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嬷嬷想起之前来时,魏王将她叫去说话。
她本是宸妃身边的管事姑姑,后来宸妃殁了后,就在三皇子殿下身边侍候,一直到三皇子远赴边关,她在永延宫里几乎处于养老的状态,直到这次被魏王派来。
她想起魏王对她说的话——
“她年纪尚小,性格绵软,嬷嬷去了后,也能帮她将身边的事管起来。那长阳侯府乃是非之地,是非之人也多,嬷嬷多护佑些。另,若夜中有异状,烦嬷嬷帮忙遮掩一二……”
宫嬷嬷算是为数不多知道很多旧事之人,也是为数不多知道魏王身体有异之人,因为出事后没多久,魏王就远赴边关了,她与魏王的另一面几乎没怎么照面过。
那一幕虽惊鸿一瞥,也让她看见一身寝衣的殿下竟搂着一身寝衣的王妃从外面回来,两人去哪儿了,怎么那副样子?
怪不得殿下竟如此上心,她以为是前两次的憾事,殿下怕再出事,才会将她派了过来。
原来如此。
宫嬷嬷不敢再多想,低斥着身边宫女:“闭紧了你的嘴,就当做没看见。”
“是,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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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无双并不知道,次日就正式开始搬家了。
不过也没用上她,她在郿嫦的屋里待了大半日,等傍晚前那边已经收拾罢了。
郿娥和郿嫦闹着要去看她的新房,还说要给她暖屋。看房子可以,暖屋今儿时间太晚只能改日,三人一同去了如意馆,里面格局没变,但与以往截然不同。
添的那些新家具并不是多好的木料,但结实耐用,古朴大方。最用心的要数无双屋里的布置,添了许多新摆件不说,屋里的幔帐帘子窗纱都换成了清爽颜色,入目之间一片柔和清雅。
郿娥连连感叹,说她这屋子终于不让人觉得别扭了。再却看丫鬟们,训练有素,一切都井井有条,也不像以前那么乱。
到底是不一样了。
不一样的还有更多,没过两天,礼部就派来人行纳彩纳征之礼。
由于是皇帝赐婚,三书六礼中有部分都省略了,而这纳彩和纳征属于皇家向未来儿媳妇下聘,是不能省略的。
先行纳彩之礼,聘礼有:金百两、珍珠四斛、白银一千两、各色丝绸布匹共计一百八十匹,其中大红罗八匹、绢六十匹等,又有胭脂八两、螺黛、妆粉二十盒,并有羊四头、猪二口、鹅二十只、酒八十瓶、圆饼一百八十个,另有米面果茶盐海味若干不等。①
行纳彩之礼当日,曹氏喜上眉梢。
虽之后和郿宗吵了一架——她想把这些聘礼尽数收于囊中,却被郿宗指责既不想给人办嫁妆,为何要吞人聘礼,再加上宫嬷嬷亲自出面,最后东西都尽数都送入如意馆中。
只留了鹅羊猪这些牲畜,以及米面酒果茶这些,但由于数量庞大,足够府里食用数月不止,倒也聊胜于无。
等到了纳征那日,又给长阳侯府的人开了眼。
不光纳彩那日送的牲畜米面果茶聘饼等物,又呈倍数往上翻了几倍,另有王妃冠服一套,燕居服四套,大带四条,玉带和玉花采结绶各一副,玉如意四柄,金玉事件各二十件,各色赤金头面、珠花、臂钏、手镯若干不等。
除了这些金银首饰外,还有珍珠十斛,各色宝石十斛,乘马四匹,以及吃饭用的金银器若干不等,及各色绫、纱、罗、锦各八十匹。
最后还有金四百两,银五千两。②
第41章 第41章
41
纳征这天, 光往里头抬聘礼就整整抬了大半日,可谓是阖府上下齐围观,甚至府门外都有人不少人围观热闹。
毕竟皇家娶儿媳妇下聘, 这场面可不多见。
这些东西一担担往如意馆挑去,几乎把整个如意馆都给塞满了,最后放不下,只能先放在庭院里, 丫鬟宫女们都忙得脚不沾地。
郿嫦、郿娥几姐妹, 也在围观。
郿惜霜、郿玉霏的眼睛都看红了,郿嫦也有点眼红, 倒是郿娥还算镇定,道:“好了,你们也别羡慕了,等你们出嫁时,也有这一天。”
她们当然也会出嫁, 也会有人聘礼上门这一天,但肯定没有今天这个排场,几个人都知道。无双嫁的是皇子, 是亲王,除非她们能嫁给太子,还是做太子妃, 恐怕才能达到眼前这副排面。
郿无暇也在一旁, 她是被郿惜霜姐妹二人拉来的。
三房姐妹俩从小被拿着跟郿无暇比,此时见郿无暇捏着帕子冷着脸的模样,郿惜霜眼珠一转, 凑到近前来:“我们能不能这样不知道, 但等大姐姐出嫁那天, 肯定能有如此排面,大姐姐你说是不是?”
