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人浑身缟素,哭声凄怆。
时雍走在送葬队伍里,已经哭不出来了。今日离孙正业过世已经七天,守灵七天,她吃得少,跪得多,今儿又同孙家人一起答谢前来吊唁的宾客,更是跪肿了一双膝盖,整个人已是哑了嗓子,累了身子,根本就哭不动了。
悲伤这种事也会麻木。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肉身都快要分离了。
送葬队伍出了城,天气更萧瑟了几分,仿佛为了迎合众人的心情,树林萧萧,荒野寂静,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瑟瑟摆动,发出沙沙的声音,显得格外寂寥。
时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双脚麻木地走着,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仿佛自长空而来,声音疾如惊雷,只一转眼便从远处的山坡上俯冲而下,马蹄下的飞雪被溅出数丈之远,在荒山的积雪中生生踩出一条路来。
扬起的雪尘如同泼天的白雪,弥漫在天际,竟一时瞧不出来人是谁。
吹奏的哀乐没有停顿,那数骑骏马却是越来越近——
人群里,有人惊叹般吼出声来。
“大都督来了。是大都督——”
今日前来吊唁的朝臣许多,唯独缺了赵胤,这其实是有些落人口实的。
孙正业平常对赵胤极是关照,更是长期为他诊治腿疾,若是赵胤不来送孙老最后一程,属实会让人觉得忘恩负义。
时雍心里也曾有过短暂的恻然,此刻,看到那些急掠而至的骏马和打头那男人身后被风鼓起扬高的披风,竟然有种做梦的感觉。
也许是师父的故去,让她变得脆弱了,眼眶竟不由自主地湿润。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赵胤的乌骓马飞驰而至,在她眼前一跃下马,手挽长鞭,在众目睽睽中走近她,再驻足在她面前,眼对眼低头看她。
“我来迟了。”
时雍下巴尖尖,脸色苍白,整个人气色不是很好,但是看到赵胤的瞬间,还是没有忍住那一抹激动的光芒。
“来了就好,不迟。”
赵胤看一眼送葬队伍,再看时雍一身的缟素,喉头微滞,“孙老……”
时雍道:“师父走得很安祥,没有痛苦。”
赵胤看着她蜡黄的小脸,仿佛比他走时更小了一圈,手指动了动,好不容易才生生压下要将她搂入怀里的念头。
“走吧,跟上队伍。”
同赵胤一起过来的马队共有二十余人,赵胤独独留下了了谢放和朱九,令其他人先行回京,然后便一言不发地跟在时雍的身边。
时人的葬礼规格和身份地位是相匹配的,因此,今日前来送葬的人很多,规格极高。而赵胤亲自送到坟头,虽未抬棺,却亲手掬了土,这更是给了孙正业极高的尊重。
一个太医做到这个地步,大晏已是无人能出其右。
对于赵胤的到来,孙国栋和孙家人又是一一行礼致谢,赵胤面色却十分淡然。
“阿拾的师父,便是我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晚辈本当为孙家披麻戴孝,奈何晚来一步,已是来不及准备,还盼孙老泉下有知,不要责怪才好。”
孙家人又是千恩万谢。
而旁边人听了,却是暗自心惊,感慨赵胤对宋家姑娘的宠爱。
孙正业葬在了雪天的坟场,时雍站在坟头跟着众人祭拜,听着赵胤同孙国栋说话,鼻子里充斥着鞭炮燃放的硫磺味,脑子里恍惚又空洞,恍若一梦。
她这几日睡眠太差,行了几个跪拜礼下来,再站起身,脑子一晕,眼前金星闪过,差一点栽倒在地。
一只手臂横了过去及时扶住她,生生将她控制在怀里,时雍抬头,看到赵胤熟悉得如同梦中的脸,眉尖儿微微一蹙。
“我没事。”
她伸手去推赵胤的胳膊,没有推开,便听赵胤道:“你脸色很差。”
能不差么?
