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坤是个很有条理的人,去年和五人组见面,就把各自的职责规定下来,整个团队运转的井井有条:鲁一负责美工、服装,韦二负责道具,昌三学建筑,负责整个密室的布局、打洞和机关密道,马四协助昌三,兼职音乐,黎明明和三伯沟通,设定玩家视角的故事大纲。
至于他自己,掌控全局和账务,哪个环节需要援助,就带着桌游店的人去帮忙(小余和杨琪琪叫了不少同学,按周结账),每周和杜莹莹碰头。
三个月来,窦坤带着鲁一韦二,数次前往位于浙江东阳市的横店影视基地,租了卡车,拉了不少废弃道具回来:《甄嬛传》之后,周周咖位提升不少,成为圈里炙手可热的服装师,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喏,三月中旬,窦坤说,可以请三伯来验收,提一提意见了。
于是南派三伯兴致勃勃地来了,带着郑编辑赶到西湖文化广场9号楼,与等在这里的杜莹莹孟卓然汇合。
为了气氛,四人先吃晚饭,等天全黑下来之后才走到9号楼。一到通道,三伯就咂咂赞叹着手工海报,摆POSE照了张相,兴冲冲步行下去。
前厅布置成陡峭崎岖的山壁,四壁悬挂酷似火焰的灯具,正面挂着“盗墓手记”四个乌金大字,靠墙摆着一具刻着诡异花纹的青铜棺材,盖子半开半合,里面伸出一只腐烂的手。
“我不能跟你们进去。”三伯打量着巨大的、质感十足的棺材,上去推一推,仿佛扎根在地里,半寸都无法移动。“你们会剧透的,对吧,老郑?”
按照计划,三伯每月都来现场视察,去年年底原著大结局一出,他原地遁了,已经三个月没来过了。
郑编辑同意,孟卓然没意见,杜莹莹挥挥手,“你们先,我俩下一局。”
一个古装矮胖男生冷不丁冒出来,斗笠挡着头,看不清面目,一抱拳,“这里是杭州西泠印社,小三爷的地盘,两位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三伯立刻进入状态,唾沫喷得老高,“我们是自己人,并肩子,从嘉兴过来帮忙的!”
矮胖男生是韦二,提起一个篮子抛过来,“既然如此,换上衣服,把信物留下,跟我走!”
两个大男人七手八脚套上古代长衫,把手机和打火机放在篮子里,美滋滋地跟着韦二消失在山壁间。
“行啊!”孟卓然还是去年年底过来的,想不到,当时堆满杂物的房间变成现在的模样,“窦坤几个有两下子,弄得跟真的似的。”
杜莹莹指指自己,“鄙人也出谋划策,做了不少贡献。”
孟卓然笑出声,“你是当老板的,自己的买卖,不能算。”
杜莹莹说,“孟老板也有份啊!”
孟卓然还是有遗憾的,“要是《鬼吹灯》也能买下来就好了。”
之后两人到地面休息,聊聊园区的事。从日本回来,两人带着孩子各回各家,事务渐多,又不住在一起,便商量好,每天见面或者电话,至少沟通一个小时。
夜间九点多钟,窦坤打来电话,“下来吧。”
“真跟下地穴一样。”杜莹莹嘟囔着,深深呼吸,给自己洗脑:“我是第一次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次,接头的换成马四,怪腔怪调地问,“来者何人,是敌是友?倒斗还是搬山?”
这个问题孟卓然也能回答,清清喉咙,“我们是摸金校尉,分金定穴,堪舆倒斗,过来见识见识。”
马四很入戏,翻着眼睛,“看来是北派的同行,我们是南派的,幸会幸会。把买路财留下,里面请!”
衣服是从某某古装剧弄来的,长袍大袖的,杜莹莹穿上,交出手机,跟着孟卓然走进山壁背后,一转眼间,马四已经没了。
此处是一间20多平方的旧式店铺,有柜台有壁柜,墙上挂着宝剑,柜台摆着算盘和含着铜钱的金蝉,头顶挂着“西泠印社”的牌匾。
是《盗墓手记》开场的古董店,主角无邪以及吴氏家族的大本营,故事结尾,无邪在旁边开了一处“吴山居”。看起来,这里被人闯入过,算盘摔碎了,珠子滚了满地,牌匾被泼了鲜血,柜子被利斧一类的武器劈成两半,满地废纸和碎屑。
孟卓然发现金蝉嘴里叼着一封信,拿起来打开,是一封沾着血的求援信:敌人忽至,胖子受伤,被擒。我和闷油瓶且战且追,朝山中去了。待君救援,时间紧急,半个时辰不见,我等就没命了。
落款是“无邪”。
标准的密室开头,有任务、有地点有时限。
“一个小时之内找到人。”孟卓然把信收起来,发现金蝉脚下是一个掌心大的指南针;杜莹莹在柜子里面乱翻,找到一个小手电。“还有没有?”
