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骂我如此管用,你就该早些骂的……”
“滚!”玉姬像缺水的鱼,嘴巴一张一合,浑身湿淋淋地,双眼大睁着瞪着元驰。
元驰嘿嘿直笑,“等会子再滚。等你骂够了的。”
“我要看看……孩子。”玉姬转头看向丫头。
孩子的脐带已经剪断,时雍正在低头处理肚脐,闻声回头一笑。
“恭喜小公爷,是个小公子。”
“公子么?”玉姬喃喃一声,神色明显不如方才亮了,声音更是不无遗憾:“为何不是女儿……”
诚国公府都盼着生个大公子,但玉姬不同,狄人族以女子为尊,她最想要的是女儿。元驰看她失望的表情,连忙握着她的手安抚。
“无防,头胎生儿子,下一胎咱们再生个女儿,去做酋长……”
玉姬吸气,用尽力量推他。
“滚……想都别想了……”
……
多年以后,时雍看到玉姬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元驰怀里还抱着一个的情形,总是回忆起今日在诚国公府为玉姬接生时的样子来。只是,彼时的玉姬和元驰,已经冰释前嫌,小日子更是如鱼得水,和和美美。
只说眼下,诚国公府上上下下欢天喜地地迎接着大公子的到来。
老诚国公更是欢喜得当场提笔写下孩子的生辰八字,交到元驰的手上。
“去!你亲自跑一趟庆寿寺,就说请大师为我家大孙子,赐一个小名,能补益八字的。”
元驰看了一眼,狐疑地道:“父亲难道不知道,觉远大师就在京中?”
诚国公愣了愣,又是一喜,“在京师何处?还不快去请!”
元驰笑道:“眼下人在宫中。我也是听靳薪说起的,觉远大师那日突然觐见陛下,不知是窥得了什么天机,陛下还专程留他下来,共事商讨呢。”
“那敢情好,不用我们跑那么远的路。明儿一早,为父去求赐字。”
诚国公父子二人说话的时候,时雍刚好从内室出来。
乍一听到元驰那句话,心里条件反射地一凛。
觉远入宫找皇帝,和皇帝突然要敕封赵胤为王,有没有直接关系?
…………
承干殿,灯火通明。
光启帝与觉远和尚相对而座,李明昌挑了挑灯芯,默默退到一旁。
“阿弥陀佛!”觉远打了个佛手,双眼幽深地盯着棋盘,突然叹息摇头,那模样颇有一种飘然若仙之感,“命数如此。贫僧道行浅薄,实在无他法可解。还望陛下见谅!”
光启帝眉头紧锁,慢慢捻起手上的黑子,落在棋盘。
“大师不必客气。既是天意如此,那朕便遵从天意罢了。”
唉!觉远长叹一声,“陛下圣明。”
恰在此时,小椿子低头小步入内。
“启禀陛下,大都督求见。”
光启帝抬头看一眼燃烧的烛火,“快请!”
觉远畏惧赵胤,身子下意识地绷起,看着光启帝道:“那贫僧先行回避……”
光启帝笑了,“大师不妨同朕一起见见阿胤?”
“这……”觉远迟疑,“贫僧还是不见了吧?以免大都督又责怪贫僧怪力乱神,搬弄是非。”
光启帝不着痕迹地勾起一侧嘴角,“你连朕都不怕,却是怕他做什么?除非你所言确实存疑,不然你秉承天道行事,为何要回避?”
觉远硬着头皮坐了回去,轻抚一下干净的僧衣,神色仍是有些不自在。
光启帝轻笑起来,“看来这个阿胤着实令大师头痛。”
觉远沉默一叹。
他那是怕么?是惹不起。
脚步声有节奏的传来,觉远手上的佛珠转动得越来越快,直到赵胤进入内殿,向光启帝请安,他的手指才骤然停下。
“免礼。”光启帝朝赵胤摆了摆手,叫李明昌:“赐座!”
李明昌应道:“是。”
赵胤看一眼觉远,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只是朝他平静地看了一眼。反倒是觉远大和尚,也不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看到赵胤出现,便不知手足如何摆放了一般。
“贫僧见过大都督。”
“大师有礼了。”赵胤淡淡道。
光启帝笑问:“阿胤此时入宫见朕,有何要事呀?”
赵胤的目光不紧不慢地扫过觉远,面无表情地望向光启帝,“臣此时入宫,原是有事相问。眼下看到觉远大师在此做客,臣已然有了答案。”
“哦?”光启帝道:“朕倒是好奇,阿胤想问什么,答案又是什么?”
