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那个人心狠手辣,要从他眼皮子底下救出太子兄长的一个子嗣来,实在是难于登天。
魏珩说:“儿子还没见过,此事是谢家大姑娘告知的儿子。母亲还记得当年的老谢国公吗?事发之后,他很快就向新帝投了诚,当时我们都以为他是见大势已去,为了保全谢家,如今才算明白,他是保住了御兄,便不想再做徒劳的周旋。”
“谢国公……老谢国公……原来是他,是他救下的御儿,太好了。”老谢国公当年一直追随在太子兄长左右,他们的儿女更是郎情妾意,若不是那场兵变,那谢姑娘是要做未来太子妃的。
老国公的品性,她是信得过的,信得过。
他是能做出来这样的事的人,且他也有这个本领留下太子兄长一点血脉。
“那……那御儿让谢大姑娘来找你,是要做什么?他是想替父寻仇吗?”长公主激愤,若御儿有复仇之心,她必竭力辅之。
魏珩却轻轻摇头:“没有。”魏珩说,“谢大姑娘特意说了,御兄如今早已释然,并无复仇之意。”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到底有多恶毒!”长公主此刻无疑是想到了姜嬷嬷说的那件事。
于是,接下来,长公主便把姜嬷嬷所呈之言都一一说与了儿子听。
魏珩听后,几欲崩溃。
他忽然觉得那个人真的不配,他虚伪,肮脏,他兄弟对他坦诚相待,他却刀剑相向。
他不知道,他竟从那么早就开始策划那场屠杀了。他原以为,是后来皇外祖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时,他见太子监国,他才临时起的歹心。
有预谋的一步步策划走到那一步,和一时冲动临时起意,自然罪责不一样。
魏珩双拳越攥越紧,又想到了御兄如今的身子,以及他被毁掉的容貌……魏珩满腔的怒火和不平,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然后他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珩儿你怎么了?”见儿子情况不对,长公主不免慌起来,“珩儿,你是信姜嬷嬷的话的是吗?那若是这样,魏无垠当年就大错特错了,真不知道,他得知真相后会如何。但……若魏璟真一直都知道当年陶氏死因,又怎样才能让他说出来。”
魏珩沉默许久,待又一点点消化掉心中越积越浓的怨愤情绪后,他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平静抬起眸子看着母亲,冷静道:“此事,一切由儿子来安排。”
*
颜熙这两日还是照常过自己的日子,不过偶尔空闲下来时,她也会想一些她同魏珩之间的事。
这日晚上梳洗完照例回内寝歇息后,猛然的,她就见一个男人静坐在她屋内。颜熙从没想过他竟会闯自己闺房,所以当看到人时,她下意识便惊呼了一下。
魏珩抬起头看向她,而与此同时,外面伺候的入画也问:“姑娘怎么了?”
颜熙也不知怎么的,看着他那双深沉且带着疲惫的眼睛,她居然没有如之前一样,怨恨又激动的去赶走他,她只是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回头对外面的入画道:“没什么,不小心脚滑了一下。”然后,她继续举步朝内寝去。
魏珩还算自觉,虽闯了香闺,但却只靠坐在了窗边,没往更深处去。
颜熙走近后,魏珩说:“想同你好好说说话。”
他声音也略有些哑,然后颜熙突然发现,此刻眼前的魏珩,似是同她梦中的那个魏珩有些像。
第85章 【V】把自己的软肋给她握……
颜熙心情挺复杂的, 一时也做不出决策来。她知道她该推开魏珩,该毅然决然的丝毫不留情面的离他而去,毕竟他那般欺骗过她, 他害惨了她。
可感情这种事真就是没道理讲的,当她望着他那双疲惫的双眼时, 她又做不到那么绝情了。
至少是不能立即做出决定来。
渐渐的, 不免也会想起他对自己的那些好来。
颜熙不说话, 只是颇严肃着脸望着他, 她想继续把这个主动权交到他手上去,让他走接下来的这一步。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在逝去。
魏珩虽这两日受到的冲击大,迟得的真相也更是叫他一点点燃起了心中属于仇恨的怒火。但在颜熙面前,他却始终能保持和颜悦色,保持着微笑, 留有一份难得的平静在。
虽然他面色疲惫, 这个笑也不见得好看到哪里去。
魏珩始终守着君子之礼, 见她站着, 他便也起了身,然后对她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罢,魏珩目光便越过颜熙肩头,朝外间探去了一眼。
颜熙也明白, 丹青入画都算是高手, 耳力自是非凡。他们在这儿说几句还行,时间久了,必会引来入画的怀疑。
而她此刻也并不想让旁人知道,这会儿魏珩在她这儿。
“去哪儿?”颜熙仍是肃着张小脸盯他,颇有些气势和威严在, 她道,“还望魏大人长话短说。”
颜熙虽心下已答应,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仍是带着倔强,仿若她仍恨毒了魏珩一般。
见她并没有坚定的拒绝,魏珩眸中疲惫之色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温和又柔情的笑意。
魏珩竖起食指抬手指了指天上,然后吐出了两个字:“屋顶。”
颜熙撇了下嘴,没说话。
魏珩知道她这是默认了,然后便揽着她腰,跃窗而出。
速度之快,叫颜熙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人已经好好坐在了屋顶。
正是不热也不冷的天气,夜也还未深,露也不重,就这样多披了件衣裳坐在屋顶,仰头便能瞧见漫天的星辰和一弯细细的月牙,颜熙心情都好了不少。
她轻轻的慢慢吸入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吐出。只觉得,此刻满肺腑都是清凉之意。
细算起来,她两辈子加起来都还没坐过屋顶。
登高必能望远,而望得远些能使人心性开阔。
就这一刻,颜熙无疑是开心的。
见她眸中隐有笑意,魏珩便也笑着,而后朝她递了一小壶酒来。
“甜的。”魏珩说,“虽说如今还不算很冷,但喝些酒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狐疑着看了他一眼后,颜熙伸手接过,不过她觉得魏珩今天很不对劲。
这是个很小的玉壶,颜熙拧开壶盖闻了闻。没闻到多少酒气,但的确是香甜的。
不过颜熙没喝。
见她谨慎又小心,魏珩不禁无奈笑道:“难道我还能害你吗?”
