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胤看着她的面孔,淡淡道:“先帝待我恩重如山,我自是要以大晏江山社稷为重。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不会要楚王的命。”
宝音闻言微怔,一动不动。
不会要命,其实不是什么好事,落在赵胤之手,不死也要脱层皮。
宝音摁了摁沉痛的额头,长长一叹。
“皇帝未醒,太子还小。这江山社稷,我一个女子说什么也算不得数。阿胤,此事就由你作主吧。”
赵胤目光一动,压下那略微的意外。
“是!谨遵长公主之令!”
宝音心脏微微一抽。
明明她眼下就是无可奈何,被赵胤换了个说辞,就成了她的命令。
这人,心思当真奸猾,与阿拾,倒也是半斤八两。
只可惜,阿拾……不在了。否则二人举案齐眉,也是一桩美谈。
宝音心里抽痛,无声地叹息一声,又问了问当夜的事情。
她看赵胤身上的伤处不少,原还有些担心,在听说“软猬甲”的功效后,心里的震惊不亚于当时得知此事的赵焕。
她记得母亲说过,那是稀世之珍,当世唯一,绝无仅有的好东西。
宝音也同赵焕一样,想不通父皇为什么要把这样的东西送给了赵胤,而不是赵炔和赵焕中的一个。
“阿胤……”
宝音语气迟疑。
“有句话,在我心里憋了许久,一直觉得不方便说。可事到如今,好似也就没有什么忌讳了……”
赵胤平静地看着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不催促也不急切,这让宝音觉得接下去的话,尤为艰难。
“你有没有觉得,父皇待你的好,有些反常?”
赵胤面不改色,“得先帝爱惜,是无乩之幸。寻常人的反常,对先帝而言,皆是正常。”
寻常人,不寻常的先帝。先帝的想法自然与普通人不同。若是谁都能如先帝一般想,那不是人人都如他一般睿智英明了?
宝音明知道这个解释很牵强,可是,又找不到别的理由来反驳。
她迟疑片刻,看着赵胤精致俊朗的五官,默默点了点头,不再提这事,换了个话题。
“我们在霄南山已经寻找三天了。阿胤,你是怎么打算的?”
霄南山幅员百里,黄泉谷险象环生,实在找不到人,总是需要一个结果,他们不可能无休无止地找下去,总有还朝的一天……
宝音很想安慰赵胤几句,可是他的表情太过平静,以至她那些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从侧面去提点他。
赵胤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眸子微凉。
“等我好一些,再去黄泉谷找人。”
宝音蹙眉,刚想说话阻止,就见赵胤抬手摸向了床边的大黑,语气低沉下来。
“不亲自去看看,我不会死心。”
三天下来,大多数人都已经死心了。
包括一开始同他一样不相信时雍会出事的乌婵,还有一直守在三生崖上的陈岚。
宝音还在庆寿寺和赵胤说话,崖上就传了消息下来。
“通宁公主晕倒了。”
宝音心里的那根弦,猛地收紧,连忙告辞离去。
屋子里又恢复了宁静,赵胤看着床边的大黑,将手垂下去。大黑懂事地直起头来,舔了舔他的手指。
“大黑。”赵胤幽幽道:“你好些了吗?”
大黑呜呜两声,像是回应。
“还痛是吗?”赵胤心疼地抚摸它,“很快,我们就好起来。”
大黑嘴筒子拱他掌心,没有出声。
赵胤侧过脸来,“你敢去吗?黄泉谷。”
大黑突然挣扎着起来,将两只前蹄搭在他的床边,低头舔他,仿佛在诉说他的勇气和寻找时雍的坚毅。
赵胤目光微垂。
“这世间,唯你我,最是明白,不能失去。”
在这场风雨飘摇的浩劫里,有人惊慌失措,有人恐惧痛哭,有人四处奔跑,有人辗转反侧,唯有这一人一狗,无须共同语言,却誓守着一个共同的理念——不问流年几许,一定要找到时雍。有她,才有他们的盛世人间。
这日下午,赵胤就得到消息,宝音长公主带通宁公主回京了。
谁也没有想到,时雍三生崖上这一跳,会变成一个触动陈岚的契机。
回到京师后,从昏迷中醒来的陈岚,没有再吵着去找阿拾,而是临夜进宫见驾,身上就带了一副银针。
第542章 是敌是友
时雍刚刚睁开眼睛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缩紧了心脏,一时间,还以为到了阎王殿。
这是一个古怪的山洞,阴冷潮湿,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在幽幽的闪烁。借着油灯昏暗的光线,可以看到几具不完整的尸体,死状极是残忍,有的尸身砸在尖石上,直接被石尖刺穿身体,有的身上铁箭还没有拔下,深深嵌入内腑,流淌的鲜血在地上蜿蜒如小溪……
空气里散发着难闻的怪味!