赵胤突然冷笑一声,剜向觉远和尚。
“大抵又是掐指一算,国朝又有大事发生。或是夜观天象,发生紫微异动,帝星示警了吧。不然,陛下也不会这么急匆匆地想把微臣赶出京师,放逐天涯。”
觉远哑然。
因为赵胤的话虽然不是他原本的说辞,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光启帝哈哈大笑起来。
“非也非也。封王赐地怎会是放逐天涯?我大晏自太祖爷起,便有亲王分封的传统。藩地繁盛、兄友弟恭,也是江山社稷之福……若能就此恢复阿胤亲王身份,朕以为这紫微星倒是动得好。哈哈哈。”
皇帝一个人笑得畅快。
就好像“帝星异动”这种危害江山社稷的事情出现,他竟像是快活得不得了。
觉远和赵胤谁都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光启帝终于笑完了,看了看相对无言的两个人,清了清嗓子。
“不必如此严肃。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个帝星它,它再怎么动,也是在咱们兄弟二人之间动,又没有动去外人家里,怕什么呢?”
觉远:“……”
第870章 骨肉兄弟
觉远耷拉的眼睑飞快地颤动着,情绪复杂地看看赵胤,再看看赵炔。
他的存在,仿佛有些多余。
可他是个老实和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他的师父道常要实诚许多,素来是有一说一的性子,根本就没有道常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所以,“业障未清、紫微异动、帝星示警”确实是他的真实看法。
现如今,内殿里兄友弟恭,其乐融融,这些异数看起来就像一个笑话。
难不成是老天爷在逗他?
“陛下……贫僧尚有一言……”
老和尚颤歪歪的声音刚出口,就被赵炔摆摆手略过去了。
“大师,朕让御膳房备了斋饭,有什么,等吃完再说。”
觉远:……
吃饭竟比江山社稷更为紧要?
皇帝说的斋饭,是为觉远一人备下的。
同一个屋子,不同的炕桌,老和尚的面前是清汤寡水的斋饭,一片绿叶如飘萍,外加两块白豆腐,但是皇帝和赵胤面前的就是美酒佳肴,精致饮食了。
若非觉远修练多年,只怕单看这餐饭就得破功。
皇帝朝赵胤举杯,见他一动不动,随即又放下来,轻声一叹。
“朝野内外的流言,确实是朕有意为之。朕存了封王的想法,看看上上下下都有什么反应,不过封地就藩嘛……”他微微阖眼,看了一眼觉远。
“大师认为天有异动,想是命数重回轨迹……让阿胤最好远处就藩,以免冲撞紫微,引发纷争。”
赵胤眯了眯眼,没有说话,觉远却觉得脊背泛寒。
“贫僧之言,也并非己心。贫僧也不愿大都督远去千山万水,只是天道有轮回,乾坤有定数。明光郡主本非常人,更非大都督良配。有她夹于天道缝隙之间,必将引发煞气干戈,危及我朝江山社稷。大都督和明光郡主既放不下情孽,那远走避祸,不失为一条坦途。”
赵胤看着他,目光冷冷的,仍然不说话。
觉远脑门凉飕飕的,清了清嗓子,才又道:
“贫僧对天起誓,以上字字句句绝无半点私心,否则……”
“大师!”皇帝打断觉远的话,笑道:“朕与阿胤自是明白你的苦心。此事,你也无须多想。这天下是赵家的天下,这江山是赵家的江山,我与阿胤一母同胞,骨肉兄弟,有什么纷争是一杯酒一顿饭不能解决的?若是不能,那便再来一顿。”
他举杯,又一次敬赵胤。
“来。阿胤,喝。”
“谢陛下。”
赵胤端起酒杯,碰了碰嘴唇。
“又同我客气。”皇帝不悦地看他一眼,微微沉声:“封王之事,听我的。就藩之事。听你的。如何?”
之前赵胤并不愿意恢复身份,对此十分固执,赵炔以为要费好一番口舌才能说服他。
不料,赵胤闻声,只淡淡点一下头,便应了。
“好。”
光启帝大喜。
“阿胤这是同意了?诶,这真是一桩大喜事。父皇留下的空白血经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陛下。”赵胤突然起身,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看着光启帝眉开眼笑的脸,冷肃道:“臣请就藩,远离京师。”
光启帝的笑容僵了僵,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