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胤冷哼一声,徐徐道:“杨斐!”
阴雨的檐下木柱后面,杨斐戴着那半张面具,一身黑衣,与在漠北时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他也不像以前那么合群,总是默默地站在背光处,一声不吭,常常让人忘记他的存在。
冷不丁被赵胤点名,大家都朝他看了过去。包括拿着二指宽荆条赶来的谢放,也停在了原地。
杨斐从柱头后走出来,朝赵胤拱手施礼。
“爷,属下在。”
赵胤看着他低垂的面孔,平静地道:“你来执刑。不可轻饶!”
杨斐应声:“属下领命!”
谢放将手上的荆条捏了捏,默默地呈上去。
……
这一天的无乩馆里,笞刑打得结结实实,不时传来朱九的长声呻吟和喊冤。而白执则是一声不发地咬着唇,恶狠狠地瞪着朱九。
在以前的无乩馆里,挨打最多的人是杨斐。刚到无乩馆的时候,他比现在的朱九更不着调,仗着一身好武艺,胆子大,性子皮,老虎屁股也敢上去摸一摸,没少招来斥责。那会儿,白执和朱九都是瞧热闹的人。
谁曾想,
风水轮流转。
再回府的杨斐不仅稳重成熟了,下手也比以前更为狠辣了。这笞刑一个不落地执行到底,没留半分情面。
谢放旁观,看几次欲言又止。
朱九也是瞪大眼珠子,放声骂他。
“杨斐,我肏你先人!”
朱九嚷嚷不停,白执不吭声,谢放终是听不下去了,开口道:“差不多得了,小惩大戒。”
杨斐丝毫不为所动,铁制面具覆盖的脸,冰冷异常,“爷说了,得给他们长记性。”
谢放道:“他已经受到教训了。”
“不会的。”杨斐说得冷漠而笃定,“不认真打,他就不会长教训。只有真正痛了,痛入心扉,痛入骨髓,才会真正长记性,让自己懂得,什么叫再也不犯。”
众人看着他,怔住。
就连哀声骂人的朱九都闭了嘴。
寂静中,只有笞刑击肉的声音传入耳朵。
“唉!”朱九拉下脸来,“杨斐说得对。我明白爷为什么打我了……我就是不长记性。前两次挨打,就走个过场,我也记不住,下次还敢犯。这是小错,嘻嘻哈哈就过去了,若是大错……岂是笞三十这么简单,说不得就要了小命!”
杨斐沉默。
朱九狠狠一咬牙。
“打,打痛些。往这儿招呼就是。”
吼着吼着,又笑看白执。
“白执股脆腰软,更得好好打,非得给他打糙了不可……”
白执瞪他,“你闭嘴!”
朱九猛地抬头,就看到了从房里相携出来的赵胤和时雍。众人面面相觑,朱九忍不住就问了句,“爷,你这就……就完事了?这才多点儿工夫……”
众人:“……”
看来打得不够狠,还是没长教训。
几个人都替朱九捏了一把汗,可赵胤这次却没有加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杨斐,“手艺退步了?”
朱九哆嗦一下,就听时雍笑了出来。
“侯爷别吓他了。再吓,娴衣的新郎倌都给吓跑了。”
新郎倌?
朱九琢磨出话里的味儿来,抬高脑袋,腆着脸对赵胤笑:“爷,郡主,你们是不是要把娴衣姐姐许给我了……”
赵胤白他一眼,“德性!”