一时间,姐妹几人,包括边上的丫鬟们,目光都投向了郿无暇。
郿无暇再难保持镇定,在失控的前一刻,冷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等她走后,郿惜霜笑出了声,“她以前总是明里暗里欺负大家,尤其是三姐姐,要吃得比三姐姐好,穿得比三姐姐好,长得还要比三姐姐好,踩着三姐姐显摆自己,现在呢?虚的终究是虚的。”
郿玉霏可能觉得这话说得太狠了,拉了她一把,插嘴道:“行了,说这些做什么,走吧三姐姐那里肯定很忙,我们去给她帮忙。”
又叫了郿嫦郿娥一同,几人一起走了。
……
曹氏又是嫉妒又是眼红地跟郿宗道:“你还让我给她准备嫁妆,光这些东西就够陪嫁好几个姑娘了。”
郿宗斥她一声眼皮子浅,道:“皇家给的是皇家给的,娘家给的是娘家给的,除非你以后不打算认这门亲了。”
要说之前曹氏还没意识到家里出个王妃,有什么跟人不一样的,可这些天来见识到宫嬷嬷的做派,以及送来的这么多金银财宝,这还没出嫁呢,这还只是聘礼呢,可以想见皇家的富贵有多么富贵。
你让她认亲,她心里不甘不愿,还有点恨,觉得无双都是抢了她姑娘的东西,才能得到这些,若是那事能成,这一切都是无暇的。
可事已至此,尤其近日所见所闻,让她不认命又不行,所以你若让她开口说不认这门亲,她又有点舍不得。
而她的直观感受还不如郿宗,郿宗是男人,在外面行走,感受得最明显,往日一些不屑搭理他的人,最近都对他笑脸相迎,热络得厉害。
这是因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无双!
因为长阳侯府出了个王妃!
“你和娘以前的那点小心思,我也懒得说你们,但从今往后,你要把无双当亲女儿看待,如果你还想你儿子有点出息,咱家这个爵位能再延上一延的话。”
要是说别的,曹氏指不定还要跟郿宗争上几句,可若是说到儿子,儿子才是她一辈子的依靠。
郿宗清楚曹氏的软肋,丢下这话就走了。
留下曹氏一个人想了很久,下午就跑去如意馆,问无双可需要人帮忙。
无双虽诧异她的态度,但当着面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说人手够用了,反正也没事慢慢整理便是。
等曹氏走后,宫嬷嬷对无双道:“人天生就懂得趋利避害,日子越久,他们越能感受到家里出个王妃,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当他们感受到这种好处,自然会极力得维护你,长阳侯夫人会改变态度其实并不奇怪。”
无双自然也感受到了,当你好的时候,你身边都是好人,哪怕以前觉得可恶的、狰狞的,都能换出一副笑脸来。
甚至这几回,无双觉得郿老夫人肯定会忍不住来找她茬,可老夫人竟奇特的很安静,还有郿无暇,她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郿无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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郿无暇在干什么呢?
