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叹了口气,抚着她的背询问:“这是谁又惹你不痛快了?生气归生气,瓶子罐子是死物,你摔它们能解气?”
“女儿只是气不过。”沈玉清抹了把眼泪,神色鄙夷道:“平日沈玉柔不把我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如今沈玉檀一个从荆州来的乡巴佬,竟也爬到我头上来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郑氏看了她一眼,“她们俩一个父亲无用,一个早早成了孤儿,怎么能跟你比?”
“难道不是吗?我成天费尽心思讨老太太欢心,结果沈玉檀仅是露了个面,老太太就心疼地不知道该怎么招了,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捞给她,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孙女。”沈玉清抽噎道。
“你想岔了。”郑氏点了她额头一下,“老太太不过是见到沈玉檀,忆起来些旧事罢了。平常丢个猫啊狗啊找回来还高兴两天呢,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放心,老夫人还是最疼你的。”
有郑氏安慰着,沈玉清心里平衡了些,可想起沈玉檀在桌上说的那些话,难免气愤道:“即便如此,沈玉檀说赵家、婚约什么的,她是什么意思?想让我当众出丑?”
郑氏也陷入沉思,今日沈玉檀说那些话,郑氏本也以为她是有意为之,当时也极为不悦。可等她冷静下来再一想,沈玉檀从小远离盛京,她哪里懂得盛京世家里的这些门道。不过就是规矩学的好,装装样子罢了。
想到这,郑氏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去了,将心中所想说与沈玉清听,又宽慰她道:“清儿大可放心,赵家就算来提亲,自然也有人替你嫁过去。”
沈玉清心思活络,郑氏话都说到这份上,又几次提到沈玉檀,她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只是她实在没料到母亲会想出这个法子,一时错愕:“娘的意思是……”
郑氏勾唇,露出胜券在握的神情:“不然你以为,我和你父亲为何费劲千辛万苦接回她来?一个没有倚仗的姑娘家,还不是任人摆布。”
母亲说的不错,沈玉檀双亲已逝,婚姻大事还不是得主母做主。沈玉清由最初的愤怒,逐渐转化为平静,最后竟带了一丝怜悯。
沈玉檀不过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她想。
——
清晨,日光温和照在脸上。
沈玉檀在梦中翻了个身,差点从架子床上摔下去。咯噔一下清醒了不少。她翻身坐起来,才意识到是在沈府而不是在方家的闺房,隐隐有些落差感。
沈玉檀在沈府住的这个地方叫藤轩,院如其名,她没住进来前,院里墙上爬满了紫藤花藤。这片园子土地肥沃,上一世她住下后,本打算种几株葡萄,等天气热了架起藤蔓在底下乘凉。可惜葡萄才刚出苗来,她就被迫嫁给了赵云轩。
兰芝从外面进来,见她盯着窗户外面发呆,把水盆端进来喊她:“姑娘醒了?”
沈玉檀恍惚了一下,笑了笑,才起来开始穿衣裳。
早起要去给老夫人请安,沈玉檀来不及用饭就去了。老夫人知道了心疼,非要沈玉檀在她屋里用完饭才叫她回去。
等出了老夫人院子,她径直回藤轩,兰芝诧异了:“姑娘,咱们不去给二夫人请安吗?”
昨日第一天回府,按理来说今日该给主母请安的。但是看姑娘似乎没这个意思。
沈玉檀回头往二房的院子望了眼,这会儿里面的人肯定都在等她过去,恐怕早就做好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戏码。
她淡淡瞥了一眼,唇瓣轻启吐出两个字:“不去”。
兰芝没想到,姑娘厌恶二房已经到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的地步了,紧跟她的脚步回了院里。
沈玉檀无事可做,在藤轩一呆就是半天,中间二房派人来过一次,沈玉檀推脱身子不适,说等过了晌午再过去。
等用完午饭又休息的一个时辰,沈玉檀才慢慢悠悠起来,去二房的院子里。
郑氏在屋里生闷气。她今日早早起来,为的就是沈玉檀过来请安,结果她这一等便等到了晌午,连沈玉檀的影子也没见到。派人去叫她,竟把人打发回来,以什么“身体不适”为借口,当真是不知礼数。
郑氏躺在贵妃塌上跟刘妈妈讥讽沈玉檀,门帘挑开,小丫鬟探身道:“二姑娘来了。”
郑氏一愣,和刘妈妈面面相觑,止住话头挥了挥手:“让她进来。”
还没见着人,先听见一阵咳嗽声,沈玉檀撩帘子进来:“檀儿请二婶婶安。”
说完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咳得郑氏直蹙眉头,到嘴的话也咽了回去,忙道:“别站着了,快过来坐下歇会。”
