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人心

　　几个男人合力将几篓鱼搬回关家的院子中，在院子里，关国伟本想将在场的人的那份都给分了，一户一条。然而在场的人都推说不要，毕竟这趟捕鱼，除了覃子平出了的力气多些，其他人也就出了个搬运的力气。一尾鱼大概七八斤，一斤十块，哪有出一点儿力就拿人家个七八十块钱的。

　　“你不是要给村里人分鱼嘛，到时候我们拿那份就行了。”覃正刚道，孙瑜、黄大宝也附和。而沈遇霖一家，根本就没打算白拿，他们来这一趟，只是想体验一下捕鱼，再挑几条最肥的买回去。

　　“那行，我不跟你们客气，你们也别跟我客气，到时候你们自己多拿几块。”关国伟说。

　　几个人将分给村里的鱼挑出来，交由覃正刚一家、郑诚一家帮忙去分鱼。而沈欢馨和沈子俊也买下了自己七八条鱼，将这七八条鱼放入自己带来的带盖的水桶中，放在后备车厢。

　　剩下的鱼众人合力抬到黄大宝的车上，再将今天要卖的蔬菜搬上车，关妙仪一家这就要出发去镇上卖鱼卖菜。

　　“让妙妙和小望跟我们坐一辆车吧。”沈欢馨对李红梅说。

　　“好，妙妙和小望和你们坐一辆先到镇上。”黄大宝的车是够坐的，就是可能腿脚不方便伸直，而这会儿沈欢馨又主动提出让两个孩子坐小车，拒绝就太生分了，李红梅便让两个孩子上了沈家的车。

　　关望对自家妹妹那从来都照顾有加的，有好吃的妹妹先吃，有车坐那必然是让妹妹先坐上去。

　　就在关望拉开车门让关妙仪先坐上车的同时，那边沈遇霖拉开另一侧车门坐了上去，待关望坐上车时才发现，他本意是照顾妹妹，哪知竟将妹妹照顾到了沈遇霖身旁……

　　坐都坐了，也不好换位置，关望无比郁闷的睨了沈遇霖一眼。

　　沈遇霖：“……”

　　不关我的事，我是无辜的。

　　“你们俩是不是很早就起了？困不困，要不要睡一会儿？”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沈欢馨回头问关妙仪和关望两人。

　　关妙仪摇摇头：“阿姨，我们不困，今天起得比平时上学的时候要晚些。”

　　“真乖，阿姨在你这个年纪时，天天犯困，早上总喜欢赖床，要阿遇外婆在床边哄半天才起来呢。”沈欢馨想到以前不由笑了。

　　沈子俊听了也在旁边笑，笑着笑着想到妹妹后来结婚，改掉自己爱睡懒觉的性子，变得那么贤良淑德，可换不来渣男的珍惜，不免一气。

　　“你们两个都会做饭？”沈欢馨又问。

　　“嗯，都会，但我哥哥做的比较好吃。”关妙仪说。

　　“真棒！”沈欢馨又夸了句，“你遇霖哥哥不会做饭，以后有机会妙妙和小望你们可以教教他。”

　　沈遇霖：“……”

　　昨儿自己才说要学做饭，今儿他妈就给他找了两个小师傅，其中一个还是自己想要学做饭的根源所在，优秀！

　　“好啊，”关妙仪那自然是愿意的。她可是活过一世的人，有十八般厨艺可以教给遇霖哥哥。而且，教授厨艺可以增进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可以说是一桩美差事。

　　一路上沈欢馨跟关妙仪聊学习聊学校的事情，三位男士都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点头附和，听到好玩的地方也会轻笑几声，是很好的倾听者。

　　关妙仪就坐在沈遇霖旁边，他的笑声低低的，声音没有后来那么低沉磁性，却仍是很好听，属于少年的好听嗓音。

　　沈家的车先到镇上，沈欢馨和沈子俊先将车上的鱼拿回家中处理，沈遇霖则跟着关望兄妹二人先到菜摊上。

　　明明昨日就跟老顾客们说了，今天家里抓鱼，要晚些才能过来卖菜，可三人到菜摊一看，摊位前黑压压都是人，都各自占好位置，一边聊闲天一边等着。

　　看到关望兄妹俩过来，人群骚动起来。

　　“菜呢？来了吗？”有那和关家兄妹相熟的问道。

　　关妙仪赶忙说：“没有没有，还在后头呢，大家再稍等大概一刻钟。”

