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雪松吃掉拳头大一块肉,嘴巴油油地,眯着眼睛,“惨了惨了,如果王姐在,一定会骂我的。”
王姐就是她的经纪人,杜莹莹见过的。
杜莹莹打量她,“我看你很瘦嘛,多少斤?95?”
谭雪松吸一口气,仿佛能把刚吃掉的肉消化掉,“王姐让我控制在85斤,要不然,没有剧组肯要我的。”
“影视圈好严格,我生女儿之前93斤,现在98斤,怎么也回不去了。”杜莹莹笑,“不过你骨架小,很占便宜的。”
这话是真的,谭雪松1米64、65的身高,虽然脸圆圆的,头却不大,身材细细瘦瘦,力气大点的男生一把就能拎起来。
谭雪松嘟囔着“你比我高嘛”,又从背包取出一个施华洛世奇小玫瑰花摆件,“我给你女儿带了礼物。”
两人在微博闲聊,她打听过茵茵的年纪。
杜莹莹惊喜地道谢,“她跟她爸爸去曼谷了,6号才回杭州。”
谭雪松遗憾地“哎”一声,“下次你们去北京,我来做东,我带你们去798,你一定喜欢。”
当晚,谭雪松住在她租的房子,呷着啤酒,讲着自己的心事:跑了一个多月,没有合适的演出机会,有一些垃圾班底,她有北影学生的自尊,不愿去拍。好不容易有个杂志叫她过去,她花了1000块买了新衣服,又剪了齐刘海,设计了POSE,出版的时候却被裁掉了。母亲怕她颓废,想让她找个稳定工作,谭雪松又不甘心。
“我真的喜欢演戏。”谭雪松红着眼睛强调,“我从幼儿园就喜欢,那时候我最可爱嘛,老师把我打扮成白雪公主。小学我是文艺委员,每年都上台表演节目,有个老师说,喜欢表演就报嘛!回家我就对我妈妈说,我要当演员。”
童年的梦想,在广阔无垠的记忆深处像钻石般闪闪发光。
杜莹莹安慰许久,“你现在是低谷期,撑过来就好了,我的店也是,过年的时候账上剩1000块,又是寒假,每天靠奶茶咖啡撑着。到了五一,你猜怎样?一天挣了4000块!”
谭雪松“哇”一声,“一个月就是12万!”
“咳,平时不行,过节大家比较HIGH,去年圣诞节当天做到5000块呢。”她大笑着打补丁,“我和我合伙人一商量,开分店。喏,资金都没有,就这么去看房了,房东说,一次付清全年房租可以打折哦,我合伙人拉着房东的手,说,大哥,我们没那么多钱,要不商量商量,先把合同签了,年底再给您钱行吗?”
谭雪松抱着茵茵的海豚公仔笑得鼻涕都出来了,差点从沙发上滚下去。
杜莹莹也笑,“从5月到现在,我和我合伙人没拿一分钱工资,还有一个朋友入股,加上总店挣的钱,喏,你看,新店也开起来了。”
希望和憧憬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谭雪松吸吸鼻子,害羞地把脸埋在膝盖,一会儿高兴起来,扒拉扒拉讲学校八卦:上一届A学姐攀上一位古装剧大佬,轻轻松松进剧组,拿到女5号;本级B男生大姨是北京X剧院的高管,也算圈内人,资源不用愁的;同班C女生有男朋友,又和上上届师兄勾勾搭搭,脚踏两只船,居然一年都没穿帮....