沈玉檀道了谢,娇娇弱弱走过来坐下,温顺地低着头。
她今日穿了身鹅黄对襟襦裙,纤腰盈盈一握,越发衬得她弱柳扶风、楚楚动人。郑氏气慢慢就消了,不过是个羸弱的小丫头,跟她置什么气。
这么想着,郑氏清了清嗓子道:“昨个老夫人还说你与你母亲相像,今日你穿上这鹅黄的衣裳,真真和你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沈玉檀低垂着眸子,面露悲色:“在荆州的时候,常有人说我像母亲,可惜我福薄,记不得母亲的样子,只能从画像里略知一二。”
“可怜的孩子。”郑氏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拍了拍沈玉檀的手道:“这些个年你在荆州,你二叔和我十分挂念你,几次动过接你回来的念头,却又怕你住不习惯,这才作罢。如今你回来了,总算给我们机会弥补。”
沈玉檀静静听着,心中嗤笑。郑氏果然舌灿莲花,几句话把黑的说成白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心善怜爱侄女。她嚅声道:“檀儿多谢二婶,婶婶有心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和你二叔想过了,你跟清儿是一样的。”沈玉檀见她眸光闪动,已猜到她接下来说的话。
果然,郑氏笑了笑说道:“所以我跟老夫人商量着,想将你过继到二房名下,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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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又要跟谢太尉见面了,激动(???ω??`)
第8章
沈玉檀转着手里的茶盏,等郑氏说完话,轻声扣上茶盖。
赵家跟二房有婚约,沈宗诚和郑氏盘算着将她过继到名下,这样说起来,嫁给赵云轩的总归是二房的女儿,即便沈家不悦,也不能控诉沈家二房违背了婚约。
再者,郑氏跟老夫人提过继一事,老夫人只会当郑氏心疼侄女,往后更放心让郑氏插手沈玉檀的事情。老夫人一放松警惕,大婚时轿子里换个姑娘,那便是轻而易举的事。上一世,郑氏不就是这么做的。
真是个两全其美的脱身之法,沈玉檀不急不躁抬眸看郑氏。郑氏心是虚的,久久不见她答复,有些慌乱道:“檀儿可是不愿意?”
“二婶婶。”沈玉檀没回答她,反而问道:“二婶派两位妈妈去荆州时,曾提到要在盛京替我择夫婿,我虽当时婉拒了,想必婶婶却记挂着此事,是吗?”
她这话虽问得没头没脑,郑氏愣了愣,反应过后心下一沉,倏地看向沈玉檀。
少女也正看着她,纯净的眸子一眨不眨,疑惑又诧异地问了句:“二婶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郑氏拿手帕惶然抹了把额头,才惊觉脑门上早出了层细密的汗珠。
郑氏是候府里出来的姑娘,在沈家又当了许多年的主母,什么时候不是端庄华贵的模样,还是头一次在一个未及笄的丫头面前如此狼狈。
沈玉檀才不管她里怎么想的,扬声道:“婶婶想让我过继到二房名下,这样檀儿往后就有所倚仗,便能和三妹一样高嫁,二婶可是这样想的?”
她貌似无意说出这些话,却句句说中郑氏的心思,每说一句,郑氏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到了最后,郑氏笑容都凝固了,僵着脸说道:“我和你叔父确有这个意思,不过还是为了……”
“二婶婶真是用心良苦。”沈玉檀打断她的话,定定地看着她道:“既然二婶对我这样好,全凭婶婶做主便是。”
郑氏还以为沈玉檀察觉了她的图谋,刚想解释她就轻飘飘来了句“全凭婶婶做主”,堵得郑氏一时失言。
想了又想,郑氏才道:“好,那明日我去和老夫人说,过继这事就别耽搁着了,越早越好。”
说这话的时候郑氏偷偷打量沈玉檀,试图从她脸上找出蛛丝马迹。然而沈玉檀低头敛目,一派温顺乖巧的模样,明明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罢了。郑氏长长舒了口气,想昨日还安慰清儿,今日她自个倒是草木皆兵了。
沈玉檀见郑氏泰然的模样,不由哂笑。她要得就是郑氏放心,等郑氏彻底对她放下防备的时候,她再伺机动手。
沈玉檀抿了口茶,换了个话题:“檀儿初来盛京,没有一个朋友,便想着多出去走动走动。二婶婶近日若要赴宴,可否带檀儿一块去?”
“这是自然,本来也打算带你出去走动走动。”过继的事都解决了,这点要求反而不值一提,郑氏便大大方方道:“我这里堆了好些个官家候府的请帖,你想去拿了请帖自己去也成。”
沈玉檀点头又道:“之前在荆州,除了春宴,我对别的也不太感兴趣。婶婶那可有春宴的请帖?”
