楚千尘望去。
楚千尘又掩嘴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继续往下看。
她实在是没什么兴趣给那个狗皇帝挑寿礼……不对,还是别侮辱狗了。
哎,距离王爷的寿辰还有好几个月呢!
楚千尘在心里数着手指,一不小心心神又飘远了,魂飞天外。
楚千凰飞快地又看了楚千尘一眼,不动声色地端起了茶盅。
这时,大丫鬟冬梅进来了,屈膝禀道:“大夫人,贵妃娘娘命了于小公公来传口信,让您明日带大姑娘、二姑娘进宫。”
沈氏微颔首,表示她知道了,神色平静。
楚千凰眸光一闪,只是一个短暂的停顿,就把手里的茶盅又放下了,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迟疑着问道:“娘,贵妃娘娘这般急着召我们入宫,会不会是为了父亲的事?”
沈氏没有说话,她心里明白得很。
不止是为了楚令霄的腿伤,更是为了他在旗手卫的差事,只是——
楚贵妃为什么指名要带楚千尘去呢?
沈氏转头朝楚千尘看去,若有所思,楚千尘似是浑然不觉,还在漫不经心地翻着账册,就听冬梅接着又道:“恰好方才大少爷回来了,撞上了于小公公,大少爷亲自把人送出去了。”
“逸哥儿回来了?!”楚千凰欣喜道。
冬梅颔首道:“大少爷现在先去太夫人那里了,过一会儿就来给夫人请安。”
楚千尘没有放下账册,只是翻账册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楚云逸是她同父同母的弟弟,比她小一岁,只不过他们并不亲近,她对他的印象十分模糊,几乎想不起他的长相。
只记得上一世,他在今年进了国子监当武生。
后来,她被赶出家门,就好几年没听说关于他的消息,或者说,是不在意吧。
一直到十几年后,秦曜打进京城后,她才无意中知道,嫡母过世后,楚令霄没有再娶正妻,而是把这个弟弟记到了嫡母的名下,楚令霄请封了他为永定侯世子。
思绪间,前方的湘妃帘被人随意地拂开,一个十一二岁的俊美少年信步走了进来。
少年身穿一袭紫红色云纹团花直裰,腰束玄色绣卷草纹锦带,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五官与楚令霄有四五分相似,身姿挺拔,矫健的步履中带着几分飒爽,几分玩世不恭。
他这一路长途跋涉,还没洗漱过,身上瞧着风尘仆仆。
楚千尘静静地看着楚云逸。
这是她重生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就算此刻再见到他,她依旧觉得陌生,心里只有种微妙的感慨:原来楚云逸是这副样子啊。
“母亲。”楚云逸给沈氏作揖行了礼,又跟楚千凰、楚千尘也打了招呼,“大姐,二姐。”
沈氏笑道:“逸哥儿,你这次不远千里替你祖母、父亲走了这一趟,也是辛苦了。姜家老太爷如今可好?”
沈氏从来不会迁怒庶子庶女,对楚云逸的态度中规中矩,说不上亲近,也不算淡漠。
楚云逸规规矩矩地答道:“母亲,我从豫州启程回京前,舅祖父已经能下榻走几步了。大夫说,再养上一个月就能全好了。”
沈氏又道:“你这趟出去几个月,族学的功课耽误了不少,马上国子监的考试就要开始了,这段时日,你要加紧补上功课。”
“母亲放心。我在姜家时,有去姜家的族学一起跟几位表哥表弟读书。而且,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这趟出门,也觉得颇有收获。”楚云逸应对得体,眉宇间透着一股少年人的张扬,神采奕奕。
很显然,这一趟去豫州对他来说,不止不累,反而跟游玩似的。
沈氏也看出来,想着他这一路长途跋涉,肯定也累了,就笑着把人给打发了。
“母亲,那我先告退了。”楚云逸其实松了口气,一边行礼,一边冲着下首的楚千凰使眼色。
沈氏就坐在上首,自然注意到了楚云逸的小动作。
她知道楚千凰跟下头几个弟弟妹妹关系都好,想着楚云逸又是楚千尘的亲弟弟,就又道:“凰姐儿,尘姐儿,你们也好些日子没见逸哥儿了,一起去玩吧。”
楚千凰动作优雅地站起身来,招呼楚千尘道:“二妹妹,账册也不急着现在看,逸哥儿肯定从豫州带了礼物回来。”
楚千尘也起了身,姐弟三人离开了正院。
楚云逸一边走,一边对着楚千凰说道:“我刚回来,东西还来不及收拾,我让他们把箱子全都搬我的清风阁去了。”
“大姐,我给你带了一把琴回来,琴行的老板说,那琴是本朝才女何如是用过的……”
“难道是那把‘雪夜鸣泉’?”楚千凰眼睛发亮,惊喜地接口道。
楚云逸负手前行,傲娇地昂了昂下巴,颇为自得地说道:“不错。”
“逸哥儿,你的运气也太好了!”楚千凰喜出望外地笑道,“快带我去看……”
说着,她又看向后方落后了三步的楚千尘,笑道:“逸哥儿,你给你二姐带了什么?”
楚云逸也顺着她的目光回首看向了楚千尘,眸子微眯,仿佛此刻才用正眼看了楚千尘这个姐姐。
“……”楚千尘正琢磨着要不要待会儿去打铁铺子看看刀具的进度,还有些愣神。
楚云逸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快,咄咄逼人地质问道:“姨娘病了这么久,二姐都不管,二姐既然连姨娘都不要了,还要我这个弟弟?!”
他冷笑地撇了撇嘴,少年人的面庞上意气而又张扬,带着十足的挑衅。
方才楚云逸一回府,就见姜姨娘的大丫鬟绢儿守在了仪门处,绢儿不仅哭诉了姜姨娘最近有多不容易,还顺便告了楚千尘一状。
楚云逸这才知道他离京不过数月,侯府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从前,他只是觉得这个二姐软弱,不曾想到她如今为了攀附讨好嫡母,竟然变得这般冷心冷肺,连亲娘也不管不顾了!
迎上楚云逸挑衅的眼神,楚千尘的眼眸却是如一潭死水般,什么反应也没有,不怒,不羞,不悲,亦不惊,仿佛楚云逸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罢了。
她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是。”
“既然如此,我也不奉陪了。”
楚千尘转过了身,毫不回头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