影视圈都是人精子,喏,面前这个小姑娘外表大大咧咧,肯和自己交好,除了真金实银的合同,也因为周周和副导演舅舅与自己是朋友,杜莹莹一清二楚。
她也把浙大的趣事告诉谭雪松,指点满满一书架的课本和资料书籍。后者哇一声,把书从地板叠到天花板,咔嚓咔嚓拍照,“我要发在微博,显得我很有学问~”
第二天清晨,她载着谭雪松游西湖。
初秋荷花已经败了,莲蓬倔强地挺立着,湖水温柔地拍打石岸,小松鼠在树顶蹦蹦跳跳。
断桥,三泉映月,岳武穆墓……谭雪松不肯乘电瓶车,坚持步行前进,“要把昨天吃掉的肉减下来。”
绕湖一圈,两人腰酸腿疼,脚趾肿了,吃午餐时狼吞虎咽,一点负罪感都没有了。
下午参观万家花城的新居,谭雪松眼睛很亮,一眼就看出设计风格很像下沙新店,把所有房间参观一遍,“哇,这个南瓜马车太酷了,你女儿好幸福。”
她也开心得很,“年底就能搬进来了,明年请你来家里玩。”
傍晚回下沙,她招呼客人,谭雪松与陌生人拼桌玩恐怖游戏,请队友喝酒,兴奋地拍桌子,还唱起了粤语歌。
10月3日一早,谭雪松在杭州高铁站恋恋不舍地挥手,之后消失在进站口。
《甄嬛传》预计年底播出,杜莹莹猜,谭雪松开始紧张了。
两天之后,孟卓然回到杭州,到下沙找她。
“物归原主。”杜莹莹把信封顺着餐吧推回去,“谢了,心领了,真的。”
孟卓然略带无奈地用手指敲敲吧台,“哎,人家不给退钱的,看样子,只能我自己过来住了。”
杜莹莹忍着笑,“还可以带着你儿子。”
孟卓然点点她,提起一个大旅行袋,“都是吃的。”打开花花绿绿的,有下关沱茶,有扎染的布,有鲜花饼,居然还有五只青色梨子。
“雪梨,我爸妈都爱吃,你尝尝。”孟卓然像对待相熟多年的旧友,又说,“有个袋子给你女儿。”
找出来一瞧,是扎染的布缝的小袋子,蓝底白花,还绣着两只小蝴蝶。
她惊喜地道谢,孟卓然已经老实不客气地走向游戏墙,“帮我找个小孩玩的,算你送给我儿子的。”
这个人,脸皮倒挺厚。
当晚回到家,杜莹莹洗净一只雪梨,嗅一嗅,香香的,咬一小口,甜甜的。
两天后,茵茵回来了,一头扑进她怀里,“妈妈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杜莹莹心都软了,搂着女儿使劲亲一口,“妈妈看看,哎呀,都圆乎了。”
小姑娘嘻嘻笑,拎着比她还重的礼物,有青红咖喱和冬阴功汤料,全球最最便宜的欧莱雅,晒后修复和驱蚊液、爽身粉,还有香薰船和各色精油。
“大姐挑的。”马浩宸摆摆手,转身就走,“茵茵,爸爸走了。”
杜莹莹追两步,深深呼吸:生完茵茵,她和马浩宸去泰国补度蜜月,感觉像出了监狱,买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面前这些),不管有用没用都抱回家,被马浩宸嘲笑了。
他还记得当年的事。
短短七天,店里累得人仰马翻,廖哥推荐一位有经验的店员大何过来,精通桌游,记性好,能和顾客打成一片。
“孙尚香”--杨琪琪一位同学小余穿了几天古装(就是周瑜),对“斗鱼”印象很好,自告奋勇留下。小余是经济职业技术学院的,学酒店管理,也算专业沾边,手脚勤快,很快通过杜莹莹的面试,当然,工资比大何低不少。
有了两个生力军,杜莹莹压力减少许多,恢复白天上课,傍晚到店转一转,周末白天看店的习惯。
长假之后的周一,她在新店兴致勃勃地翻微博:穆雪松发了西湖断桥、龙井虾仁和下沙新店的照片,在狼人包间满脸油彩、张大嘴巴,摆出狼嚎POSE,还把和她的合影也PO上去了。
自己还挺上镜嘛!印花裙子也很小清新,没被未来的明星比下去,杜莹莹很开心。
手机振动,是于耀阳声音透着兴奋,“杜同学,我马上就到,有好事。”
好事?她迷惑,“有人要包场吗?”
