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经发生了,没人有能力做出改变,不如这样就罢,一切就在这里结束。
可他心里其实总是想——也许闭上眼睛,一觉醒来,那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和顾明还是好友,两家和和睦睦。
等永宁中了举后,娶了玉汝那孩子,就是喜上加喜。
可能没有那场意外,顾明也许不会憋着一口气跑去下场,他可能不会中举。不过就算没中也没什么,齐家不是见利忘义之人,他们一定会履行婚约,是时齐家安康美满,父慈子孝,齐家和顾家和气如初,多么好。
可世上没有如果,也没有也许。
有时候一件事放在心里久了就成了怨,连齐彦自己都不知道他其实在怨妻子,直到这一刻。
直到他看见妻子轻而易举从怒气冲冲转变了态度,直到他看见妻子又在儿子面前哭,就像她每次在他面前哭一样。
“我想怎么样?老爷你为何会问出这种话?”宋氏不敢置信道,她脸上其实有一丝心虚,有一丝恐慌,可这一切都被她心中的怨气冲没了。
“我能怎么样?我敢怎么样?可春娥现在变成了这样,我难道视而不见?好好的一个女子,熬成了老姑娘,如今又毁了容,她以后怎么办啊,我难看看她去死吗?齐彦,那是我亲妹妹,亲外甥女!我不是与你说过,当年在宋家时,都是我妹妹护着我……”
齐彦寒着一张脸:“你不要跟我说这些,上次她宋淑月栽赃陷害,买凶杀人坑害顾贤弟时,你也是这么说!如今你亲妹妹,你亲外甥,又故伎重演害你儿子,你还是这么说!
“宋淑珍,永宁不光是你生的,他还是我齐家的长子,你自己耳根子软,愿意听你那妹妹的,但不要拿我齐家长子去成全你的姐妹情谊!”
齐彦的控诉太严重了,严重到宋氏有些承受不住。
“我做什么了,你这么斥骂我,我只是想让永宁娶了春娥,毕竟她现在那么惨……”
“你只是想让齐永宁娶董春娥?”齐彦连连冷笑,“宋淑珍,你魔怔了!”
“我怎么魔怔了?我只是想解决问题……”
“都别说了!”
齐永宁突然站起来,他一手抚在额头上,眉皱得很紧。
“原来娘跟我说了那么多,都是想让我娶表姐?”
别看宋氏跟齐彦还能争辩,可碰见儿子,她反倒哑口无言了。
尤其齐永宁此时的脸色很怪,宋氏又开始心里发慌了。
“我……”
“那娘恐怕要失望了。”齐永宁收回手,面带笑容,似乎又回到那个清风霁月的齐永宁,“我这趟去明州府,主枝那边知道我没成亲,有意说合一门亲事与我,我已经应下了,所以娘若想让我娶董春娥恐怕不成了。”
宋氏诧异地张大嘴。
“当然,若娘实在觉得表姐惨成这样,都是因我之故,表姐又实在非我不嫁,正妻之位我留待有用,妾室之位还留有空虚,表姐若有意,我倒也无妨。”
“妾、妾?永、永宁你……”
“儿子还有事,先告退了!”
齐永宁走出东厢,无视他背后传来的哭声。
他一只手按着额侧,快步想离开这里。
“永宁!”齐彦跟了出来。
“爹。”
“永宁你没事吧?你头疼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齐永宁自然没忽略齐彦眼中的欲言又止,当即摇了摇头道:“爹,我没事。”
“没事就好,你方才说的那些事,”齐彦犹犹豫豫的,“主枝说要给你说亲,让春娥给你当妾……”
“爹,不是我想让董春娥给我当妾,而是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她们弄出的这么多事,不过是为了这个目的!”
“她们一天不达成目的,一天不会罢休,还会弄出更多事,包括娘。她被姨妈哭着哭着,大概又会觉得良心不安,觉得董春娥这样,都是因为我的缘故。而这一次跟以前不一样,她们觉得董春娥与我独处一晚,如今又毁了容,已经嫁不出去了,我定是要负责。”
齐永宁脸色很冷,眉眼上几乎罩了层冰霜。
“不过妻她们是莫想了,如果董春娥真非我不嫁,她愿意当妾,那就当吧。”
“可……”
齐彦也知道儿子这是逆反了,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叹了口气,道:“你不舒服就先去你弟屋里歇着,等东厢挪出来,你再回来。”
“知道了,爹。”
.
