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
宋老太怔了怔,大声尖叫起来。
“天老爷,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不捉拿妖孽,不为老百姓做主,却是要抓走伸张正义的良民么……”
两个儿媳也嘤嘤哭起来,拼命将官府捉拿与他们要求处理“妖孽”一事靠边,试图引发人群声援和骚扰。
“都闭嘴!”
沈灏大喝一声。
他是顺天府的老捕头了,很有些威仪,人群突然噤声。
沈灏看着被押了胳膊的宋老三娘儿三个,冷声道:
“有人向官府举报,宋老太略卖良家妇女,证据确凿。本衙依律揖拿。你们为奸犯说话,是要与其连坐吗?”
略卖,便是拐卖。
依大晏律,拐卖良家妇女和儿童,称为略诱罪,乃是重罪,依被拐卖人的身份,惩罚多有不同,最厉害的杖一百,徒三年。
人群安静了片刻。
“沈捕头!”
有熟识的人,在人群中大声吆喝道:
“大疫当前,官府不是号召群民抗疫么,怎地抓起略卖来?”
沈灏回头扫他一眼。
“大疫当前官府就不办差了么?该抓的奸人贼子还能任她逍遥法外?你,还有你们,赶紧散了!官府贴的告示是没有看见么?跑到别人家门口闹事,当真是不怕染疫?”
“怕有什么用?妖孽不出,这天道是好不了的,天下都要大乱了,还怕染疫?疫症一时半会死不了,妖孽不出,早晚都要死。”
沈灏皱眉,“早晚都要死,那你还活着干什么?浪费粮食。”
“沈捕头,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是个好人,出来办差也是受命行事,咱们也不为难你。你办案要带人,带走便是,不过你也得回去给大老爷捎上咱们的诉求……朝廷再是不动作,就别怕我们不客气了……”
沈灏:“你们要怎的,造反不成?”
天底脚下,京师城中,谁敢轻言造反?
岂料,沈灏话音一落,人群里便传来一道吼声。
“若是朝廷不顾百姓死活,造他娘的反又有何不可?”
“旧的制度和腐朽的朝廷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那皇帝就换个人做。”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几句话一声高过一声,群情激奋。
时雍听关有些耳熟,眼睛眯了起来,视线扫视着那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恰在此时,人群又吼了起来。
“锦衣卫来了。”
“朝廷鹰犬来了!”
不知谁高喊了两嗓子,方才还呐喊出声的人群突然作鸟兽般,往四面八方蜂拥而散。
锦衣卫是得到消息过来的。
这两天,他们疲于奔命。奈何,事态越闹越大,这些人也越学越聪明,打一枪就换一个地方,没有人就闹,挨家挨户的宣传,发单子,痛斥朝廷鄙政,一旦锦衣卫赶到,他们就跑,不正面相抗。
最后的结果是,锦衣卫抓了不少人,但他们都是有籍可查的京师百姓,说了几句抨击时政的话,关两天还得放出来。
喧闹的大街很快消停下来。
时雍没有下车,看着锦衣卫带人离去,也看着沈灏压走了哭闹不止的宋老太和她的两个儿媳慢慢放下帘子。
“我们走。”
娴衣看着她的脸色,“那宋老太,居然会做这种事,实在令人费解,也不知宋大人知不知晓此事……”
顺天府衙门来拿人,宋长贵就算现在不知道,很快也都会知道。
时雍道:“有什么可费解的?这家人早就黑了良心的,别说拐卖妇女,便是杀人放火,我都不奇怪。”
娴衣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
解铃还须系铃人,事情是从哪里发生的,就得从哪里杜绝传播。
时雍压着一肚子的气,找到赵胤,就提了一个要求。
她要去霄南镇。
“菩萨显灵,惨死报应。我要去瞧个究竟。”
赵胤这些天就没有睡一个完整的好觉。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忙碌到深夜不止。在他狭长的眼下有一抹黯淡的青黑,眼睛泛着红丝,许是实在太累了,他靠在软椅上,耷下眼皮,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许久才说话。
“不可。”
“为何?侯爷不想得到答案吗?”
赵胤淡淡抬起眼皮,“顺天府地图,最痛恨你我的,当数霄南镇人。你此去,无异于狼入虎口中……”
时雍冷冷勾唇,“侯爷大可放心,我一定全须全尾的回来,不会让人发现是我。”
赵胤沉下脸,仍是不愿,“太医院这边,少不得你相帮。”
时雍知道他在找理由,淡淡道:“这疫情非一朝一夕可以结束。不把闹事的源头解决掉,更是遥遥无期。更何况,新方剂极为奏效,也须得几日观察药果,我在与不在,不会影响。”
看她如此执着,赵胤沉吟一下,手指摩挲着扶手。
“多带些人。”
这是同意了?
