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婵!”
时雍觉得她这想法实在有些极端,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你冷静一点。”
“我都想好了。”乌婵平静地看着时雍,漆黑的双眼格外明亮,一番话说得幽幽淡淡。
“我和我母亲当初被抛弃是为什么?无非就因没有一个好的家世。我总是要嫁人生子的,我这样的身份,没有徐侍郎的‘恩典’,哪里攀得上好门第的人家?阿时,我不想我的孩子与我们母女同样命运。陈萧为人不好,但是定国公世子这个名头好。我嫁他,就当借个种便是。”
时雍哑然。
实事上,这时的女子嫁人当真是不易,讲究门当户对不说,还得拼运气。谁也不知道嫁过去的那个男人是长是短是阿猫还是阿狗,而且一旦嫁了便是一辈子,几乎没有后悔的余地。
她不敢说乌婵的考虑不对,陈萧是不是良人不好说,但定国公府确实算是一户好人家。不说陈家高门大户荣耀风光,便说陈宗昶为人性直豪爽,小姑子陈红玉也好相处,更没有一个准婆婆会出来闹腾,那真是比普通人家强上百倍了。
时雍看着她思忖片刻,认真地道:“婵儿,你若是想好了,我不会拦你,毕竟是你的大事,旁人不可多嘴。只是男女相处没有那么简单,你想过没有,你那么讨厌陈萧,婚后如何与他相处?”
乌婵冷冷勾唇,轻声道:“那有什么?他有他的心头好,我有我的梦里人。他若不找我麻烦,我便敬他三尺,与他相敬如宾。他若找我麻烦,那就怪不得我了,有他受的。”
时雍抚额,抽了口气。
总觉这桩婚事答应得草率,欠了些考虑,可是,她又拿不出更好的理由去说服乌婵。或者说,她其实也不知道,乌婵嫁陈萧会不会是一桩良缘,怕一不小心劝岔了……
————
陈萧回到定国公府,就被陈红玉叫了过去,今日难得陈宗昶在家,端坐主位,正在等他,陈萧上前行了礼,眼皮都不抬。
“父亲找我何事?”
陈宗昶看到他就拉下了脸,不带好气地质问。
“你又上哪儿招事去了?”
陈红玉坐在边上,看一眼陈萧,再看看陈宗昶脸上的怒气,小声提醒:“父亲,说正事。”
哼!陈宗昶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就觉得头痛。
元宵那夜的事情早已传遍了京师,红袖招是个酒楼,人来人往的地方,宋月和陈萧的纠缠自然落入了有心人的眼睛,尽管顺天府衙门没有因此来找陈萧盘问,但陈宗昶看到同僚的目光,再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脸上便挂不住。
听了女儿的话,他压下心头的怒火,慢慢看了陈萧一眼,摆出老父亲的架子。
“惟杨,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
陈萧抬头看他一眼,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嘴唇扯了扯,“父亲做主便是,问我做甚?”
陈宗昶一听这话就有些不高兴,黑着脸看他半晌,神色严肃地道:“我陈家人一言九鼎,言行如一,绝不可做那种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的小人。你母亲在世时便和徐老令公定下了你的婚事。如今徐家小姐也已长成,到了婚配之年……”
“父亲!”陈萧似乎不耐烦听那些大道理了,打断了陈宗昶的话,略微抽了下嘴角,“不就是娶妻生子,繁衍子嗣,为陈家开枝散叶吗?我懂。婚事你定下便好,我没有意见……”
看他一副不上心的样子,陈宗昶就来气,但是不论怎么说,这次他没有拒绝,更没有像上次那般,一提和徐家的婚事便拉下脸,一走了之。
陈宗昶皱了皱眉头,看陈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突然一叹,语重心长地道:
“你若有什么想法,大可直说。”
陈萧道:“但凭父亲做主,儿子不敢有意见。”
这分明就是反话呀?陈宗昶怀疑地看着他,思虑片刻,“既如此,那为父就替你做主定下了?”
