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吃。”
宝音看两个姑娘这么客气,眉心拧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你两个在嘎查不就相好着么?为何回了京,却是这般客套生疏了?”
时雍和陈红玉异口同声。
“没有。”
“没有生疏。”
宝音看看左边这个,又看看右边这个,狐疑地皱眉。
“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陈红玉手指绞紧手帕,低下了头,“红玉不敢。”
时雍笑盈盈地为宝音剥了一个桔子,递上去,“我和红玉相好着呢,姨母,年轻姑娘的情谊,你个老年人是不懂的了……”
宝音好笑地瞪她,“大胆的小丫头,连姨母也敢编排。”
当今天下,敢这么说宝音的人,大概除了时雍,真找不出第二个。
但宝音很受用,她就喜欢时雍不与自己见外的样子,这才是一家人该有的模样。
冬天的橘子是反季之物,是特地从南方快马加鞭送到京城来的,口感尚可,就是那股子酸味儿仍然压不住,宝音本不是喜酸之人,尝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一张脸挤成了团儿。
“酸,酸……”
时雍闻着那股子酸味儿,被她说得情不自禁地分泌了唾沫,刚要拿手帕递给宝音,便见陈红玉突然“哇呜”一声,干呕两下,连忙用手帕捂了嘴,起身慌乱而歉意地朝长公主行了行礼,冲出了殿外。
有长公主的地方,就有人群的瞩目。
陈红玉的举动落到内外命妇的眼睛里,众人不说什么,但眼里却有了深意。
尤其有过生育经历的妇人,目光更是毒辣。
这位定国公府嫡小姐,曾许过楚王,和离后便独身一人,如今这模样,难不成是有了身子?
宝音的目光尾随陈红玉过去,稍稍一暗,很快又收回来,笑着说道:
“这时季,天气骤冷骤寒,怕不是受凉了。”
时雍赶紧接上话,“姨母,我去看看红玉。”
宝音嗯一声,点点头,示意宫女过来。
“哪里来的酸橘子,撤下去吧,本宫不爱吃。”
……
长公主、贵妃娘娘在含光殿宴请内外命妇和各家千金,是为男女有别。而光启帝则是在与含光殿毗邻的奉天大殿上赐宴百官。
奉天殿上的排场,远胜含光殿。
地铺黄麾,御桌在前,宫装少女和内侍,手捧珍羞美味,流水似的上来。教坊司的歌姬在大殿奏乐,一群舞者候在殿外。
丝乐声声,好不热闹。
皇太子赵云圳一如即往在御座的东面入座,向西面对百官。
在太子下首,是北狄亲王哲布。
最令人意外的是,赵胤刚一入殿,就被光启帝的贴身太监李明昌请到了南面向东,那个专为诸王设立的座位上——皇叔荣王之下,往常楚王入座的地方。
赵胤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很快便坦然地受了,端正入座。
众臣大吃一惊。
光启帝为何如此抬举赵胤?
一个侯爵,竟赐坐王位?
五品以下的官员都在奉天殿外的广场上招待,因此,能进入奉天殿与圣上同饮的,都是大晏四品以上的官吏。
官至四品,全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
一个个心底各有猜测,却都含笑不语,只当不知不察,虚与委蛇地应付帝王的酒宴。
君臣和睦,南晏北狄邦交向好。
大殿上全是恭维之声。
酒过三巡,哲布亲王面颊略有酡红,再一次饮尽杯中之酒,他慢吞吞撑着御桌起身,朝光启帝和众位王公大臣。
“陛下、各位王公,慢用。本王先去更衣,稍后再来相陪。”
第844章 怜香惜玉
含光殿内有专供人更衣盥洗的地方,时雍出去的时候没有找着陈红玉,便猜到她出去了。一路上过廊庑、越院门、七拐八拐,终于在一处湖上的凉亭里看到她。
这个时节在湖上可乘不了凉,只能吹冷风。
陈红玉没带丫头,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亭里面向湖水,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时雍走近也没有发现。
“怎么来这里了?”时雍怕冷,站在亭中便抱紧了双臂,皱眉道:“逃避不是办法,你这肚子眼看就要出怀,冬季衣裳厚,还能遮挡一二,开了春,你可如何是好?”
陈红玉身子僵硬许久,仿佛下定决心般突然转头,抬高下巴看着时雍。
“阿拾,你帮帮我。”
时雍沉眉:“我如何帮你?”