“谁知道。”颜熙自然心中还是记着前世他对自己的算计的。魏珩心机深沉,明明那件事上他也有错,而且他的错比她的大,可他却只字未提此事,只叫她以为全然是她的错了。
为了那件错事,她懊悔了很久。
那件事叫她始终都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成了她刻在骨子里的耻辱。
魏珩知道她话中言外之意,于是他垂了头。
在那件事情上,他的确是有不可推卸的错处。
见他低了头,似有认错之意,颜熙反倒没再继续说。
她到底还是善良的,心有不忍。
“颜娘。”魏珩突然喊她一声。
颜熙闻声侧首朝他望来,又正正对上了他那双似满是疲惫和不堪的眼睛。她望着他漆黑瞳仁中的自己,一时有些怔愣住。今天的魏珩太不对劲了。
魏珩这才说:“昨天谢端嬅去找过我。”
对此颜熙也没什么反应,她只是静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魏珩似有一瞬的沉默,然后才又继续道:“我知道我会同她定亲的原因了。”
颜熙闻声手指倏的攥紧,但仍是没出声。
魏珩这会儿似是浑身都卸了力气般,整个人腰背也不如从前挺得笔直了,微微佝偻,他弓着背。他坐在黑色瓦片上,双腿张开,双手肘处轻抵膝盖,双手合握,撑在下巴处。
说完那句后,他便收回了视线,望向了远方。
“我有一位视如亲兄的表兄,自幼便是我的楷模和榜样。我曾经以为他死了,如今却被告知,他仍活在人世间。”四周藏匿的都是自己人,魏珩自然也不怕说这些会叫外人听到。
这段日子来零碎的细节拼凑在一起,颜熙很快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好人未亡,这是好事,颜熙自然也为他高兴。
魏珩则继续说:“但以表兄如今的身份,自然不能示于人前。所以,谢小姐想死遁,从而隐姓埋名,一直陪伴在表兄身边。她一深宅女子,自然做不到这些,所以便想同我合作。先定亲,届时我好以未婚夫的身份协助谢家料理她的丧事,从而帮她死里逃生。”
颜熙觉得这事是很荒唐的,可又不得不承认,谢小姐同那位“表兄”的故事,很悲壮。
所以一时间,颜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后来呢?”她问。
前世她在魏珩同谢端嬅只才定亲的时候就死了,后来的一切,她自然不清楚。
所以此刻,她想问清楚。
但又觉得她问的这句是废话,她是重活了一世的人,都不知道前世,难道魏珩一个只做过几回梦的就知道了吗?
他如今说的这些,多半也是他根据细枝末节推测出来的。
虽是推测,但却也合情合理。
乍听是荒唐的,婚姻又岂是儿戏?但细细去想,颜熙又能理解。毕竟,如今谢小姐同那位“表兄”,就如同困斗之兽一般,没有丝毫办法。
一旦能想出一条法子来,他们定会竭尽全力去拼命抓住。
又怎么会在意是不是荒唐?
就比如一个饥饿久了的人,能有一个馊窝窝吃就很不错了,并不会去在意这个馊窝窝是不是会坏肚子。
后来……
前世的后来他不清楚,但这一世的后来,他心下也有了决断。
他那日还义正言辞的同谢端嬅说,此事可另谋他计,定亲是不可能的。他想着,哪怕是假的定亲,颜娘可能也会在意,而他并不想颜娘再为此而伤心难过。
但回去后,又听了母亲说的那些,他便彻底被激怒了。
他做不到再继续袖手旁观。
他不想御兄再继续活在黑暗中,他要他能光明正大的站在这天地之间。他也不想处心积虑作恶之人却始终能安稳的坐着那把龙椅,没有任何的报应,就好像从前的那一切都不是他做的一样。
至少,他要让他知道他错了。
他对不起先皇,对不起兄弟,更是对不起那些被他无辜杀害的兵士……他也对不起天下苍生。
若舅父同御兄仍在朝中,想来如今必然朝政清明,也不会有太子齐王之争。
如今太子齐王虽还未明着刀剑相向,但暗中二人却早有不睦。待日后今上垂垂老矣时,同室操戈是必然。
如今虽有安稳,但论国力兵力,却是不如先朝先皇在位时。这也正是为什么,近些年来边境总有异动的原因。
边境之国,也都在伺机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