时雍看着他冷淡的双眼,不辩情绪,于是笑了笑。
“我省得。还有,我得带上我爹。烦请侯爷给个手令,我方便去要人。”
宋家门外发生的事情,赵胤已然听盛章禀报过了。闻言,他看了时雍一眼,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点点头。
“带上也好。”
……
第755章 枉死之人
大晏人事亲至孝,就算宋老太为人烂到了肚腑里,宋长贵仍然是她的亲儿子,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老娘伏法受审,想必不好受,又十分为难。正好霄南镇的事情,宋长贵帮得上忙,时雍索性把他带走。
同时,要走了赵胤的手书。
临去霄南镇前,时雍特地请求赵胤。
“狱中友人,多加照管,勿使染疫。”
赵胤认为她是怕自己趁她不在,忽略燕穆等人或是干脆弄死他们推到疫症身上。
“放心。”他淡淡一笑,“此人既是爱妻心肝,本座岂会轻易让他死?有他在一日,爱妻就会听话一日。”
心肝这个说法,让时雍皱了皱眉头。不过,她这会儿没有时间与赵胤争口头输赢,挑眉说一声“谢过侯爷”,便带着人走了。
……
宋长贵已经在顺天府衙门住了好多天没能回家了。
朝廷命令下来,府衙从上到下,亦是忙得不可开交。
疫情当前,他没能顾得上妻儿,对那些人去家中闹事,也是一无所知。宋老太被沈灏带入府衙的时候,是府尹马兴旺下的命令,宋长贵那时候受命去了熏蒸站巡查府域的消杀情况,等他结束回府,恰好时雍带着赵胤手令过来要人。
于是,他二话不说,净了净手,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便让徒弟宋辞带上仵作工具箱同时雍走了。
时雍见他压根儿不知道老娘被缉拿的事情,心下恻了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但也没有告诉他,只是在路上,把霄南镇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些天宋长贵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听罢叹息一声。
“也不知是何人造谣生事,这不单是破坏抗疫,还想致你和大都督于死地啊。”
时雍道:“看鹿死谁手吧。”
……
他们赶到霄南镇的时候,那个“坐死”在牌坊下的武师,正准备下葬。
时雍和宋长贵都没有表露身份,而是扮成顺天府仵作宋辞的随从,带着顺天府的公文,了解了一下情况,准备查验尸体。
不意外的,他们此行受到了阻碍。
尸体已经封棺,抬到墓地,就等着下葬了,家人不肯同意。
武师姓严,是霄南镇一个开客栈的老板家的小儿子,常年在京师一个戏班作工,此次是因为疫情原因,戏班歇业,他才回家来的。
令时雍没有想到的是,严武师作工的戏班竟是乌家班,东家是乌婵。
严武师去京师乌家班好几年了,镇上的人直言对他了解不多,但不曾听过他与谁结怨,最被人诟病的便是前阵子不知何事与家人发生争吵,当着客栈客人的面,对父母大发雷霆,最后摔门而去。
但是在严家人嘴里,又是另一个版本。严家人都他夸得忠厚老实,孝顺双亲,平日赚的工食,都会拿回家。
“有乡邻说,前些日子,严武师与父母大吵,摔门离家,所为何事?”
问话的是宋长贵,他穿着便袍,严家父母不知他是顺天府的推官,但看他是个长得随和的中年汉子,纵有些不耐,也是如实说了。
“牙齿和舌头那么好也有咬到的时候,一家人哪有不生龃龉的?无非是娶媳妇儿那点家事罢了。”
宋长贵点点头,“那乡邻说他,是因为不孝父母,在观音显灵时遭了报应,你们怎么看?”
一听这个,严家二老就愤愤起来。
“官爷不要听那些坏良心的胡唚生事,我儿对我们可孝顺着呢,该遭报应的是他们。”
他们大概是霄南镇唯一不认同“观音显灵”的人了。因为如果他们承认,就证明那些人所言非虚,他们的儿子是遭了报应才死的。有哪个父母忍心在亲儿死后,还让他背上这么个不孝的罪名,到了阎王殿投胎转世都不好写薄子。
因得严武师死状怪异,又有菩萨显灵一说,镇上大多人都避着他们,便是严武师治丧下葬也无人肯来吊唁烧香。
“往常镇子上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我们家哪次不是妥妥帖帖地随上份子,表达心意……如今我儿莫名枉死,竟没一个有良心的东西来看一眼,问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