两人是商量过的,无论总店分店,包场一天3000块,酒水单算,赠送饮料小吃。
于耀阳嘿嘿笑,“比包场挣得还多。”
片刻之后,她坐在于耀阳车上,听后者介绍客户,准确的说,是天使投资人:
“廖哥早就跟我打过招呼,桌游这行,正在风口浪尖,只要稳扎稳打,大钱不敢说,买车买房是不愁的。”于耀阳左手抓住方向盘,右手比划着,“廖哥03年开了第一家店,有麻将有牌九有骰子,跟我家的店有点像。05年第二间,07年开了两间,09年又开了一间,后来他说,管不过来,太累,就给关了。”
“那几年,廖哥挣了百十万,买车又买房,不过做生意没有长盛不衰,08年那阵他老婆出了点事,顾不上店里,生意走下坡路,亏钱亏的厉害,裁员裁到每间店1个人。”
杜莹莹静静听着。
“后来遇到马老板,把廖哥店里的股份买下一半,救了他一把。”于耀阳唏嘘,“投资人分不少,有人投食品,有人投服装,有人投互联网,马老板喜欢打桥牌,专门做棋牌生意的。”
片刻之后,杜莹莹在西湖边一家茶馆见到马老板:
四十多岁,头发油光水滑,戴一副黑框眼镜,衬衫长裤,要是再帅一点,就有霸道总裁的范儿了。
廖哥也在,笑嘻嘻替两人倒茶,就去外面接电话了。
马老板一开口就文绉绉的,摊子铺得很大:“桌游益智醒脑,寓教于乐,考验团队精神和配合,兼顾社交,适合年轻人,对中老年人健康也很有益。我就喜欢桥牌,每周一次,风雨无阻,牌局上的很多对手成了日常说得来的朋友。”
“桌游最火的是三国杀和狼人杀,一个普及四大名著,弘扬中国传统文化;一个结合西方魔幻文化,比如国外正火的魔幻小说,《指环王》《哈利波特》,百分百朝阳产业。”
“自从有了天涯杯,桌游影响力更上一层楼,各省市也非常重视。根据目前的势头,不出5年,桌游会和电子游戏并驾齐驱,一个室内,一个室外,占据我国15-35岁中青年绝大部分的....”
一听这句话,杜莹莹就泄了气:被后者打的滚花流水好不好?
身畔于耀阳握着茶杯,听得很投入。
“说起来,上海、广州不少行业里的后起之秀,西安、重庆成都的游戏氛围也很好,本地就逊色一点。我观察两年,没看到有前途的,直到两位的“斗鱼”开起来。”
于耀阳微微挺胸,杜莹莹也露出骄傲的笑容。
“去年暑假,廖兄弟和我喝茶,说,城中心开了一间新店,胆子不小,开在沿街商铺,老板是小年轻。”马老板像个长者一样慈祥地笑,“我就想见识见识,到了一看,暑假学校都放假了,店里居然有人,人还不少。”
“这年头,想出头就得砸血本,得有个性,廖兄弟的店走传统武侠的路子,两位的店走精品咖啡厅路线,新店像酒吧,既时尚又实惠,男生打牌,女生也喜欢,饮料也卖得不错。去年圣诞节和元旦,我去两位店里,流水起码这个数吧?”
他伸起一只巴掌,于耀阳佩服,“马哥眼力真好。”
杜莹莹在脑海里寻找对方的身影,可惜,当时顾客太多,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马老板矜持地笑,“果然,两位今年就开了新店,地方选的也好,周围都是学校,离小区也近,插根扁担也开花。两位,我把话放在这里,以后你们每年一家店是保守的,顺利的话,三年五家也不难嘛。”
于耀阳搓搓手,“哪里哪里,我们是晚辈,刚入门,没什么经验,还得马哥多多指教。”
马老板嗨一声,“都是一个池子里打滚的,客气什么?把蛋糕做大,行业搞热,先挣一波钱,等过几年,桌游行业从蓝海变成红海,钱可就不好挣喽!”