这几天都经历了些什么鬼事情啊。
时雍心里难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可能是没吃东西的缘故,现在没事了。”
赵胤看她这般倔强,以为她是在同他生气,又听她没有吃东西,再也顾不得四下里人多了,手腕稍稍用力,便将她拉入怀中,打横抱了起来。
就在这时,鼓乐声中,鞭炮点燃,四周一阵噼啪作响。
众人纷纷掩面避开,再看赵胤抱着时雍从人群中走过,错愕却又说不出话,一个个表情诡异。
赵胤走到孙国栋面前,说了一句什么话,奈何鞭炮声太大,孙国栋也没有听清,只是习惯性地点头,然后便看到赵胤将时雍放置在谢放牵来的乌骓马上,紧接着,他也一跃而上,将女子搂入怀里,掉头而去。
荒野雪风烈烈,吹得人头皮发麻。
时雍刚要抬手去挡,一件厚厚的风氅便从前面盖了过来,将她整个人裹住,连同脑袋都钩入了他的怀里。
“大人……”
时雍是斜坐在他身前的,马鞍硌着屁股,她挣扎一下重新坐稳,刚将脑袋探出来一点,目光便撞入了赵胤那一双幽深的黑眸。
“有一批军用粮饷在押往霸州的途中,无故失窃,我来不及同你道别,便匆匆前往,一路追去……”
话未说完,一只小手便捂住了他的嘴。
时雍仰头看着他风尘仆仆的脸,还有来不及刮干净的下巴和那双幽若深潭的眼,莞尔一笑。
“大人不必解释。我都明白。”
赵胤脸色微怔,眼睛眯了起来,仿佛要看入她的眼里,而胯下的乌骓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自作主张地放慢了马步。
耳则风小了,人也温暖起来。
时雍看他不说话,嗔怪地瞪他一眼。
“大人不赶紧夸我懂事,还愣着干什么?”
“是要好好夸的。”赵胤声音微微喑哑,时雍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大手已然扣住她的后脑勺,冷不丁将她压在身前,低低道:“抱紧我!”
时雍下意识地圈住他的腰身,赵胤低头看她一眼,双腿一夹。
“驾!”
一声长啸,马儿纵身跃出。
时雍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条件反射地尖叫一声,“混蛋,你这是夸我吗?你这分明是在整我!”
要不是抱着赵胤,她非得被马儿甩出去不可。
时雍对着他胸口狠捶几下,却听到头顶传来地一声低笑。
“回家去,好好夸!”
第459章 阿拾的面
在离开这些日子,赵胤没有一日不想好好夸她。时雍做的那些事情,赵胤全都知道,听到她遇袭,他心肝都仿佛被人捅了一刀似的,火急火燎地想赶回来,可如今当真把人搂在怀里了,他其实并不知道要如何待她,疼她。
二人一骑飞快地掠过长街,背后,谢放和朱九紧紧相随。
进入无乩馆的大门,时雍原以为终于可以下地了,不料赵胤丝毫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径直将她从马上抱下,便往内宅走去。
沿途侍卫小厮丫头婆子纷纷立于两侧,朝赵胤请安,一脸喜气洋洋。时雍浑身不自在,身子僵硬在他的怀里,屏紧了呼吸。幸好,周围传来的目光全是友好和温暖的,要不然就赵大人这一副不管不顾的劲儿,她就没脸见人了。
赵胤径直把她抱入院子,低下头看一眼,回头吩咐谢放,“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人进来。”
谢放恭顺地站在院门口,“是。”
朱九随即赶到,看一眼赵胤远去的背影,凑近问谢放小声笑问:“爷,这么迫不及待?”
谢放掉头剜他,“管好你的嘴。”
朱九伸手对嘴唇做了个合拢的动作,站在谢放的对侧,又弯腰往院子里望了一眼,忍不住啧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被谢放瞪回去,便又哼声,将眼望向天空。
“我也想我的娴衣姐姐了。”
这话里得酸啊!
谢放沉下脸,看他一眼。
“晚上我让白执来替你当值。”
他原本的意思是时雍在无乩馆,那白执便不用再贴身保护她,那就可以让白执来替朱九,以便朱九去同娴衣说说话。
岂料,这话一出口,朱九脸上便浮出一抹贱贱的笑痕。
“我就知道。行,没问题,放哥,弟弟成全你……”
谢放手扶在腰刀上,朱九立马闭嘴,举起双手投降。
谢放哼声,腰刀重新入鞘,面无表情地看着院门口啄食的两只麻雀,一动不动。
……
赵胤面色如常地将她抱入房间,大步绕过那一道百鸟戏兽的屏风,将时雍放坐在房中那张精雕的千工床上,时雍双手紧紧扣住赵胤的肩膀,心跳得很快,坐下来刚想说话,不料,赵胤伸手就脱她身上的素衣。
这也太快了吧?
时雍心下不由一急,手从肩膀滑下拉住他的胳膊。
“大人,师父丧期,不要……”
赵胤低头,看她古怪地涨红了脸,眉头微皱看她片刻,仿佛这才反应过来,松了手直起身子,“想吃什么?”
时雍:???
从大门过来,抱着这么大个人走这一路并不容易,路上二人没有交流,但时雍已经脑补了许多等会儿独处时会有怎样天雷勾地火的热情和亲热,怎知等来的是肚腹之欲?
赵胤看她一脸怪异地看着自己,沉声道:“不要再给本座出题了。能填肚子就成。”
噗!
他竟然以为她会像上次那般点菜还念诗?
时雍叹息,遇上这么一只呆头驴,她能怎样呢?
“大人是不是没有用饭?”
赵胤嗯一声。
二百里开外策马狂奔,哪里顾得上吃饭?
“这几日你受累了,躺下歇一会,等饭菜好了,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