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白马扶舟声音很小很小,带一点幽幽地叹笑。
“姑姑还是这么会哄人开心。你我之间不必生分,旁人怕我,你不必怕我。”
……时雍抿唇,不吭声。
她可不敢真把这个人当成大侄子。
“厂督若是没有旁的吩咐,我回去了。外面冷。”
看她衣着,白马扶舟冷哼一声。
“赵胤也舍得。”
时雍皱皱眉,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没有回答。
不料,白马扶舟板着脸说完赵胤,转而又换上一张艳色的笑脸。
“姑姑来得正好,陪我去伙房看看吧。”
伙房?
又出什么事了?
时雍抬头看他,疑惑不解。
白马扶舟唇角微抬,“晌午的饭食有毒,本督刚叫了医官过去查看,你既有识证断案之才,也跟过去看看吧。”
饭食有毒?
时雍微微吃惊,“是。”
小太监撑伞,她脚下没停,默默跟在白马扶舟后面。
时雍不知道赵胤离营时有没有和白马扶舟交代过,只是从他的反应来看,他似是知晓赵胤此刻不在军中,这才出面处理事情,尽他监军之责。
这一刻,她内心充满了莫名的惶惑。
大军在外,伙食是第一要务,就时雍所知,单就饭食安全的问题就有数个严苛条例来约束,最近赵胤又颁布了“三人行”的军令,没有一个士兵能单独行动,营中不仅互相监视,还采取连坐,一人犯事,全体遭殃,整个大营都极为紧张,以她的判断,即使营中还潜伏了敌对势力,大概不敢在这个时候贸然出手。
哪料,赵胤前脚出门,后脚就送了个大礼。
大晏自永禄朝以来,对士兵医疗极为看重,每千户所以上配备医官、医士,士兵有兵,按队总、旗总、百总、千总,逐极上报,为防时疫发生,各部门处理要求迅速,更不能借故拖延,违者,按军法惩治。
这次出征,抚北军大营单是医官医士都有一百多人,还设有“药料官员”、“军药局”等,专门管理药材和医用设备。配置极为完善。
时雍陪同白马扶舟走到医料所,那些中毒的兵卒被安置在一排简单的大通铺上,一个挨着一个平躺着,医官们已然进行了急救,院外的大锅上正熬着药剂,雾气腾腾,一群医士忙进忙出。
不过站了片刻,进来问诊的人越来越多,可能是心理原因,甭管有没有症状,一个个都想讨要一碗汤药来喝,求个放心。
时雍默不作声地看了一阵,发现医官们做的主要处理还是催吐,使用的是伙房留下的淘米水,这对轻微中毒的人来说有用,对重症效果不大。
有白马扶舟在,时雍只是安静地站着,没有什么存在感,可是白马扶舟对她的反应确是不太满意,看她一般老实状,唇角掀了掀。
“姑姑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时雍平淡地道:“任凭厂督吩咐。”
白马扶舟哼声,“我不吩咐你,便不准备主动救人了?”
时雍低头,拱手:“小人不敢。”
不敢,吃雷的胆子都用到了赵胤面前吗?
白马扶舟对她的谨慎似乎不悦,眉眼斜飞过去,见她不动声色,又叫了一个医官过来询问情况。
结果与时雍猜测的差不多,目前没有查不出患者所中何毒,除了催吐和灌喂解毒的汤剂,没有旁的办法。轻症者可能就是体虚腹泻,重症者有十来人,恐怕再拖下去,会性命不保。
白马扶舟忽然转头看时雍,淡淡道:“这位宋侍卫是大都督的近卫良医,可能会有些办法。你且问问她,能不能救人?”
近卫就近卫,还良医?
时雍扫了白马扶舟一眼,面对医官不太信任的眼神,赶紧道:“小人只是跟着师傅学了点皮毛,算不得良医。”
对于这个宋侍卫,医官有所耳闻,但营地太大,他第一次得见本人。
但看他只是纤纤弱弱的一个少年郎,除了脸蛋好看,能有几分真本事呢?
他内心不屑,但对于他们这些医者而言,不论是赵胤还是白马扶舟,都是惹不起的人,既然白马扶舟说她行,他哪怕装装样子也得奉承几句。
“小郎谦逊,还望不吝赐教……”
赐教二字他咬得重,分明是不太愿意。
时雍看着这医官花白的胡子,知晓是个有经验的医者,很是敬重,可不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只小声问道:
“医官大人,可否带小人进去观望一番?”
“当然。小郎这边请!”
医官赶紧摊手,陪在时雍和白马扶舟身边,一边走一边介绍病情,“这毒症来得莫名,我带药局的诸位同仁和医士将伙房和食料都检查了一遍,未见毒源……”
白马扶舟问:“是谁负责的膳食?”