陈红玉突然拉住她的手,冰冷的肌肤切割般时雍束得很紧。
“你帮我想个法子离开京师,直到孩儿出世……”
时雍道:“你是没见国公爷如何紧张你,远嫁都不肯,如何舍得你离开京师,再说,这也不是一日两日,等孩儿出生到你身子恢复,还得小一年呢。”
陈红玉嘴唇微微颤抖,“我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早晚露陷。而我的父亲,无论我找什么借口,想必也不会答应。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了……”
“什么法子?”
“劫人。”陈红玉目光热切,“还记得我当初同楚王大婚前,被乌婵动去青山镇的事情吗?咱们只要依葫芦画瓢就好。”
时雍斜她一眼,“我可不想蹲大狱。”
陈红玉摇头,“不。我不用你劫人,离开之事我自会张罗。我担心的是我离府后,我父亲和我哥会想方设法寻找,要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离京,只有锦衣卫可以做到……”
时雍道:“以后你如何回来?”
陈红玉道:“锦衣卫把我找回来。”
时雍道:“孩子怎么办?”
陈红玉的手情不自禁地抚到腹部:“捡来的。”
时雍道:“这个借口可堵不住攸攸众口。”
陈红玉苦笑一声,“那我也不能把孩子丢弃。我想好了,旁人要说什么就说吧,没有证据,也只是猜测而已。只要我不承认,谁奈我何……”
时雍叹口气,“其实还有一个更好的法子,把此事告诉定国公……父亲总归会护着自家孩子的……”
“不!”陈红玉慌心打断她的话,眼圈唰地便红了,“我父亲的脾气,她若知晓此事,非得把人找出来不可……”
时雍挑了挑眉,若有所思,“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当日进入皇陵的男人,就那么些人,你仔细回忆一下,谁比较符合……”
陈红玉苦笑,“别在我伤口撒盐了。这辈子我都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想回忆那不堪的一夜。”
对她这种世家千金而言,再没有比这更耻辱的事情了。
时雍叹息:“那你想好了,再找人传信给我吧。我可以帮你,但你在外的行踪,要随时与我互通,我得知晓你的安全。”
陈红玉眉头松开,嗯一声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刚要开口说谢,便听到背后传来叮的一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陈红玉回头,看到了站在湖边白玉雕栏般的哲布亲王。
一个护卫扶着他,而他袍袖微垂,手执着栏杆,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本王的玉佩掉了。”
护卫一手扶住他,一手弯腰捡玉佩。
哲布揉太阳穴,这时才抬头,仿佛刚看到陈红玉和时雍似的,他眉心一蹙,微微点头示意,便接过护卫的玉佩,转过身离开了。
陈红玉憋在心里那口气,这才卸下。
“他不会听到什么吧?”
时雍勾唇,“除非他有顺风耳。”
她们在湖心亭上,哲布在湖边,少说也有三五丈,她们声音也不大,如何听得到?
“走吧。这里太冷了,亏你受得住。”时雍扶住陈红玉,又哆嗦一下,“你眼下可别生病,不然,府上给你请大夫,什么都瞒不住了。”
陈红玉看着她,“你出来怎也不披件衣裳?”
时雍斜斜剜她一眼,“还说呢,我都不知道是担心谁才跑这儿吹冷风的……”
两个人边说边走,从回廊出来便要回含光殿,不料,方才那个侍卫竟站在院门等着她们,手上捧着一件厚实的披氅。
“见过郡主!”
时雍看了陈红玉一眼,笑道:“小哥有事?”
侍卫听她称自己为“小哥”,脸上带了点羞涩,不敢抬头看她,只匆匆将披氅呈上来,结结巴巴地道:
“我家王爷见郡主衣着单薄,怕郡主受凉,特地让我将披氅奉上,缓解寒意,还望郡主不要嫌弃才好。”
从这里到含光殿还有一会工夫。
今儿的天实在太冷,时雍本想拒绝,一想到陈红玉便应了下来。
“替我多谢哲布亲王。待我回府,将披氅洗净再亲自送到四夷馆。”
侍卫笑了起来,“不必。我家王爷说了,不值什么银子,郡主用罢,弃了便是。无须归还。”
一个亲王之尊自然不会在意一件披氅,既然人家有诚意,时雍没再拒绝,嘴上说着谢,等护卫离去,转头就将披氅披到了陈红玉的肩膀上,把她整个人往里一裹。
“暖和些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