将房门关上后,齐永宁才露出隐藏在眼底的晦暗。
他爹觉得他突然性情大变,担忧他是不是有事,其实要说有事,还是有一件的,那就是昨晚齐永宁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真实的梦。
梦里,顾秀才并没有沉冤得雪,黄寡妇的死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绳,他将自己吊死在了牢里,死相凄惨。
因为牢里是没有可以上吊的地方,只有那一排排木栅栏,所以顾秀才是把自己吊死在那木栅栏上,现场极为惨烈。
这件事对顾家人的打击极大,孙氏成天以泪洗面,顾玉汝也是黯然神伤,他震惊不已,且此时他已经意识到事情太不正常了,就暗中让人去查。
这一查就查到黄寡妇的小叔子黃烂牙身上,当时他拿着宋淑月给的那笔银子,正准备离开定波,被他堵了个正着。
他就这样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可彼时顾秀才已经死了,他做什么都挽救不回来,只能拿着这件事逼着宋淑月让她把董春娥嫁出去,限期半个月。
等解决掉这件事后,在要不要告诉顾家人真相这件事上,他犹豫了。
如果告诉顾家人真相,他和玉汝还能成亲?
宋淑月是他姨妈,董春娥是他表姐,尤其中间又夹着他的亲娘,若是让顾家人知道,自己的仇人是齐家的亲戚,齐顾两家还能结亲?
梦就截止在他说服父母,又隐瞒真相娶了顾玉汝,可宋淑月母女依旧死性不改,董春娥大抵记恨自己被逼嫁出去,总是借着他娘为难顾玉汝。
所以当齐永宁睁开眼知道宋淑月母女又死性不改时,他被梦里的情绪影响了。
齐永宁知道这是个梦。
可能是他一时接受不了现实,梦其实是一种潜意识的映照。可他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梦才是真的,现在发生的一切其实都不是。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
第57章
顾玉汝就这么一觉睡到天都快黑了。
等她起来时, 晚饭已经做好了。
哪怕是在自己家里,她都没有这么放纵过,更何况这是她才嫁进薄家的第一天, 所以去正房吃饭时,顾玉汝有些赧然。
“娘也是过来人, 又怎会怪你。快吃饭吧,我下午专门让田丫熬了些汤, 给你补补。”邱氏道。
过来人?补补?
她怎么了,都需要补一补了?
顾玉汝脸红似滴血,感觉手脚都没地方放了。
还是薄春山脸皮够厚,他一点反应都无,拉着她坐下, 又拿了个大海碗给她舀汤喝。
这是他平时用的碗, 又蠢又大, 顾玉汝捧在手里,感觉这碗口比自己脸还大。
邱氏没忍住笑了。
“这臭小子也会疼人了, 你多吃点。”
可这么多,她也吃不了。
薄春山好似知道她的心声, 道:“你先吃, 吃不完我来吃。”
小时候不懂为何爹吃娘的碗角子, 娘会羞成那样, 现在她终于有这种感触了,顾玉汝窘得都不敢抬眼去看婆婆,只是埋着头扒饭。
最后她使劲吃还是没吃完, 碗角子被薄春山端了去, 三下两下扫进肚子里。
饭罢, 田丫收拾去洗碗了。
顾玉汝觉得吃了饭就走不太好, 还想陪着邱氏说说话,被薄春山一把拉走了。
“我娘没那么多规矩。走吧,我带你出去消消食。”
……
一般西井巷的住户,天黑了都不太会出门。
整条巷子十分安静,倒是个散步的好地方。
有点人家门前点了灯笼,有的没有,这也就造成一段路明亮,一段路昏暗。大抵是身边跟着薄春山,顾玉汝倒是不觉得怕。
“还记得这地方不?”
走到巷中的十字路口,薄春山指着一颗老槐树道。
这是一颗很大的老槐树,树身几个成年人合抱抱不拢,枝叶十分繁茂,树身大抵负重太过,有些前倾,树根都露了些出来,黝黑虬结。
大抵是怕露在地面上的树根绊人,巷中的居民在四周用石头垒了一圈,将老槐树圈在里面。
这树的树冠极大,是夏天乘凉的好去处,每到夏天傍晚,这里就会聚集不少人在这里一边乘凉一边谈天说地。
“我记得小时候我经常带你来这里捅蚂蚁窝。”
有这事?
难道她小时候真和薄春山玩过,还玩得极好?
以前顾玉汝只听她娘说,还有些半信半疑,此时听到事主也这么说,就不由得不信了。
“不过我每次带你到处玩的时候,总会有个穿得人模狗样的小男娃出来搅局。”薄春山呵呵道。
再怎么搅局,汝儿现在成了他的妻子。
“你是说齐永宁?”
薄春山眉眼嫌弃:“谁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人模狗样的,才几岁大点,眼里就没有人,来了就叫你走,拿着你娘当幌子,说你娘叫你回去。”
所以薄春山怎么可能不认识齐永宁?
他可太认识他了,记得他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