朱九心里话:你老人家急着娶媳妇儿的时候,也没比我高明多少。
嘴上却是笑嘻嘻地奉承,“爷训得好。训得对。我就该挨打,不打不能好好做新郎倌,不打这死德性就改不过来……爷,别吊着我了,我可等太久了,快些把人许给我吧……”
时雍轻笑,“不是早就许给你了吗?侯爷眼下考虑的,是你要如何娶人家姑娘的问题。你们这婚事要办啊,还得好好操持一下呢。”
第835章 令人意外
娴衣和朱九虽然都在赵胤跟前办差,可两人的情况截然不同。
朱九是赵胤的侍卫,隶属锦衣卫衙门,是个正正经经的锦衣校尉,军籍,良籍,享朝廷的俸饷,换言之,吃皇粮的人。而且,锦衣卫是一个权力衙门,能在锦衣卫当差的人,多半都是家里条件不错的人家。朱九家里虽不是官户,却也是有田有产的大宗族。
而娴衣这个侍女,是当初魏国公夫人从家生奴才里专门挑选出来的清秀姑娘,原本是给赵胤暖床用的婢女,奴籍,贱籍,无父无母更无家世。娴衣嫁人虽然只需赵胤首肯就行,但是……
就算赵胤肯将娴衣改为良籍,与朱九也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做妾没有关系,若做正妻,朱九家里都未必会肯。
这才是这对小情侣必须依仗赵胤做主的原因。
笞杖打完了,朱九却许久没有爬起来。
他就那么趴着,苦巴巴地盯着赵胤和时雍,一副“你们不帮我解决我就不起来”的样子,属实无赖至极。
“爷……郡主……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属下的子子孙孙就靠你们了……”
时雍忍俊不禁,“九哥,你赶紧起来吧,起来再说话。”
朱九脑袋朝赵胤偏过去,“爷!”
赵胤眉头轻蹙,看他片刻,冷冷哼声,“还不快谢过郡主!”
朱九啊一声,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时雍,摸不着头脑。
“属下谢过郡主……可,能不能告诉我,要谢什么啊?”
时雍不答,只是笑。
这时,躲在不远处的娴衣终于忍不住了,走出来嗔他。
“你个傻子!王大娘收我做女儿了。以后,我们要更加用心的报答爷和郡主的恩情才是。”
朱九一听,大喜。
王氏收了娴衣做女儿,那娴衣就是有娘家的人了,还是明光郡主的义妹。
朱九家中长辈要的无非是个脸面,有了这一层关系,自然没有理由反对。
“谢侯爷……不,谢郡主,不不不,还是要谢侯爷!”
朱九一骨碌从凳子上翻下来,朝赵胤和时雍重重跪下去,磕头不止。
赵胤看着时雍,“阿拾你看他,生龙活虎,再笞五十都不成问题。”
朱九啊一声,摸着屁股,“哎哟!痛,好痛……”
“哈哈哈哈!”
几个侍卫兄弟都笑了起来。
“瞧他乐成这样……”
“娶媳妇儿,谁能不乐?”
“这还没洞房呢,你看这丫的哈喇子都快滴出来了……”
“朱九,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不能。上行下效,咱爷不也是……哎哟!爷!我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笑闹一团,娴衣则是羞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时雍跟着笑了起来,“好了好了。你们别为难小两口了。说正事吧。”
一听说正事,欢快的气氛便收敛起来。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时雍的脸上,等待下文。
时雍却是看了赵胤一眼,目光噙笑,戏谑地问:“听说阮娘子天天都闹着要见侯爷,茶饭不思?可有此事呀!”
在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别说无乩馆外,便是外院都传不去。
外人以为阮娇娇是被请入了东定侯府,这院子里的人却是知根知底,都不用掩饰什么。
娴衣第一个笑了出来。
“回郡主的话,这位阮娘是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呢,哭着喊着说爷不会那么待他,一定要见爷一面……”
她瞄赵胤,不敢说下去。
时雍也瞄赵胤,眉间眼底都是笑意。
“那侯爷就去见见吧。到底是佳人心意……”
赵胤冷冷扫过她,望向谢放。
“去!堵了她的嘴丢出去。”
时雍一听就急了,“别,慢着……”
赵胤又看过来,眉头皱起,时雍迎上她的目光,露出一丝狡黠的笑,“侯爷,怜香惜玉,还是要的……”
赵胤脸颊微抽。
如今看来,想要继续执行这个计划的人,已经不是甲一,
而是——他家这个小娘子了。
关于利用阮娇娇,如今的时雍可比当初的甲一要自在多了。她的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愉悦。
“娴衣今儿个去瞧阮娘子时,她还说,有什么重要的情报,一定要当面告诉爷,我就寻思,爷何不去听一听呢……”
关于狄人的事,是谢放去问来的,可怜阮娇娇,在侯府里被关了三天三夜,连赵胤的面儿都没有见到。
闻言,谢放道:“爷,这妇人惯是撒谎,她说的话,当不得真。想是为了激爷前去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