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兵们率先下了船,中间是五辆独轮车,其上码着的是一个个人头。这些人头面目不清,表情狰狞,但能明显看出他们的发型都不是大晋人。
大家一边害怕,一边又想看,目光都聚集在那几辆独轮车上。
钱县令笑容僵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下,因为他也没想到民兵团会是这种出场方式。
他走了几步上前,面露感慨、激动、赞赏、欣慰的笑容。
“你们很好,做得很不错!朝廷不会忘了你们,定波的百姓也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尤其是你薄团长,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
一旁传来阵阵欢呼声,人群里还有人叫着‘民兵威武,薄团长威武’。
渐渐这些声音越来越大,化为一道洪流,几欲冲破云霄,让人震耳欲聋,让人们都情不自禁地跟着呐喊。
薄春山终于走到钱县令的面前,拱手道:“大人,幸不辱命!”
钱县令露出赞赏的笑容,大声道:“好,很好,你很好!”
第91章
离开码头时, 是钱县令携着薄春山的手,两人一同走的。
乔县丞和郑主簿反倒跟在后面。
郑主簿脸色有些难看,但这么多人看着, 他还在强撑着笑。乔县丞瞥了他一眼, 微微地摇了摇头,因为幅度不大,还让人以为是走动导致。
今天钱县令真正是露了一把脸,这才是他一直以来想象的身为地方父母官的样子,万人高呼, 受人敬仰, 百姓爱戴。
这一切都是薄春山带来的, 钱县令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觉得薄春山是个人才,经得起看重的人才。
他这边还在头疼怎么提拔对方,谁知道人家这大功就来了, 还是天大的功劳。
一进县衙, 钱县令就拉着薄春山进了三堂细说。
他要好好地问一番来龙去脉, 也好向上面回话。
同时钱县令也意识到定波竟然也来了倭寇,这事不能轻忽, 若不然出了什么大乱子,他可担待不起。
薄春山按照之前定下的大致讲诉了一遍, 不同于对其他人可以说得含含糊糊, 钱县令这可不能说得含糊。不过他心中早有酌量, 自然不会编出错漏,所以整件事就成了他英明神武, 接到当地百姓密报, 并没有轻忽, 而是亲自带着人去查探, 才能一举歼灭这伙倭寇。
钱县令听得是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听完后自然感叹若是能留活口就更好了,活人总比死人知道的要多,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
可他也清楚,有时候在下面,尤其在那种偏僻的乡野村庄,官府说了不一定能管事,若是当地百姓群情激愤闹起来,官差也没用,倒也能理解这唯一的不完美。
至于为何没把倭寇尸体带回来,薄春山也有解释,人实在太多,历来就有割首级算战功的规矩,所以他就把首级带回来了,尸体则就地掩埋。
不过薄春山还给了钱县令一个惊喜,他带了四把火绳枪回来。
他自然不可能只缴获了四把,而是四把的五倍有多,只是这玩意拿出来肯定不会是自己的了,他心里还惦记着顾玉汝梦中定波城破的事,这东西藏起来若用好了可是大杀器。
等下面人把火绳枪送过来,钱县令围着这几把火绳枪转了好几圈。
这些东西明摆着不是大晋造的,一看就是那些红毛夷人造的东西,钱县令有幸以前隔得老远看过有一次。
自此,关于没能留下活口的感叹一扫而空,有这些东西在,不比几个活口强?
最终一切言语都化为重拍了薄春山肩膀几下。
“这东西我立马派人送去府城,陈表事情经过和替你庆功的公函,我会一并命人送上去。你放心,你立了大功,这次本县绝对不会亏待你。”
考虑到薄春山连着多日奔波,钱县令并没有多留他,让他先回去休息。
薄春山也就回去了。
回去后自然迎来所有家人的迎接,连顾明和孙氏这趟都上薄家来了,看了看他确实还好,才放心回去。
等薄春山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出来,两人才有空说话。
薄春山啧道:“怎么我刚回来时,你眼珠不错地看我,现在反倒冷淡了,也不跟我说话?”
“谁眼珠不错地看你了?”
顾玉汝就想用眼睛去翻他,可看他笑眯眯的样子,反而她自己尴尬了。
“难道我这趟出去,你没担心我?”
‘没有’这两个字被她含在嘴里,到底是说不出言不由衷的话。
见她这脸皮薄的样子,薄春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感慨道:“你看我想你了就是想你了,担心你就是担心你,你这人就是别扭,有话不说,非得让我激你逼你,可急死我了。”
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抱去床上放着,才在边上躺下来道:“我这趟去还算顺利……”
他将大致经过说了一下。
不同于钱县令听到的篡改版,顾玉汝听的就是真实版了,听到他打算挖个土坑设埋伏时,她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可在听到下面民兵歪主意乱出时,尤其讲到那两个施展‘美人计’的民兵时,她又忍俊不住想笑。
“你们真是太坏了。”
“是他们坏,不是我坏。”薄春山靠在枕头上,打了个哈欠道:“那帮小子忒坏,坏得冒烟,歪点子那是一个接一个的。”
“说得好像你不坏似的。”
“我哪儿坏了?我可是杀倭英雄,公认的!我看这次县太爷高兴得很,你男人我这回估计要升官了。”
“升官?”