诡异的是,每一具尸体的额头上都盖着一张黄符纸,仿佛在镇压恶鬼。
这是幽冥桥,还是黄泉路?
时雍的脑子里下意识地想到那些鬼故事,脑子在短暂的茫然后,隐隐作痛。
“有人吗?有人在吗?”她张开嘴,用了很大的力气。
可是,她以为的大吼声,微弱得像刚出壳的小鸡仔儿在求助,几不可闻。
她的嗓子完全哑了,身子也从最初的麻木变得疼痛起来。
时雍想坐起来,可是手脚根本就动弹不得,低头一看,她整个人被白布紧束着,仿佛一个活着的木乃伊,样子十分可笑。
难不成是她过往作孽太多,去阎王殿报到还有缚手缚脚这道手续?
“岂有此理!”
时雍大口呼吸着骂了一句,一个“黑色的影子”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暗光处动了一动,冷冰冰的声音没有半分起伏,听上去沙哑不堪,分不出男女,如地狱厉鬼前来索命。
“醒了?”
时雍心里一惊,拼命扭转过头,想看清声音来源。
可惜,身上的白布将她绑得严严实实,动不得也就算了,就连转头都是一种奢望,她根本看不到那个人,只能被迫以这样屈辱的方式与那个声音说话。
“你是谁?这是哪里?”
对方没有回答,站在暗处看她片刻,慢声道:“你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忍一忍吧。很快就要到了。”
受重伤?
那就是没死?
一念至此,时雍觉得身上的疼痛更甚了几分。
又难受,又不能动,那种钻心的疼痛感直入肌骨,她咬着牙,宁愿死了算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时雍额头冒着冷汗,死死撑着那种几近昏厥的痛苦,试图弄清目前的局面。
可是那个“黑影”好像没有兴趣理会她,无声地站在暗光处看了她片刻,走了。
“歇着吧。”
时雍气恨得咬牙。
“你回来!你回来!”
她拼命大吼,可是那人就像听不见一般,越走越远,脚步轻得像在地上飘动一般。
时雍看不到那人,也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之所以能判断她的离开,是从地上的影子移动来分辨的。
有影子,就不是鬼吧?
油灯光线太微弱,时雍除了凭感觉知道这是一个石洞,她此刻应该不在地面以外,什么都看不清楚。
“回来,你给我回来!”
她狂乱地摇着头,想要得到那个人的回应,想要挣扎出这个“木乃伊”一样的捆绑。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那个人都没有再回来,她就像一个被“装在套子里的人”,无法说话无法动弹,只能在这种近乎绝望的寂静中,恐慌地等待着,被冰冷和安静的蚕食。
安静,无人,疼痛,无助,一个人默默等待未知的到来。
时雍第一次发现这样的等待才是世间最残忍的惩罚。
在从一数到一千,第无数次失败后,她的情绪几近崩溃。
然后,再次默默数数,“一,二,三……”
时雍发现,数字真是神奇又伟大的存在。
在这种疼痛又无助的如同僵尸一般的等待里,她就靠着重复数数,熬过了无数个时辰。
说无数,是因为她实在不知过了多久。
没有人来给她吃东西,也没有人给她吃药,整个人痛得瑟瑟发抖,可是裹在白布里的身子却颤不起来。
“还活着吗?”
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时雍下意识睁开眼睛。
油灯举在她的头顶,那个人在观察她,光线刺入她的眼中,她想看清那个人,却只看到一个清瘦干瘪的黑影,那人的面孔被罩在连帽的黑袍里,只露出一双幽幽凉凉的眼睛。
时雍冷不丁撞入这个视线,惊得差点叫出声。
“你是谁?是人……还是鬼?”
那个黑影平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