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敖手上的弓箭还没有放下,迎着李广的目光苦笑了一下。
他将已经空无一物的箭囊展示给李广看:“我方才也只剩下最后一支箭,还好还有最后一支,否则都不知道该怎么救你。”
他们确实有八个人,但是弓矢已几乎用尽,真要迎敌那两个匈奴兵怕都是不行。
无奈之下,公孙敖这才借着己方在暗处的优势,以最后一支箭射杀了一人,惊走了另外一人。
“我一接到你那边传讯说遇上敌情就带着麾下军队往你那边赶。”
公孙敖面带痛色地道:“结果没想到刚与匈奴人照面就发现根本无法敌过,撤退时勉强将命保住,我手下的兄弟们却几乎全折在了匈奴人手上。”
李广明悟公孙敖应该是撞上了刚刚解决自己部队的匈奴联军,一时只觉得自己与公孙敖就是一对难兄难弟。
“这样全军覆没,回去必然是要让陛下失望了,怕是罪名也不会轻。”公孙敖垂着眼情绪极低落。
“哪怕是死罪,咱们也得回去告知陛下战事的结果。”李广同样颓然,来时怀着的雄心壮志已经全部成了泡影,但他仍是需要归国的:“国中还有很多人等着我们呢。”
公孙敖记起家中妻女,终于又提起了劲:“那咱们快些离开,那匈奴兵如果报了信带更多人来了,可不是咱们能应对的。”
两位出发时还怀揣着建功立业梦想的将军此刻唯一剩下的想法就是顺利回国向刘彻禀情了。
那剩下的另外两位如今怎样了呢?
第84章 我信你 只有卫青没回来
公孙贺的运气不错, 一开始他所选的方向正是匈奴单于本部。
害怕直接撞上匈奴本部的精英骑兵们,公孙贺格外小心谨慎。
他比不上其他人拥有的军事才能,也不敢奢望建多大的军功, 只能凭着谨慎完成刘彻这一次的试探任务。
因此他每每向前推进, 将要遇见可能藏有敌人的地形,都要先派出探子探查情况。
这种缓慢推进的速度让李广派来求援的使者都没能找到他, 他也幸运地没有撞上匈奴的大军,一路行至了长城边。
没有损失, 但是也没有建功,他这一路过来甚至连一个匈奴人都没有遇到。
刘彻让他们清剿至长城路上的匈奴兵, 却没有说到达长城之后应该如何做。
公孙贺拍了拍长城看着就厚实的土墙,一时有些感慨。
他从前就听说过汉军可以凭长城之坚抵御草原凶恶的敌人,但是他们却将长城的控制权都丢失了。
然而长城到底还是起了一定阻挡作用。
匈奴人大多还是在长城外的草原上生活游牧, 如果公孙贺此刻领兵往长城外继续试探,怕是就不会如先前那么幸运了。
面对手下们的询问, 公孙贺犹豫再三还是没有选择做超出命令的举动, 只是一挥手道:“陛下的指令已经完成,咱们班师回国。”
原本提着一颗心的士兵们听了这指令,瞬间脸上便出现了放松的神色。
公孙贺却不敢就这么放心,警示他们道:“回去的路上仍可能遇上匈奴的军队, 好不容易将要安全归国了, 你们可不能就这么放松功亏一篑了!”
听了他的训导,汉军士兵们立刻又都攥紧了武器重将阵型摆好了,如来时一样谨慎地撤离了这片草原。
未料到他这样缓慢的速度竟然是最早归国的。
刘彻听了他的回复稍有些失望, 不过公孙贺倒也留了心将这一路所经的地形都刻意记下了,哪里有水源哪里适宜作战,都标注在了地图上。
因而刘彻没有对他多加驳斥, 刘彻本身也明白公孙贺谨慎的性格,没有对他抱有太高的期待。
刘彻只是安抚了公孙贺几句,称汉军必要驱匈奴的,下次他仍有机会可建军功。
这样的安抚让心中忐忑被问责的公孙贺颇为感动,热泪盈眶向刘彻拜谢。
目送公孙贺离开,刘彻却是内心拿了主意,往后不会再让公孙贺作主军大将。
毕竟公孙贺事事都踌躇不敢为,在战场上是致命的,战场上的时机总是稍纵即逝。
因此主军大将必须是一个敢为、抓得住时机的人。
公孙贺在刘彻心上的名单被这么标注了,可以说已经是算刘彻这一次的失意事了,刘彻未料到的是,接下来他还会面对两个噩耗。
李广和公孙敖归国了。
他们这一次可以说是全军覆没,如果不是公孙敖剩下的几人中有一名就是向导,怕是都回不来。
尤其是李广,他是他那一支中唯一回来的人,伤势没来得及处理,只是粗糙地涂抹了草药药膏,回到长安的这一日还发着热。
但即便这样,他也没法立刻就去寻医师看伤,必须面见刘彻交代这一次事由的起因后果。
刘彻在书房里接见了他们。
初听闻他们这一次全军覆没的消息,刘彻恨不得当场就把李广与公孙敖杀了,毕竟这样大的损失在汉律中也是需判死刑的。
但是现在看到了李广和公孙敖皆是血尘满身,只随意用湿布擦了脸地跪在那里,刘彻到底心中有些不忍,愤怒的情绪暂时平息了。
他忿忿地将粗略书写两位将军这次遭遇的折子摔在了地上,根本都不愿意打开,自暴自弃地坐到了他们正面:“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地上凉得很,韩嫣看得眼皮一跳,怕他这么冻坏了身子,连忙要劝他起来。
刘彻心情糟糕得很,听不进他的话,还赶着他让他走。
韩嫣不敢违逆,只得离开。
于是书房里就只剩了两位将军与刘彻。
李广此刻从口腔到胃里都是火辣辣的疼痛,这一路归程对他实在不算轻松,身体受了多处伤不得处理也就算了,吃喝也都极差。
如果不是意志力支撑着,他现在早就该昏过去了。
刘彻看他张了张口都发不出声音,嘴角下撇,到底不忍地道:“李将军伤这样重就不用说了,公孙敖,你来说。”