医官望他一眼,指了指里间的几个重症士兵。
“几个伙夫都在这里了。其余准备食料的杂役和伙夫也都被魏千总抓起来审问了,没得头绪。”
第189章 宋侍卫真乃神医也
几个重症安排在最里面,面部青黑,嘴唇暗紫,还在昏迷中,没有半分苏醒的迹象。
稍微轻症的士兵躺在外面,身子弯曲起来像拱起的大虾,手捂小腹痛苦地呻吟着,在通铺上翻滚,声声喊痛不止。
铺底下放了几个木桶,时雍眉尖一蹙,低头去看。
医官道:“小郎,这是呕吐秽物——”
时雍面不改色:“我知道。”
几个桶里的秽物都呈现一种污秽的黄绿色,还伴有血丝和吐出来的胆汁黏液。
医官道:“我们在淘米水里加盐,用以催吐。肚子里的东西是吐出来了,可毒素入体,伤了根本,怕是不好恢复……”
“郑医官,淘米水来了!”
又有士兵拎了水进来。
郑医官摆摆手,示意他拎下去,继续灌。
时雍调头,看刚进来的几个轻症,正被人捏着鼻子往肚子里猛地灌淘米水,房间里飘散着一股子难闻的气味儿。
白马扶舟掏出巾子按了按鼻子,脸色略为怪异。
“姑姑,我们去外面说。”
时雍看他这表情就知是受不了里面的秽味,淡淡道:“厂督先请。”
说罢,她走向那几个正在催吐的士兵。
白马扶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没有出去,而是扬了扬眉,负手跟上去。
时雍拍了拍那士兵的后背,问他:“你们晌午吃的什么?”
“稀饭!一个窝头,还有小菜,没有肉。呕……”
时雍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所有人的吃食,都是一样吗?”
那士兵摇头,“不,不知道。”
时雍抬头,迎上白马扶舟一双探究的狭长眼眸,淡淡地道:“当务之急,须得弄清楚是什么毒。劳驾厂督,派人将他们晌午的吃食,都一一记录下来,做个比较,方便筛查毒源。”
闻言,那医官道:“吃食我用银针试过,无毒。”
时雍笑了笑,没有反驳他。
银针试毒,主要是针对砒霜这类古人照用的毒药,而银针不能测出的毒药不知有多少。
她低头走过,就要离开。
白马扶舟见状,“你去哪里?”
时雍:“回去取针。”
白马扶舟挑唇一笑,“不劳烦姑姑。”
转头,他低呼,叫来一个高大的侍卫。
“慕漓,你去宋侍卫屋子里取来银针。找那个叫春秀的小子就成。”
时雍皱皱眉,神色不悦地看他,“厂督是怕我跑了吗?”
对她语气里的不善,白马扶舟毫不在意地一笑,然后又若无其事地为她树敌,对几个医官和医士冷声道:
“你们好好给宋侍卫学着点。朝廷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吃白饭的。”
这人嘴损,不给几个医官和医士留脸面,却把这一层最深的恶意扩散到时雍身上,几个医官嘴上不敢多说,对白马扶舟也不敢如何,但对时雍就有了戒备和不喜。
“厂督大人,恕下官直言,这几位中毒颇深,毒素已行入肺腑,气血衰败,回天乏术。郑某的医术或不敢称精,但在这抚北军中,我解不了的毒,恐怕旁人也无方可解。”
“是吗?”时雍淡淡问,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郑医官眼皮抬了抬,落在时雍脸上的审视眼神,不太友好。
“医道一途,须得勤学苦练。便是有些天分,也得浸淫数年方有所成,宋侍卫年纪尚小,怕是不曾读过几个医案,诊过几个病例吧?须知,一旦医治不利,或是用些虎狼之法,怕是会让人提前送命……”
时雍低头抚了下眉梢,神色淡淡。
白马扶舟给她挖好了坑,她不跳也得跳了。
“多谢郑医官提点。”
几个医官还在身边游说白马扶舟,话说得委婉,大抵意思就一个,不能随便让人医治,尤其时雍这种黄毛小儿,这不是拿人命开玩笑又是什么?他们言词越发尖锐,就差说白马扶舟这是在草菅人命了。
白马扶舟笑而不答,不甚在意,直到慕漓带春秀过来。
春秀将银针夹双手抱在怀里,紧紧的,亲手交到时雍手里。
慕漓向白马扶舟禀报,春秀不肯让他拿走银针,只能把她带过来了。
春秀挨着时雍站着,看着那些痛苦难当的士兵,纤细的眉头蹙了蹙,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