几分钟后,两人从房间后门进入一处荒山野岭,左侧有个草草修葺的坟包,墓碑刻着“无邪”的名字;右侧垒着大大小小的乱石、木板,还堆着两具灰白骷髅,骷髅胸口插着生锈的刀剑。
山脉尽头是一处怪石嶙峋的洞口,仿佛一张巨口,上面挂着“养尸洞”三个黑色繁体字,洞里有水有船,没有其他的路,想到下个房间,必须乘船过去。
“这玩意怎么弄的?”孟卓然惊叹,扶着满是青苔的山壁敲一敲,发现底部是个巨大的、满是青苔的水槽,船是2米长、1米宽的独木船,满是爪痕,“怎么搬进来的?水怎么引得?”
杜莹莹立刻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刚来的。”
他忍住笑,发现船首有个铁环,紧紧所在一条山壁伸出来的铁锁上,两把旧式铁锁结结实实,拽了两下,“得找钥匙,是吧?”
这次杜莹莹实话实说:“钥匙他们收的,我是真不知道。”
于是两人东瞧西看,开始寻找钥匙。孟卓然从屋角找到一把铁铲,扒拉着石块,小的还好,大石头比人头还大,咕噜噜的很难拨动,费了半天劲看到底部,也没有钥匙。
“怪了。”孟卓然擦把汗,走到另一端用铁铲挖掘坟头,边挖边嘟囔,“这玩意不太合适吧?”
杜莹莹安慰,“假的嘛!”
吭哧吭哧一通刨,挖到一米多深,坑底是个匣子,打开果然是一把钥匙;另一把就复杂了,两人摸遍山脉每一处角落,也没找到,最后一开始的石堆里找到的:一块长条石头背面用胶带沾着一把黑乎乎的钥匙,猛一看,根本发现不了。
孟卓然把钥匙插入锁孔,头也不抬地问,“那什么,万一遇到特别笨的,或者几个女生挖不着,怎么办?”
“只能认倒霉了。”杜莹莹指一指屋角的监视器,“认个输,里面就用喇叭告诉了。”
原来如此,孟卓然把铁锁卸下来,扔到一边,探头观察着独木船,无论宽窄还是高矮,只能躺一个成年人,“我先还是你先?”
借着手电光,杜莹莹发现水底有骷髅和一团一团的东西,“你先吧,我给你说啊,那个是蛊虫,吃死人的,你别碰。”
叮叮当当几声,木船被拽到水槽尽头,孟卓然把铁锹放在船底,自己躺进去,摸着石壁上的绳索,试了试,一用力,船就慢慢移动了。“我走了啊,我要有个什么事,你管不管我儿子,还有我爸妈?”
“呸!”杜莹莹戳他腰间,“也不说点好听的。”
随着绳索移动,小船留在山壁外面的部分越来越短,之后整个消失了。
杜莹莹用手电朝里面照,只能看到船头凸起的部分,默默计算距离:公司租下B1空间的500平米是一个长方形空间,团队分成几个区域,从入口到此处占据一条边,为了效果,这段水路将近30米长。
十来分钟后,洞窟尽头传来孟卓然的声音,绳索继续移动,木船从远而近,驶向她的脚下。
杜莹莹最后看看山脉,确定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就躺进船底,喊一声“OK”,自己也拽动绳索。
这是一段很难忘的记忆,身体慢慢移动,视野中黑乎乎的,她不敢抬头,也不太敢睁眼。
突然之间,左侧亮了起来,一团青色鬼影冒了出来,是一个死去很久的尸体。杜莹莹下意识叫了一声,缩到船底。
事实上,为了怕玩家们伤到,水槽顶部是中空的。
又一具尸体出现了,看不到脑袋,她闭着眼睛,默念“不是鲁一就是韦二”,盼望船驶的快一点。
几分钟后,杜莹莹双脚站在地面,松了口气,孟卓然张开胳膊,把她搂住,“弄的不错,挺有气氛,出入口得小心点,别把人磕着了。”
她点点头,“泡沫塑料的,包着胶布呢。”
再看此间,是一处30几平的林间空地,稀稀拉拉的树木顶到天花板,几顶相邻的军用帐篷,有睡袋有衣服,铺开的餐布摊着食物和军用水壶,帐篷里有设备和背包。
孟卓然用铁锹扒拉,从一顶帐篷里面找出一柄□□,“真家伙啊!”
当然,模型而已。
杜莹莹也从另一定帐篷找到一把没开刃的工兵铲。
第三个战利品是一个军用手电。
四周没有出路,两人展开地毯式搜索,在靠近墙壁的一顶帐篷后面发现一条窄窄的通道,和一封署名“无邪”的信:发现敌人的痕迹,我们先进去!等待援助!