接下来,马老板讲起自己投资的其他店铺:有开在市中心商圈的女仆咖啡厅,宅男圈里最火,上海广州都有分店;有走宠物路线的猫咖犬舍桌游,很受女生们欢迎;有和KTV联营的俱乐部,能唱歌能打牌,有老式街机和游戏机,杜莹莹觉得,类似后世的轰趴。
“两位,21世纪什么最宝贵?人才!”马老板轻轻一拍桌面,从衣袋取出一个匣子,拎出一根雪茄切割几下,慢慢点燃。“我老马看人最准,两位于经营有天赋,能吃苦,有魄力,也肯脚踏实地,是可遇不可求的人才。话说回来,两位刚刚入圈,接触不到顶级的资源人脉,容易走弯路,是致命的短板啊!”
他从衣袋摸出一张协议,倒转过来,推到于耀阳面前,“我愿意和两位联手,把两位的店做大,两位的店现在每年挣10%--20%,加上我,能做到40%,甚至50%。两位不要有顾忌,我不会插手店铺的具体经营,斗鱼还是两位说了算,我只是给点建议,提供人脉和资金,整合我手里的资源,从各种角度给予两位支持。喏,就像廖兄弟的店,现在红红火火,两位是知道的。”
于耀阳心里有准备,杜莹莹微微皱眉,看看他,又盯着协议。
说了半天,马老板也渴了,喝几口茶,“不急,两位商量商量,和家里也聊一聊。来来,茶叶是我带来的,两位如果喜欢,带一些回去。”
片刻之后,杜莹莹关上车门,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胖头鱼,我不卖。”
身畔于耀阳按亮车灯,把协议举高,仰着脑袋,“人家给多少钱都不知道,你就不卖,傻不傻--杜同学,100万,卖不卖?”
刚刚过去的2009年,营业8个月的“斗鱼”总店销售额是18万,算上房租的话亏了。不过,到了今年,现金流已经是正的了。
“不卖。”杜莹莹毫不迟疑,“我们能挣多少钱,姓马的比我们还清楚,他干嘛花大钱买我们的店?他钱多的没处花吗?一定因为我们能挣得更多。”
于耀阳眼睛不离协议,“急啥急啥,你看啊....这里写着,老马花100万买我们60%的股份,你我保留经营权,5年之内不得离职,且,保证每年增加一间店,保证持续盈利10%以上,否则,按照比例将现金退给老马。”
听起来像对赌协议。
杜莹莹扯过协议,仔细一瞧:里面条条框框,非常详细,连协议失败之后,她和于耀阳不得从事同行业的工作都列在其中:“喂,你看清没有,老马没说一次给你我100万,分三次付清,第一次也就是今年支付一半,后面两年,每次25万,最后结清。”
“那也是钱啊!”于耀阳做出一副财迷心窍的模样,“杜同学,去年只营业8个月,不说了;今年前四个月挣了点钱,又搭进新店了,房租就能把人压死,想把钱挣回来,猴年马月了。”
杜莹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喂,目光放长远点行不行?新店势头很好,又到了圣诞元旦,我有把握比去年老店挣得多,别忘了,外卖还没发力呢!”
窦坤来了下沙,总店的外卖人员必须再找,杜莹莹发现,自己很久没去总店了。
于耀阳半天不吭声,目光迷茫地望着沉沉夜色,“100万啊,杜同学,100万啊!”
活像祥林嫂。
杜莹莹把协议卷成纸卷,敲他胳膊,“等我的《甄嬛传》上映,斗鱼糕火了,别说100万,就算~就算~”
能挣多少钱?
她正盘算,就被于耀阳嘲笑了。
“行了,这个点了,老马真能聊啊。”于耀阳看看手表,踩下油门,“回家再说,我和蒋萌商量商量,你也问问老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