公孙敖心情沉重地将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然后道:“陛下,实在不是我与李将军不想奋力杀敌,只是人数差太大,我们无能为力啊。”
刘彻心里清楚公孙敖所说的是事实,但是初次出击匈奴就给出他这么一份答卷,他又接受不了。
许久,他长叹了一口气,沉重地道:“你们应该知道这样大的损失,按律是死罪吧。”
终于说到了这一桩事,两位将军的心重重坠了下去,但不敢出言为自己辩驳,只得等着刘彻的决议。
“律不可改,但你二人都有功名官爵在身,就按照先请的原则,以钱赎命吧。”刘彻不舍真的判这两员大将死罪,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李广与公孙敖这才松垮了肩。
想要赎命,必然就需交出一大笔钱财,李广家底厚实自然是拿得出这笔钱。
公孙敖成名不久怕是没法一次拿出这么多钱,但是回来路上李广就已经向他许诺了,只要刘彻允他二人先请,这钱就由李家来出。
毕竟这一次李广的性命如果没有公孙敖,怕是都保不住,能够逃回大汉也多亏了公孙敖。
也该轮到由李广来救公孙敖的性命了。
定下对他二人的处置,刘彻就站起来了,头疼地扶着额,让两名将军离开去处置伤口和病情。
两人应诺将离开书房了,刘彻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唤住了他们。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问道:“卫青那边是否有向你们传递过什么讯息?”
“不曾听闻。”两人这才知道原来卫青竟然还没能回来。
公孙敖与卫青交情深,当下就是一惊:“按理说,我与李将军归国速度已经极慢了。这都将入冬了,卫青那一支还未有消息吗?”
刘彻没有应答,但是沉默其实也就是一种回复。
李广与公孙敖这一路可以说是用腿走回来的,卫青如果按计划探到长城下没遇到情况跟,早就该回来了。
最坏的结果就是,卫青那边与他们同样撞上了匈奴大军,来不及递消息,连卫青本人都已经折在了匈奴人的手上。
稍好些的结果,大约就是他被匈奴人抓去了——那大约过段时间还有可能从匈奴人那里将人赎回来。
除这两种之外,他们想不太出还有什么可能了。
“子夫将要生产了,这时候不要拿这种还没有答案的事去坏她的心情。”抿着唇思索了一会儿,刘彻向二人嘱咐道。
“那如果卫娘娘向我们问起,我们该如何说?”
公孙敖忧虑卫青的处境,也明白自己这一回到长安,必会被卫子夫唤去询问是否有卫青的消息。
不能告知卫子夫这些可能,那应该如何说,卫子夫可不是个可以被轻易糊弄过去的蠢女人。
他为难地向刘彻要一个答案。
刘彻更觉得头疼,三名近身侍从中他最看重的就是卫青,偏偏也就是卫青至今没回来也没有消息,他自己也焦躁不安着。
但是当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卫子夫知道些没头尾的消息胡乱猜测,她将要生产可不能出任何一点意外。
“就不要和她说。她如果寻你们去问,你们就称伤重,没法见她。这些天你们也不要见外人了,干脆就称抱病出不了门。”
刘彻烦恼了一会儿想不出怎样才能让卫子夫安心,便让二人使出一个“拖”字诀。
至少也得等到卫子夫平安生产。
那个时候大约卫青的消息也就可以确认了。
然而卫子夫等不来答案,甚至等不到可以询问的人,心中想得也就更多了。
她挺着大肚子行动艰难,却还是被忧虑折磨着忍不住在室内来回走着:“三位将军都已经回来了,怎么就只有我们家卫青没有回来?”
卫少儿同样担心自己下落不明的弟弟,但是更担心眼前将临盆也不知看顾自己的卫子夫。
她走到卫子夫身边要扶她坐下:“咱们家卫青向来就稳重,肯定是不会有事的。你如今身子重,还是坐下歇一歇吧。”
卫子夫却红了眼眶,虽然顺着卫少儿的力道坐下了却仍然不安,声音中带上了哭腔:“战场上刀枪剑戟都不长眼,那飞来的流矢更是无法预料,卫青再稳重又有什么用处?”
卫少儿答不上话来了,只得抚慰她现在还是她腹中的孩子重要,担心也没有用处,还是需先照顾好她自己才是。
她一边说,一边又拉了霍去病过来:“你比娘懂战场上的那些事情,快来劝劝你小姨。”
霍去病到底对自己的舅舅怀着信心。
他想着以卫青的才能,即便真遇上匈奴大军,凭着重骑兵也不至于一人没逃回来,便觉得卫青大约是在战场上发现了别的机遇,这才耽搁着没有返国。
只是他也只能猜到这一层了,被母亲推着出来安慰卫子夫,要讲这些相关军事的话,卫子夫又听不太懂。
他只得苦恼地说了些类似“舅舅大约抓住了机遇”“战场上的事不好说”的语句,根本无法取信卫子夫让她安心。
于是他就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一直不曾担忧只浅笑坐在旁边的曹盈,想让曹盈帮着来劝一劝。
曹盈弯了弯眼,走到了卫子夫的身边,用陈述的语句告诉卫子夫:“卫娘娘,卫家舅舅不会出事的,这一次会是他建功业走上辉煌的第一步。”
在卫子夫提出质疑之前,曹盈就轻抚上了她凸起的小腹,笑道:“我知道的,就像我知道你这一胎必是我一个表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