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
离女家过嫁妆请花夜酒只剩几个时辰。
明儿天一亮,亲戚朋友就会陆续到宋家贺喜了。
到时候王氏和宋长贵寻不到她,会不会急得崩溃?
时雍想到王氏为她备上的那一箱子嫁妆,再想想那一个个大红的“囍”字,心潮起伏不定,突然将眼一闭。
“行。你们赢了,说服我了。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三个男人齐刷刷看着她。
时雍道:“这会回去也赶不及婚礼,罢了,我不嫁了,随你们走。”
云度第一个发出惊喜的声音,“真的?”
“真的。”时雍道:“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建我们的雍人园。或许,叫别的什么园也好。总之,远离京师,浪迹江湖……”
燕穆见她俏脸生笑,眉眼飞扬,而南倾和云度分明已有动容,低低苦笑一声。
“我从你十几岁……在你还是时雍时就认识你,我们在一起有多久,你忘了?你心里想的什么,我怎会不知?”
稍怔,时雍盯住他浑然不为所动的表情,无奈地笑了一声。
“果然,朋友成了敌人,比敌人更为可怕。”
“我们不是敌人。”燕穆再次重申,目光里的受伤感比方才更为浓郁,“我只是想带走你,不让你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阿时,赵胤是在利用你,他和赵焕没有什么区别,否则,他为什么在明知你身边后,还一意孤行要娶你……”
时雍不好大着脸说“因为爱”,只是讽刺地勾了勾唇,“我说过,若此事当真是他做的,我自会为兄弟们复仇。无论如何,我要搞清楚这件事……你说,还有什么比嫁给他更为方便行事的办法吗?”
燕穆一动不动。
“不,你不想报仇,你只是倾慕他,想嫁给他。”
时雍摇了摇头,突然低头示意他望向自己的衣裳。
“在我的衣角里,缝了一块玉令。是十天干的乙字令。你想想,如果我当真这么想,当真与赵胤是一条心,对他没有丝毫怀疑的话,我为什么不把玉令取出来交给赵胤,而是小心翼翼地缝在衣角,千辛万苦从北带到南,整日里提心吊胆,怕他发现?我这不是自找罪受么?”
南倾和云度脸上微有动容,齐齐看向燕穆。
燕穆安静地站了片刻,突然抬步上前,盯着时雍的眼睛道:
“抱歉了。”
说罢,他伸手拎起时雍的衣角,捏了捏,突然抽出匕首将布料划开,取出里面的白玉令牌。
看了片刻,燕穆挑了挑眉梢,问道:“乌婵给你的那块?”
“是。”时雍道:“我藏了许久,很是不易。”
燕穆握紧玉令,看看她再看看玉令,冷脸微微变色,“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时雍道:“相信我,嫁给赵胤是我最快最便捷的复仇方式——”
砰!
漕船顶篷突如其来的巨响,破开夜色传入耳朵,像是被什么重物击中一般,突然露出个大洞,篷顶的积水哗啦啦地泼下来,令人猝不及防。
电光火石间,一个人影紧随其后突然落下,猛地一脚踹向站在时雍面前的燕穆,然后将时雍一把捞入怀里,胳膊一紧。
“杀!”
眼前人影晃动,时雍来不及说话,便见一群湿漉漉的黑衣人如同鬼魅般从船底爬将上来,刀光森寒,如猛兽出笼,杀了上去……
第733章 本座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夜下的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惨淡的月光。
漕船里一下子闯进这么多人,承载力受到挑战,剧烈地摇摆起来,那一盏微弱的风灯也跟着晃动不停。兵戈相撞,杀声震动水面,一层层波光推入空旷的河道,也激荡着时雍的内心。
这群人无声无息地摸上来,突然发难,令人始料不及。
方才她同燕穆说的话,赵胤都听到了没有?
