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圳再也憋不住了,直起身子就要冲出殿去——
时雍眼明手快,一把薅住他。
“太子不可。”
赵云圳双眼含了泪光,“你没有听到吗?我再不去救,阿胤叔就完了。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不仅他要死,你也要。你也会死的!”
想到自己喜欢的人都要死,小小孩儿气得瑟瑟发抖,小拳头捏得咕咕作响。
“你不能去。”时雍眼神坚定,死死拉住他,“你帮不了他,只会害了他。”
“我不管。我是太子,你们不都说,这天底下,除了皇帝,就数我最尊贵了吗?本宫想保个人都保不住,还做什么太子。今日父皇要是治阿胤叔的罪,那就让他把我一同治罪好了,这个太子不当也罢,或者,索性就说我是阿胤叔的同伙,想篡位的是我……唔!”
时雍紧紧捂住孩子的嘴巴,汗都出来了。
“你给我闭嘴。”
她目光炽烈,面露凶狠,几近咬牙切齿地瞪着赵云圳。
“你是你父皇的儿子,不论你做什么,他都不会要你的命,可是赵胤不同!你这么冲动,当真是想害死他吗?”
赵云圳说不出话,睁着一双泪光楚楚的大眼睛,身子渐渐软了下来,伏在时雍怀里默默地哭。
时雍看他平静了下来,轻轻圈住他,拍了拍,一张脸格外冷静。
“小丙,你送太子回东宫。”
小丙看着他,脸色也暗沉沉的,“可是你呢?还有……阿胤哥怎么办?”
时雍道:“我是他的妻子,自是要与他同甘共苦。”
小丙喉头一哽,“那我也是……”
他是十天干,也是赵胤的人,他也应当与赵胤在一起。
然而,时雍不等他把话说出来,便一声冷呵。
“你是东宫侍卫,保护太子才是首要。”
不等声音落下,她将赵云圳推到小丙的怀里,严厉的看了他一眼。
“力量是自己给自己的,权力也是。你只有足够强大那一天,才是真正的太子。不然,总会有人掣肘你,哪怕你做了皇帝也一样。”
赵云圳扁着嘴巴,要苦不苦的模样。
“阿拾,我错了,我不去大殿,我等下去跪求父皇,我一定要救你和阿胤叔……”
时雍冷冷扫他一眼,不再说完,整理下衣冠,挺直胸膛就想走出后殿……
不料,却听到觉远一声暴喝。
“且慢!”
“陛下,贫僧有话要说——”
此时的奉天殿,气氛已是低压到了极点。
赵胤没有带兵入殿,除了两个侍卫在奉天殿下等候,连武器都没有带,禁卫军想要拿他和觉远等人下狱,简直易于反掌。
他没有动作,只是安静地站着,看着光启帝,等候禁军来抓他。
觉远这一声吼叫,撕心裂肺,成功阻止了禁军的动作,也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光启帝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觉远情绪激动,枷锁上的铁链被他拉扯得铮铮作响,而他出口的声音,也满是伤感。
“陛下……赵胤没有谋逆,更不曾混淆皇室血脉。因为他,就是真正的皇室血脉,先帝的亲生儿子,陛下您的亲生弟弟呀!”
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得人耳朵嗡鸣。
时雍也惊讶地留在了原地。
只有赵胤,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平静,甚至在觉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底波澜都没有,只是那一眼,看向觉远,再看向白马扶舟……
安安静静的,冷冰冰的,却如深渊寒潭。
让他们突然有一种古怪的错觉。
——就好像,他们全都被赵胤利用了。
——更好像,赵胤才是等这一刻,等了许久,就等着觉远亲口说出来?
第803章
觉远一席话,可谓惊天动地。
众人被惊得元神出窍。
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奉天殿上是没有任何声音的。
时雍站在后殿,抿紧唇角,手指微微卷起,心跳得很快,站在她背后不远处的赵云圳和小丙,僵硬地站立着,小丙一脸茫然,而赵云圳小脸震惊,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出家人不打诳语,别人信不信觉远,时雍都信他。
尽管她与这个老和尚向来不对付,并不防碍她对此的笃定。庆寿寺的秘密,那个让庞淞、半山、邪君……等人急欲窥探的皇朝秘密,就是这个吧?
时雍很难断定白马扶舟引出《血经》是做什么打算,对未来的发展更是莫名恐惧。
不论赵胤身份是真是假,恐怕都难逃一劫。光启帝岂能容得下一个手握重权的皇弟?