“春宴?”郑氏喃喃了声,恍然道:“瞧我这记性,多亏你提醒我。前几日玉华公主给各府的夫人姑娘都下了春宴的请帖。谁家的宴会能推脱,唯独公主的可不能推脱。”
沈玉檀一愣,重生后没人在提过玉华公主,沈玉檀都快忘了这个让她如坠地狱、百般痛苦的名字。可仅仅一带而过,往日惨痛的一幕幕仿佛近在眼前,挥之不去。
稳住心神,沈玉檀重复了一遍:“玉华?”
“可不是,玉华公主爱花,春宴也比别人家开得早,届时搜集各类奇花异草,每年都不带重样的,很值得一看呢。”郑氏说着带了些向往的神色。
沈玉檀了然,这么说纸条上写的春宴,便是这个了。没想到这一世她尽力规避的一些人,兜兜转转,还是得以这种方式相遇。
沈玉檀微微叹气,且不知道纸条上的内容和玉华是否有关,总归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
日子飞逝,转眼便到了春宴这天。
沈玉檀里面一件杏色浅白花襦裙,外面罩着淡藕色宽袖褙子,棉披风兜着小脸,云鬓珠花衬得她愈发娇艳明媚。
她今日这身打扮朴素又不失庄重,为得是不让玉华注意自己。可兰芝不过多簪了两幅珠花,就又显容貌过盛了。
沈玉清站在马车边上,离得沈玉檀八丈远。她其实也生得清秀美丽,不过和沈玉檀比起来就寡淡了不少。尤其沈玉清今日也挑了浅色的衣裳,站在沈玉檀边上,活脱脱一个婢女似的。
门前停了两辆马车,郑氏为了展示自己看重沈玉檀,边拉着她说话边往马车那走。半道被沈玉柔以“陪她说话”为由给拦下,非得要和沈玉檀同坐一辆马车,郑氏乐得清闲,问过沈玉檀同意后由她去了。
是以郑氏与沈玉清一驾马车,沈玉檀则和沈玉柔坐在一块。
沈府离公主府较远,沈玉柔打上车就开始夸沈玉檀,她含笑听着,时不时配合着羞赧低头,过了会儿脖子都酸了,沈玉柔还没放弃夸她。
“二姐这杏色的衣裳素雅极了,在配上这件藕色褙子,越发显得端庄大气。”沈玉柔边吃着果子边称赞:“头上的钗子也好看,这支胭脂红海棠簪子戴在别人头上显俗气,戴在姐姐头上就全然不同。要我说二姐不光生得好看,气质也是独一无二的,才能穿什么都好看。”
“不像某些人,空长了一副皮囊,心眼比针小,怎么看怎么小家子气。”沈玉柔说着朝窗外瞥了一眼,显然是在说沈玉清。
沈玉檀但笑不语,上辈子沈玉柔哪里跟她这样亲近过,沈家除了老夫人,其余人知道她是从荆州来的,实则心里都带着不屑。而她不过上辈子在赵府学了些礼数,重生回来,周围的人一个个嘴抹了蜜似的夸她。
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沈玉柔仍喋喋不休说着,车身忽地一晃停下了。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二姑娘、四姑娘,前面堵了。”
沈玉柔似乎见怪不怪道:“好,且等等吧。”
沈玉檀掀开车帘,见前面乌泱泱停了许多马车,一辆辆紧挨着动也不动。
沈玉檀放下帘子,问沈玉柔:“前面是怎么回事?”
“玉华公主下的请帖太多,又没人敢落公主的面子,这不就都来了。每年都这么挤,我都习惯了。”沈玉柔道。
果不其然是玉华的作风,办个春宴都宾客如云、极尽奢华。沈玉檀够了个果子放进嘴里,刚嚼了两下,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大将军到,让路。”
沈玉柔一愣,猛地撩开帘子往外看。对面是沈玉清坐的马车,此刻她也正探着头看,见到沈玉柔后嗤笑道“大将军名动天下,乃人中龙凤,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肖想的。”
沈玉柔毫不客气反唇相讥:“我至少还能想想,三姐订了婚怕是想也不能想了。”
“你……”沈玉清待要反驳,被郑氏拉住,只好作罢。
沈玉檀顺着两人的目光向后望,只见后面的车马车主动让出一条路,有人驾马而来,身姿挺拔傲然,神情清冷,他垂眸看路,却如神袛在上,睥睨众生。
沈玉檀心猛地一震。
第9章
沈玉檀脑子一片混乱,内心翻起滔天巨浪。
马上的人,明明是在客栈救她的谢公子,可她们说,这是瀛国的大将军,谢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