时雍缓缓抬起头,眼神激动地望向赵胤。
看到的却是一张平静无波的冷脸。
赵胤目光阴冷如同鹰隼,高大的身躯将时雍完全地笼罩在臂弯里,冷眼旁观着燕穆三人在锦衣卫的围攻下,步步后退,渐渐不支。
这三个人都是雍人园的高手,骁勇善战,可是锦衣卫来人也非弱者,而且人多势众。不过转瞬间,时雍刚从赵胤突然到来的震惊中回神,他们已被锦衣卫逼到了绝路。
“侯爷……”
时雍稍一闪神,便见丙六手上的回旋钩几乎就要贯穿燕穆的胸膛。
“刀下留人。”
时雍心脏怦怦乱跳,紧紧拉住赵胤的袖子。
“求你。”
一连三句话,她说得短促又用力。
赵胤没有回答,但是丙六那柄弯曲得如同毒蛇一样的兵器并没有刺向燕穆的胸膛,而是慢慢架住他的脖子上,扫一眼赵胤,一把将十天干玉令从燕穆的手中夺了下来。
“燕穆!”南倾和云度目赤欲裂,却也无力反抗。
他们身体本有不便,在锦衣卫围攻下,交手不过片刻,就被控制住了。
漕船恢复了平静。
船板上湿漉漉一片,满是水渍和杂乱的脚印。
燕穆自知大势已去,默默闭了闭眼睛,将后背倚在船舷,调整呼吸,冷静地看着赵胤。
赵胤也看着他。
没有动,一言不发。
四周许久无声。
夜下漕船,月痕侵入,波光如同碎玉,一片冰寒。
“侯爷~”丙六突然出声,手臂一扬,玉令便划过昏暗的光,抛了过来。
赵胤手臂一抬,将玉令抓住掌心。
摊开看了看,慢慢地捏紧,低低地说道:
“阿拾。”
时雍心里一紧,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觉得后颈飕飕地发凉。
从始至终,赵胤没有正眼看她,就连这声轻唤也听不出半分情感,甚至都不是对着她说的。
显然,方才她同燕穆说的话,赵胤都听见了。
而且玉令确实是从她身上拿出来的,她藏了这么久没有告诉赵胤,如今也很难再自圆其说。
衰!
“侯爷,我在。”
赵胤冷冷问:“掳劫郡主,该当何罪?”
时雍身子动弹不得,像从火里捞出来的一般,贴着赵胤的那一片肌肤仿佛要烧起来,但她那只紧紧拉住赵胤袖子的手,却没有退开,反而又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像撒娇一般。
“我知道你生气了,但我可以解释。能不能先请你,大人大量,饶他们这一次……”
赵胤侧目看来,目光里散发着令人惊惧的寒光,那张俊朗的脸上也寻不见半分温情,只有一抹肃杀的冷光,将时雍没有说完的话生生卡在喉间,再也开不了口。
“本座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这一声,赵胤问得不轻不重,甚至听不出半分怒火,但是一个个阴冷的字眼都如同刀子似的切割着时雍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看他片刻,时雍低低叫了一声“侯爷”,眼圈便已泛红。
“你气我没有向你坦白玉令之事,可是你有对我坦诚相待吗?你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有几个是我知情的?”
赵胤冷冷看着她,“你不必知情。”
时雍微怔。
与他对视着,突然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在侯爷眼里,我不配知情,哪怕与我有关的事情,也不必告知我。世间女子皆为附属……原以为侯爷与那些人不同,原来也是一样。”
赵胤沉默看他,目光冰寒,不言不语。
“赵胤。”时雍不再用充满感觉的声音叫他侯爷,直呼其名后,便是迅速冷静下来的面孔,还有那无法言明的无力和淡淡的自嘲。
“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是吧?我知道有玉令为证,无论我再说什么,你都不会全然相信。”
赵胤看着她,平静地道:“你的话,哪句真,哪句假?本座不知该如何去信你。”
时雍呼吸微紧,迎上他冷漠的视线。
许久,说不出话来。
她同这个男人曾经那么热烈的相拥过亲近过,她以为那便是相爱。相爱过的人,即使有什么误会,也应该给对方机会去解释,因此,在燕穆给她看那封密函,甚至在所有证据都指向雍人园一案是赵胤下令为之,赵胤就是杀害她和雍人园兄弟们的刽子手的时候,她仍然留有余地,想听他亲口说,亲口承认才会去信。
可是他,显然不是。
或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吧?
女人重情,男人重利。
时雍想着想着,冷不丁笑了起来。
“是。我也不否认,曾经对你有过怀疑,不……也不是曾经,包括现在,我对你并不是没有怀疑过。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了,那我也就开诚布公地说了,无须再掩饰什么。雍人园上上下下三百多口,死的死,伤的伤,入狱的入狱,若当真是你下的手,要我当成从来没有发生过,我做不到……”
“所以你千方百计勾引本座,就是来复仇的?”
千方百计勾引?
时雍突然浑身冰凉,仿佛被人卡住了脖子,顿时失声。
最初的最初,她是有挑逗过他,也存了利用之心吧?回想一下过去种种,她竟然辩解不了。
“无话可说?嗯?”赵胤冷冷看着她,眼窝深邃得像嵌了一口幽暗的古井,光芒如炽,却分辨不出情绪,不见愤怒,也没有痛苦,只有无波无浪的平静。
时雍闭了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