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大黑越发像个人了。什么都懂得。”时雍没有睁眼,仍是那一副慵懒的样子靠着赵胤,絮絮叨叨地同他说话。
赵胤听了,嗯一声,“你却越发像大黑了。”
“……”
时雍轻笑,没力气跟对他斗嘴。更何况,赵胤似乎也没有说错,她这模样可不是就像大黑么,蜷缩在他怀里,在马车嘎嘎的摇晃中,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光,颇有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感觉。
这些日子他们过得太紧张了,从这件事到那件事,很少有机会放松下来,安安静静地相处。
此刻,寂静的马车便是最适合的所在。
时雍同他说了许多,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再睁开眼睛,已经到了贡康小城。
夜已经深了。
凉凉的夜风中,一行车队停在院落门口。
时雍撩帘往外看了一眼。
侍从们伫立两侧,守卫森严。
白马扶舟面色如常地搀扶二位公主下车,再陪着他们进门,一眼都没有看时雍,就好像吉达村毡帐外的那事没有发生过一般。
时雍抬了抬眉梢,打个呵欠放下帘子,“侯爷,我们下去吧。”
赵胤收回视线,在帘子合上的刹那,目光从白马扶舟的身上一扫而过,再深深看了时雍一眼,轻揉她的脑袋。
“睡好了吗?”
时雍点头,朝他笑,“睡得可好了,还做了一个梦。”
赵胤似乎很感兴趣,一边陪着她往里走,一边低声问:“什么梦?”
时雍扬眉一乐,“我说出来,侯爷可别笑话我啊?”
赵胤道:“那得看,好笑不好笑。”
两个人相对而视,从侍从中间走过去,有说有笑。
宝音回头看了一眼,笑着叹气,“真是般配的一对,本宫瞧着,也是赏心悦目。”
陈岚紧绷的面色,有刹那的松缓,“姐姐说得极是。”
白马扶舟迟疑着,手指微卷,没有回头,只是淡淡一笑。
“二位公主,仔细脚下。”
……
别院里添了新人,春秀和子柔都很开心,她俩年纪比塔娜和恩和小很多,人也活泼一些,跑前跑后地张罗。而塔娜和恩和初来乍到,不免有些腼腆和怯生,很怕行错说错,小心翼翼。
时雍看在眼里,没有干涉,只是让她们互相照应,便进屋睡了。
哪料,第二天起床,几个丫头竟然打成了一片,齐齐进屋来照顾她梳洗,个个争先恐后,搞得时雍想自己动根手指头都难。
时雍
本是洒脱的人,不惯有人这么尽心伺候。
谁知,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她居然有了四个丫头。
塔娜年岁最大,自觉承担了分配和照顾时雍的首要任务。她是从兀良汗宫中出来的丫头,和春秀子柔这种“野生丫头”不同,很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和方法,她很是尽心地教导春秀和子柔,便以身作则。
时雍突然有点头痛。
“总得找个机会,把你们给打发了。”
塔娜和恩和吓得白了脸,以为是自己做错了,连忙跪下认错。
时雍哭笑不得,“我是说嫁人。等找到如意郎君,不得把你们打发了?”
塔娜和恩和松口气,对视一眼,又羞涩地低头。
“婢子不嫁,婢子要一辈子在公主身边伺候——”
一听这声公主,时雍脑仁更晕了。
她踌躇着敲了敲椅子扶手,“到了南晏,你们再称我公主便有些不妥了,这称呼得改改……”
塔娜一脸不解,“可你本就是公主呀,我们兀良汗的公主……”
乌日苏做了汗王,她是汗王的妹妹,就是公主。
这两个丫头很认死理,时雍却不想引来麻烦。
“你们和春秀、子柔一样叫我郡主就好。”
明光郡主是南晏册封的。
伊特尔公主是兀良汗册封的。
哪一个更合适,塔娜和恩和说不清楚,虽是有些不情愿,但时雍吩咐,她们只能默默点头。
“婢子明白了。”
……
时雍是在用晌午饭的时候看到陈岚的。
早上她去请安,丫头说,通宁公主尚未起身,她不便相扰,这才拖到了中午,在宝音的示意下,亲自端了饭菜进房。
“娘,我来陪你用膳。”
陈岚面色有些苍白,眼下有一团青幽的颜色,一看便知昨晚没有睡好。
“好。”
她放下手上的书卷,在时雍的搀扶下默默坐到桌边,拿起碗筷还没有入嘴,又想到什么似的,放了下来,抬眼望向时雍。
“阿拾。”
时雍正在为她盛汤,闻声笑着抬了抬眼,“娘,你说。”
陈岚欲言又止,“往后不必早晚请安,随意便好,别累着自己……”
不必早晚请安,那么,母女俩见面的时间自然就更少了。时雍看着她乌青的眼圈,意识到这个母亲并没有对她放下以防,甚至都不如她发疯时那么亲昵。
陈岚介意她的身份。
更准确说,介意她的生父。
第621章 丈母娘看女婿
“娘说的什么话?”时雍甜甜一笑,放下汤碗,坐在她的身侧,大概觉得不够近,又将椅子挪了挪,这才笑盈盈地道:“女儿给娘请安,怎么会累呢?”