陈萧嗯一声,不问娶的是徐家哪一个小姐,也不问徐小姐长得什么样子,一副随父亲心意的表情,“父亲要是没有别的事,那我先回房去了。起得早,犯困。”
说罢,他打个呵欠,转身走了。
陈宗昶虎眼一瞪,冲着他的背影发脾气,“这混账东西,当真是想气死老子……”
陈红玉劝道:“父亲不必跟大哥一般计较,等娶了嫂子,他就收心了。”
陈宗昶重重一叹,“唉!但愿如此。”
第448章 国公夫人来访
在良医堂再次遇上赵焕的事情,时雍知道一定会有人禀报赵胤。回去的时候,她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与他,哪知道刚出门便得了朱九捎来的信儿。
“爷有公务要办,离府几日,好叫你知晓。”
赵胤身兼五军大都督和锦衣卫指挥使,每日里有大量的公务需要处理,时雍常在他的书案看到各部、司、卫、衙门的公文往来。不过就时雍观察来看,赵胤不是凡事都一手包办的人,不是紧要的公务都会安排旁人,自己得个清闲。
因此,能让赵胤亲自去办的一定是要务。
这些天,赵胤其实一直在忙,时雍隐隐猜到与周明生找到的那封书信有关,但赵胤没有提及,只让她安心备嫁,她便不好再问。而赵胤眼下突然离府,恰好让时雍躲过了面对的尴尬。
时雍都有些怀疑,这男人是故意的了。
不过,她方才已经想好,这种借尸还魂的荒唐事情,只能猜测,不能确定,就如赵焕找她一样,与其说是认出了她,不如说是试探。
只要她本人不承认,不论是赵焕还是赵胤,永远不会得到真正的答案,永远都只能猜测。
……
宋家大院在办丧事,宋家小院却喜气洋洋。
那天媒婆走后,无乩馆的管家又带人来送了一回礼,特地代大都督孝敬王氏和宋长贵。那一抬抬的礼品往宋家胡同经过,极是惹眼,王氏掩不住兴奋的情绪,最近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眼神晶亮,买房子和铺子的事情,也不再计较那点小钱了。
“我得在阿拾成婚前,搬家过去。”
“那边院落宽敞,好摆酒席,亲朋来了坐下来,也干净体面一些。”
时雍进去的时候,王氏正站在窗边同宋长贵说话,她计划很周祥,甚至已经开始拟定要邀请的亲朋名录,设计要摆几桌酒席,要安排什么菜品。还有时雍的嫁妆,要如何才好看一眼,不让人觉得寒酸……
听王氏说得头头是道,宋长贵脑袋有点大。
“日子还早,慢慢盘算也不迟。”
“头一次嫁女儿,不早早盘算着哪里弄得明白?丢了你我的面子倒是不打紧,要是丢了姑爷的面子,那才难看……”
对于这桩婚事,王氏是一百个满意,恨不得天天在家里烧高香谢祖宗,时雍站在她背后,看了许久,心里暖流涌过,轻轻一笑,“爹,你就听她的吧,你若不让她忙活,她浑身都不自在。”
王氏听到她的声音,猛地掉过头来,“你这没良心的东西,老娘这是为了谁啊?”
“我错了我错了。”时雍当即认输,朝宋长贵眨个眼,进了屋去。
宋月的丧事,时雍没有去参加。宋家觉得丢人,也没有大肆操办,只是草草地放入棺材叫人抬出去了事。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时雍心下微微恻然。
媒婆再次上门是在赵胤离开的第二天。
吃过早饭,时雍刚准备动身去良医堂,就见一辆马车驶了过来,予安将路让开,不料马车竟停在了门口。
这次来的不止媒婆一人,还有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模样,生得有些富态,脸上带着笑,带了两个丫头和一个婆子,迈入宋家小院先往四周打量一眼,眉宇间难掩惊讶。
魏国公夏夫人虽然知道赵胤要娶的是推官之女,小门小户,却万万料不到竟然是这般破落的人家,宋家胡同狭窄破旧,叫她好一顿折腾就不说了,看这房舍院落,分明就是穷家贫户了。
“宋夫人,国公夫人来了,还不快出来迎客。”
王氏正瞅着这几个人不知道干什么的,一听媒婆的话当即笑烂了一张脸,擦了擦手,解下围裙热情地迎上来。
“往里坐,快!往里坐。夫人过来一路辛苦,阿香啊,快烧水来,给国公夫人看茶……”
“阿拾,你还愣着做什么?先别去师父那里了,过来陪夫人说说话。”
国公夫人大驾光临肯定是有事情要说的,时雍没有王氏那么乐观,也没有她那么紧张,不过该有的礼数不能忘,她低眉顺眼地过去行了礼,乖乖地候在旁边。
国公夫人瞧她长得清俊俏丽,是有几分好颜色,但也不是当真的倾国倾城,无出其右的美。她属实不明白赵胤为何要舍了高门大户的小姐,要娶这么一个小丫头。
夏夫人心中叹气,但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嫌弃的表情,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时雍,不停地夸奖她模样好,身段好,人又温雅可人。
王氏被夸得人都飘了,时雍却越听越心惊。
果然,说到最后,待宋香将托盘里的茶水放好,国公夫人浅浅喝了一口水,敛了敛神色,笑着问时雍,“大姑娘可有去过庆寿寺?”