这些日子她除了把自己关在房里,就是听着丫鬟传回来的消息,日日夜夜被嫉妒被恨意腐蚀着内心。
她无奈又愤恨,见郿无双被众人捧着,自己反而成了陪衬,以前府里下人都是说大姑娘如何如何,现在都是夸三姑娘如何如何。
她觉得这个府里充满了让人窒息的东西,她想出去,就开始给人写信,主要是给陈月怡,还有一些以前与她交好的人。
回她信的人寥寥无几。
即使回了,也都是推说家中最近有事,日后有空再邀她上门来玩。
而陈月怡一直没回她的信,让她心里暗猜是不是陈月怡知道了那天的事,毕竟赵兰芝和陈月怡是表亲,明惠郡主又和赵兰芝是亲戚。
越想她心中越忐忑,又忍不住给陈月怡去了第二封信,这一次她专门派了贴身丫鬟去了宣平侯府一趟。
只可惜丫鬟也没见着人,说有人接了她信,就让她回了。
偏偏又逢上礼部上门纳征,自己被郿惜霜挤兑一通,这也就罢,紧接着她又得知她娘曹氏竟跑去如意馆献殷勤。
这一切都让郿无暇难以忍受,还觉得被背叛了,当即去了曹氏的住处。
见女儿脸色不对,曹氏下意识就很心虚。
“无暇,你怎么了?”
“娘,你去如意馆了?”
一见情况不对,春燕赶忙让服侍的丫头都下去了。
“我是去了,这不是你爹让我去的,说是总要露个面,不然太难看,我到底是无双她婶娘,你说这连着两场事,我过去问一问……”
剩下的话,在郿无暇连连冷笑中,终于停止了。
“无暇你……”
“现在连你也去捧她臭脚?”
“什么叫我捧她臭脚?你这丫头怎么说话这么难听!”曹氏嚷道,“你说她那院子里搁了两个宫里的嬷嬷,我稍微有点不当,指不定就传进了宫里。你娘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敬着供着,毕竟人家身份现在不一样了,是皇家的人,是王妃。”
曹氏越说越委屈,哭了起来:“你爹成日说我眼皮子浅,你倒好,还是我生的,说我去捧人臭脚。我天天辛辛苦苦到底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哥,你弟弟……”
一听曹氏哭,郿无暇就头疼,不可避免就想到她娘以前受得那些委屈,再看她委屈的样子。
曹氏见女儿脸色有些松动,小心翼翼道:“娘知道你不痛快,可不痛快现在也没法子了,事已成定局,她现在是魏王妃,以后咱家说不定还要指着她,就不说你爹,你哥,哪怕是你。
“你现在岁数也不小了,那婚事既然弄不成,总要另找出路。你现在名声又不好,你说你是顶着咱府里的名儿,能找到一门好亲事,还是顶着魏王妃姐姐的名儿,能找到一门好亲事?”
曹氏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气能当饭吃吗?不能!她婆婆成日那么训斥她,她还不是得把那老婆子当祖宗一样供着,还一文钱好处没有,如今只是把心里那点不甘心给顺平了,就能跟着沾光,认真想想也不是不能接受。
“你说咱们大房跟三丫头要说有什么仇,也没有,她还被我当亲女儿养过几年,后来也没刻薄她什么,要说唯一不好的,就是秦师傅,那人早就被我赶走了,而且当年是你祖母做主同意请她的,这些事都有的斡旋。
“还有你,你因秦师傅这事弄得名声不好,百口莫辩,不如就别跟三丫头较劲儿了,以后跟她多亲近亲近,那些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她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以后那些皇亲国戚家少不了邀她上门做客,你说你要是跟她关系处好了,还怕找不到好亲事?”
郿无暇见她娘说得眉飞色舞,心中一片荒凉。
她知道后面说她的这些话都是假的,只有前头那一句话是真,只是为了她爹,她哥。
是啊,郿无双现在是魏王妃了,她爹和她哥想奔出个前程,可不得指着郿无双。
而她,她不过是家里人的弃子,当她没有用的时候,她的心情她的想法其实没那么重要了。
郿无暇并未和曹氏争吵,也未歇斯底里,只是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在心里默默道:郿无双,你凭什么?凭什么!
现在连她娘都站到她那边了,她到底凭什么!
一阵急促的脚步响起,琥珀惊喜的声音,惊醒了她。
“姑娘,宣平侯府让人送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