她看陈岚不说话,又眨了眨眼睛,小声道:“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难道娘不喜欢我吗?”
陈岚嘴皮动了动,摇头失笑,“哪有不喜欢女儿的娘?”
她会说出这话,时雍心里放心了许多。
很明显,陈岚只是尚未找准最好的相处定位,没能从往事中彻底走出来。
“那太好了。我也很喜欢娘。”时雍不吝夸奖和表达,她看出陈岚是个安静而内敛的性子,是绝计不会主动对她热情起来的。
如果她也同陈岚一般,那二人永远亲近不了,陈岚也永远放不下心结。
时雍其实也不惯于主动示好。在这世上,能让她这么做的人,至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
陈岚算一个。
一顿饭吃下来,她又是哄又是笑又是讲故事又是讨论针灸和医术,但绝口不提巴图和兀良汗的事情。
陈岚的脸色渐渐放松下来。
她上下打量时雍,“你如今都已大好了吗?可还有哪里不适?”
当初时雍从三生崖坠下,每个人都猜测她已遇难,陈岚也不例外。如今看她还能生龙活虎地出现在眼前,她除了欣慰,还有些惊讶。
时雍看出她的疑惑,轻轻一笑,“女儿幸运,遇到一个高人相救,他为我疗伤接骨,又教我医理医道。如今女儿早已大好。不信你看——”
她说着站起来,在陈岚面前耍了一套拳法,打得虎虎生风,英姿焕发,扭头一个凌厉的眼神,那叫一个飒。
陈岚笑了起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说着,她双手合十,默默念了几句。
时雍看一眼她放在案上的《心经》,还有一些没有抄写完毕的手稿,笑着道:“我那个师父医术很是了得,娘要是愿意,倒可以同他切磋一番,交流心得。”
陈岚失笑摇头,脸上写满了拒绝。
“娘这点雕虫小技,怎敢班门弄斧?就不去献丑了。”
时雍知道她是回避与外人接触,哼笑一声,嗔怨道:“娘这么说,懿初皇太后她老人家怕是气得要从坟墓里爬出来了,您可是她的亲传弟子……”
从坟里爬出来?
陈岚先是一怔,再又好笑。
“不得胡言,这种话教人听了去,是大不敬……”
时雍发现陈岚贵为公主,受整个皇室敬重,便是当今皇帝赵炔和宝音长公主都要敬她几分,可是她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始终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
“娘。”时雍挽住陈岚的胳膊,将脑袋贴上去,又侧眸望着她满是皱纹的眼,抿了抿嘴巴,小声道:“您活得太辛苦了,要试着放松一些。您是个公主呀,何须苦苦压抑自己?”
陈岚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扭过去头,手指捻着一串佛珠,淡淡地道:“我生来享皇家富禄,锦衣玉食,未曾回报一分,已是有愧。阿拾,勿贪、勿嗔,无憾。”
“娘呀。”时雍看着她的眼睛,“外祖一生为国征战,为的不就是您能过上好日子吗?您若这么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过活,他在泉下有知,只怕也是伤感。”
说起陈景,时雍语气自带了几分钦佩,顺便也想激起几分陈岚的热血和豪情来。
“想我外祖,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他的女儿,怎能是懦弱胆小之辈?”
这声懦弱胆小,说到了陈岚的心坎里。
她看着时雍的眼睛,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似的,苦笑一声。
“我愧对父母。”
时雍要的不是她的自责,而是要她勇于面对未来的生活。
“娘。你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只是对不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