时雍心里一默,想到了庆寿寺的觉远禅师,还有他为她推算的那个“坎上乾下,水天需”的卦象。
“不瞒夫人,陪大人去过一次的。”
她语气温温柔柔,低眉浅笑,看上去人畜无害,国公夫人瞧她一眼,突然有些不落忍,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姑娘,我拿了你和无乩的八字去庆寿寺卜吉,岂料,你二人八字男金女金,姻缘宫相冲相克、相刑相害,若勉强凑在一起,恐会多灾多祸,家宅不宁,甚至恶疾缠生,不得善终啊!”
王氏的手脚仿佛被冻住了,如遭雷击。
她下意识地问:“八字不合,就没得解法吗?”
国公夫人看了时雍一眼,“这个问题我也问了,觉远大师道,念念无相,念念无为,一切事物皆有因果前缘,有所求则心生妄念,无求则无生,无为则无求。故而,以无为而为,方得安详圆满。”
后面那长长一句,国公夫人只是复述了觉远的话,说来时眉头也跟着皱起,似乎并不明白觉远话里所指到底是何意。时雍听了,心下却十分了然。
这个和尚觉得她和赵胤八字不合,相克相冲,而上次卦象又显示她会对赵胤造成影响,坎上乾下,水天需,那时说她的姻缘线在天家,姻缘婚配会带来征天伐地之象。说到底,就是想告诉她,她不适合赵胤。
可是,老和尚大概不知道,卦象是卦象,八字是八字。测卦象的人是她时雍,而王氏给国公夫人的八字却是宋阿拾……
不是同一个人,相冲相克怎么算?
她是断然不信这些东西的,王氏却已紧张得手足僵硬,不停地询问国公夫人可否找个大师化解。
在王氏的认知里,没有什么姻缘是不能化解的。因为时下的人虽然合婚都要测八字,可是,只要给那些“江湖大师”把钱给够,自然会想法子“化解”,给了钱便是相克也不克了。
然而,她哪里知道国公夫人找的是觉远,而觉远是一个钱无法“化解”的人。
“娘。”时雍阻止了王氏的询问,慢悠悠递过去一眼,又回过头来看向国公夫人,不轻不重地道:“有劳夫人辛苦跑这一趟。不知大人那边,可有告之?”
国公夫人道:“我先去的无乩馆,阿胤恰好不在,我便过来了。”
时雍当然知道赵胤不在,但她假意不知地皱起了眉头,轻声道:“大人不在,那还得有劳夫人烦心,多跑两趟了。婚事非我一人能做主,还得等大人回来再做打算。”
她语气平静,漂亮的眼里仿佛嵌了一面镜子,干净、坦然,任谁看上去都毫无杂质,除了看到自己的影子,什么也看不见,而她又不是真正的纯粹简单,镜下有井,深不可测,愣是半分情绪都让人瞧不出。
国公夫人这把岁数,也算识人无数了,见过的名门贵女不知凡几,可眼前这女子还是让她有些刮目相看。小小年纪,四平八稳,不骄不躁,怪不得入得赵胤的眼。
“唉,只能如此了。”国公夫人叹一口气,再看一眼满脸难过的王氏,微笑着安慰,“宋夫人也不必愁烦,姑娘说得对,等阿胤回来再想想法子。我走了。”
“夫人慢走。”
时雍朝国公夫人福了福身,将她送出门去。
王氏神思不属,整个人如同蔫掉了,再没有心力与国公夫人寒暄说话,平常那舌灿莲花全都使不出来,待国公府的马车离去,她干脆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时雍唉声叹气。
“你说你这命,怎会这么苦呢?像你这么大的姑娘,孩子都满地跑了,你这……好不容易有个好人家,怎会就不合呢。”
大户人家尤其忌讳八字相克相冲,在王氏看来,这桩婚事八成会鸡飞蛋打了。
时雍却不像她那么悲观,走出院子,一看阳光和暖,有种春天就快到来的感觉,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娘,我去良医堂了。”
看她说走就走,王氏愣了愣追出来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