杜莹莹有点惋惜:墓穴应该在地下,挖一条水井似的隧道是最合适的。可惜,此处已经是B2,无法再往下挖,只能人工竖起一面墙壁,凿个窟窿了。
手脚并用爬过去,杜莹莹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打开手电,发现是一间阴森森的墓穴。
孟卓然已经站起来,四处寻找,按亮一盏火盆似的壁灯,灯光绿油油:“要是真蜡烛就好了,人点烛鬼吹灯。”
“会着火的。”杜莹莹站在经营者角度考虑,“门口有规矩,打火机不能带。”
偌大房间只有一处固定光源,人影晃动,鬼气森森,耳边隐隐约约传来鬼泣。两人用手电四处照,发现地面铺满石板,墙壁绘满一幅幅图画,和一整面墙壁的铭文:
大意是说,墓穴的主人是鲁国一位王爷,有一只鬼玺,能像阴曹地府借来阴兵,每逢交战,都把敌人杀的尸横遍野,片甲不留,被皇帝封为大将军。有一天,将军向皇帝说,自己耗尽阳寿,今天就是死期,到了阴曹地府,也会带领大军为本国作战,请皇帝不要难过,当晚就死掉了。
皇帝被感动了,下令以太子的待遇厚葬将军,此后将军墓穴阴火连绵,鬼泣不断,靠近的人七窍流血而死。
房间尽头是一道门户,门是紧阖的,没有锁孔,只有一处能转动的机关。
两人又是一通寻找,在屋角东南方向的天花板发现“左四右”三个字,耽搁好一会也没看到别的线索,只好回到机关。
“左四右几?”杜莹莹嘟囔。
孟卓然说,“要问你啊!”
杜莹莹解释,“其实,我想保留神秘感,2月中旬就没来过了。”
这就无解了。
两人一通琢磨,好在不像小说里面,按错机关,弩/箭、石灰之类就会冒出来,闯入者就死定了。
试到最后,她灵机一动,“这本书叫七星鲁王宫,试试7。”
果然,把机关按照“左四右七”的顺序扳动,门就轰隆隆移向左侧。
两人挽着手,有一种共同完成一件事情的兴奋,用手电照着奔向前方,突然停住脚步:
前方房间停着三具并排的青铜棺材,中间一具用手臂粗的铁锁锁着,左右两侧棺材没什么异常。每隔一米,就有一位2米高的铁甲武士站在当地,粗粗一看有4、50位,像兵马俑,又像棋盘上面的棋子,默默守在寂静的墓穴中几千年了。
音乐突然如泣如诉,阴惨惨的,仿佛有人在耳边吹气。
孟卓然用手电找来找去,“哪儿找的歌?”
杜莹莹朝他靠一靠,“咒怨,午夜凶铃,还有驱魔人。”
孟卓然闭上嘴巴,握紧她凉丝丝的手,“快说,下一步往哪儿走?”
杜莹莹叹息,“拜托,我什么都不知道,窦坤他们又不是傻瓜,每天都在变的。”
“这里面不会有死人吧?”孟卓然开着玩笑,牵着她往前迈步,“没事,有什么出来,我就把它弄死。”
吹吧你就。杜莹莹死死抓着他衣裳,“路好像在前面。”
孟卓然被逗笑了,“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嘟囔着,“门在哪里还是知....”
突然之间,左侧棺材的盖子被什么东西顶起来,发出咯吱一声,两人立刻不敢动了。
几秒种后,孟卓然安慰,“假的,都是假的。”壮着胆子走过去,刚一迈步,盖子就向墙壁移动,露出一条尺许宽的缝隙。
关键时刻,男人胆量还是大一些,孟卓然用手电照着,朝棺材里面望去,很快收回目光:“一个狐狸脸的死人。”
她松口气,突然感觉后背发凉,冷气嗖嗖的,下意识回头--一个铁甲武士不知什么时候露出面目,是满头乱糟糟的黑发,和一张惨白的、淌着血泪的面孔。
“啊~”说起来,事后杜莹莹觉得自己很蠢,密室安排NPC是她提出来的;可当时的情形真的很像鬼片,她心脏停止跳动,慌手慌脚的,一头撞到孟卓然背脊。
后者看一眼,丝毫没有殊死搏斗的架势,拽着她绕过棺材,撞倒两位武士,拖泥带水地奔向房间另一侧。
门洞在左侧,孟卓然顾不上什么钥匙机关,本能地撞上去,居然开了--这一瞬间,房间里的光线变成诡异的绿色,身后传来野兽嘶吼,杜莹莹忍不住回头:
一只雪白的、毛茸茸的狐狸站在中间的青铜棺材上方,眼睛碧油油,九条尾巴像孔雀尾羽一样伸向四面八方;在它脚下,一位白衣黑发的女鬼像蛇一样在地板游移,说得形象一点,很像《午夜凶铃》结尾的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