此刻的奉天殿,如万丈寒潭。
没有声音。
一抹冷冰冰的冬日阳光从殿门射入,斜照在殿前,厚重地铺过门槛,却没有半分温暖。
光启帝端坐在龙椅上,双手轻放膝盖,一身五爪金龙袍威仪十足,脸色却晦暗难明。
“觉远。”
他低低说两个字,就像自言自语,再没有下文。
臣众肃立大殿中间,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在白马扶舟和赵胤之间来回切换。
“说说看。”光启帝终于再次开口,将几分冷淡的笑意掠过穿着整齐朝服,面无表情的赵胤,再向觉远。
“因而有此一说?”
皇帝的声音极是平静,平静得令人不安。
暗流在大殿上流动。
觉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好半晌,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都是呆怔无神的。很显然,方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是他被逼到极点,为了救赵胤,或说为了自救,不得不为。
然而,天家血脉,皇子身份,岂是那么轻巧的小事?
赵胤的身世牵涉太广,真相一出,尚且不知会产生什么后果。而且,这个结局更不是此时的觉远能够掌控和预料的。在皇帝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觉远深感问题严重,有些后悔冲动,好一会儿,竟没有开口说话。
哼!
白马扶舟冷哼一声,带着令人脊背生寒的笑。
“大师,这是要破罐子破摔了么?你是不是想告诉陛下,那本《血经》不是假的?上面所载内容,就是真相?”
觉远闭了闭眼,重重一叹。
“没错。陛下手上的《血经》是假的。但,血经上所载内容,大体属实。”
白马扶舟冷笑,“大体属实?觉远,你是当陛下和列位臣工都是傻子不成?如此拙劣的谎言,本督都懒得拆穿你。”
前有无乩馆婧衣与庆寿寺和尚慧光私通,后有赵胤劫药,再有假《血经》出来混淆视听……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拼凑到一起,让人想相信他说的话都难。
众臣频频点头。
这些事发生得如此蹊跷,换了谁都不会轻易相信。
但见龙椅上的皇帝没有吭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臣众又纷纷挺直了腰,自动噤声当布景。
白马扶舟怼完了觉远,勾唇浅笑,抬高眸子略带笑意看向光启帝,不失时机地提醒。
“陛下,这伙人串通一气,早已策划好今日一切,还望陛下不要受他们蒙蔽。先帝与先皇后只得两位皇子一位公主,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如今再跑出来一个先帝亲生皇子,也不怕让人笑掉了大牙!”
自古以来,皇家兄弟之间情份凉薄。毕竟如今的宗人府里还关着一位楚王殿下呢。
白马扶舟十分笃定,身居帝位的光启帝,不论任何时候,都不会愿意再多一位亲弟弟。
真假并不重要,皇帝的心意最紧要。
他给皇帝递出了梯子,只要皇帝顺着梯子下来,当场发难,治这些人的罪就行了。
即便有什么疑惑,都是事后再查了。
不曾想,听了他的话,沉默许久的光启帝突然抬了抬下巴,示意内侍将挂在龙椅前的纱帘取下,然后端坐椅子上,审视了赵胤良久,再次问觉远。
“觉远。你说《血经》是假,那又如何证明你口中所言,就是真相?”
大殿寂静。
白马扶舟眼眸微动。
众人都有些意外,
同时,也隐隐嗅到一股子不寻常的味儿。
至少光启帝愿意听觉远说下去——
这已经是一种态度。
“阿弥陀佛!”觉远为人仁厚,并不是傻,对上皇帝晦暗难明的一双冷眼,他稍稍松口气,语气不再像方才那般歇斯底里,也少了僵硬,又恢复了一代高僧的冷静。
“贫僧曾在先帝和师尊跟前发过重誓,此事不可对人言。可是今日,贫僧与大都督被指谋逆篡位,再不开口,便要蒙上这不白不冤了。”
“贫僧活到这一把岁数,生死早已看淡。可是大都督——”觉远看了赵胤一眼,眼波里浮动起一抹隐隐的怅然,沉声而叹,“大都督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来日去到九泉,贫僧也无颜见到先帝和师尊。”
“陛下,贫僧用数十年修为向满天神佛担保,所言句句属实,也可以将此事原原本本地禀报陛下,但……”觉远说到这里,环视臣公们,语气带了些无奈,“兹事体大,尚得诸位大人回避为要。”
臣众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觉远的身上。
不时再看看光启和赵胤,似乎想从二人的脸上看出点眉眼的相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