薄春山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他看模样也是困极了,哈欠一个接一个。
“县太爷早就想收拾郑主簿了,嫌他手伸得太长,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这次这么好的机会,你等着吧,要不了几天……”
顾玉汝今天困成这样,有些心疼道:“你这是几天没睡了?赶紧睡吧,有什么话等睡起来再说。”
“也没几天。”薄春山道,又拉着她的手,“我刚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话?”这话倒说得顾玉汝一愣。
“我这趟出去,你有没有担心我?”
她脸僵了一下,见他撑着眼皮还要问她,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别光点头,我要听说的。”
“有担心你。”话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
他满意一点头,又问:“那有没有想我?”
“薄春山你……”
“你什么?”
他手一使劲,她整个人就跌在了他的身上,还不及她撑着起身,他另一只大掌罩住她的腰。
“快说,你说完我就睡。”他耍赖地催促道,“要不咱们就这么耗着。”
“你……”
“到底有没有啊,顾玉汝?”
“有。”她声如蚊吟。
“什么?声音太小了。”
“薄春山你……”
他洋洋得意,还动了动手臂,以示威胁。
顾玉汝拗不过他,索性也不挣扎了,扑进他怀里藏着脸的同时,说了声‘有’,声音比方才大了一些。
她本想这厮估计还要得寸进尺,谁知他大掌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咕哝道:“有就行,我以为你这小没良心的要说没呢。顾玉汝,咱俩都是两口子了,成天睡一个被窝,坦诚点行不?成天还要我追着问你……”
你才是没良心的!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厚脸皮?
顾玉汝在心里还嘴,谁知薄春山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渐渐没了声音。
耳边是他的心跳声,雄健有力。
莫名的,心就安了。
她不自觉地将脸在他胸膛上蹭了一下,又蹭了一下,睡实了,思绪越来越缓慢,渐渐也进入了梦乡。
薄春山,其实我是有想你的。
还不止一次。
.
当听说钱县令叫他去一趟,郑主簿心里就有预感。
果然去了后,钱县令列举了一通薄春山这次功劳是如何的大,报到府城那边,府台大人是如何惊喜。
明州府实在太需要一场胜利了,可当地只有一个卫所,却要管着偌大个明州府,倭寇又十分狡诈,根本鞭长莫及。有时候接到消息赶过去,倭寇已经抢掠完跑了,很多时候卫所将士们就陷于这种疲于奔命中。
所以每次遭遇倭寇,能斩首几十,就算是大功了,更何况这次薄春山不光斩首了百十余倭寇,还缴获了四把火绳枪。
其实还有些别的兵器,多是刀之类。
只是钱县令没把东西交上去,上面也心知肚明这是要留在地方上用,不过光这斩首百十余就是大功一件,上面也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道理。
总之,钱县令这帽子做得极大,奖励薄春山给他升官,那不光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也是上面的意思。
至于上面是个什么意思,郑主簿没交流,也不知道。
他只能屈从,因为这是大势。
“若说缺,其实典史一位还有空缺,这些年下官一直兼任,每每都是战战兢兢,夜不能寐,生怕一时疏忽造就大错。如今下官的年纪也大了,精神不济,薄团长乃是大才,又做着民兵团长,此番立此大功,替定波县上上下下都长了脸,此位当是他来坐,才名正言顺又顺理成章。”
钱县令见郑主簿如此识趣,笑眯眯地对他赞道:“郑主簿大义,果然年长的就是比那些年轻的要顾念大局,其实主簿来之前,本县内心还有些担忧,生怕主簿觉得是本县故意夺了你的位置,如今看来倒是本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听了这话,郑主簿心里那叫一个噎,噎得他想吐血却不能,还得撑着笑说场面话。
等离了三堂,他再也克制不住,脸颊一阵急剧抽搐,抽搐的幅度剧烈到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出来。
郑主簿以为自己是被气的,可能过一会儿就好了,可之后他见了别人,见对方怪异的眼神,接二连三追问,才知道他的嘴歪了。
当天下午,关于郑主簿面瘫了的事就传遍了整个县衙。
.
“这人面瘫是怎么个瘫法?”
这个顾玉汝还真见过,不过是在她记忆里。面瘫就是人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又或者脸上做不出表情,严重的还有嘴歪眼斜的。
薄春山听完顾玉汝描述,一脸不敢置信,临出家门时,他还在念叨怎么就面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