　　今天蔬菜摊上来了不少生面孔，倒是时常看到的老顾客，譬如孙大娘和她的那几个老姐妹，都不见人影。

　　孙大娘每天的任务是给家中的小孙孙准备好吃的，无论风吹雨打她都会出现在菜市场，买菜必去关家的菜摊，今天破天荒的没见着人，如果不是家中有事，那么此刻人应该是在另外一个摊位上。

　　昨儿李红梅就跟老顾客们说过，今天家里的鱼捕了之后，会在鲁大娘的鱼摊上卖，孙大娘八成是在鲁大娘的摊位前等着买鱼呢。

　　关妙仪绕到鱼摊那边远远地往鲁大娘的摊位看了眼，果然被她猜中了，孙大娘和她的姐妹就在鱼摊前，且是占了鱼摊最靠前的位置。

　　鲁大娘的鱼摊生意因为大伙都堵在摊位前而受了些影响，但她并不在意，因为关家租她摊位会给她钱，而且还雇佣她帮忙卖鱼，她可以拿到一笔酬劳。对她而言这笔钱是稳妥的，不像往日卖鱼，不确定当天能卖多少赚多少。而且她今天进的鱼获不多，就算卖不出去也影响不大，可以养着明天继续卖。

　　关妙仪就远远的看着，不敢靠近，免得又引起骚动。

　　也没有等多久，黄大宝的车就到了。车上除了关国伟夫妇俩，还有刘红花母女俩，她们是李红梅喊过来帮忙的。

　　众人合力将几筐蔬菜和几篓鱼从车上搬下来，沈遇霖也上前帮忙。沈遇霖看着瘦瘦的，力气却挺大，每到这种时候，关望对他的好感度就增加一点，把之前扣的好感度勉强拉回来。

　　兵分两路，李红梅和关国伟带着关妙仪和关望去菜摊，到了菜摊之后，关国伟又折返回菜市场门口，等黄大宝将车开到附近的停车位停好后，三个男人加上刘红花母女两人，将几篓鱼搬到鱼摊。

　　这天，镇上的人就像过年买年货一样兴奋，很多人都赶去鲁大娘的摊位上买关家的鱼。

　　“大家不用挤，今天卖完了明天还有呢。”关国伟对挤成一团的人们道。

　　但这句话只是起到了一定的心理安慰作用，对当下抢着买鱼的场面却是半点改善都没有。

　　热闹，从未有过的热闹。因为人太过拥挤，在关国伟的强烈要求下，人们排起了长龙，从菜摊前排到了市场门口，可谓壮观。

　　而与此同时，陶河村，覃正刚家和郑诚家宰杀完鱼之后，将鱼运到村头，开始分鱼。

　　村里每家每户都闻讯赶来，每户派来的代表县签字，然后从覃子平手中拿两块鱼，或是草鱼或者鲫鱼或是鲶鱼，可以选一种鱼，也可以两种鱼搭配，先到先得。而大小则有覃子平过手，或一大一小，或两块一般大，但如果过称的话，重量上也不会差太多。

　　两块鱼虽然不多，但对于很多许久才开一次荤的人家来说，这也是好东西了，分到后很是高兴。

　　当然也有那看不上的。

　　“一户才分两块，也太小气了。”

　　“就是，搞得多大方似的。”

　　旁边拿到两块鱼高高兴兴正往家去黄宝妈，被这两人讽刺了一番：“啧，也只有穷得揭不开锅的，才把这两块鱼当宝。”

　　“喏，看那边，马梅，高兴成那样，是有多没见过世面啊，亏得她还时常往镇上跑呢，就这点见识。”远处的马梅也被这二人嗤笑。

　　黄宝的妈很想说一句：“既然看不上，你们又为什么去拿？”

　　可她性格老实巴交，从未与人拌过嘴，这话她也只敢想不敢说。

　　贾晓华从旁经过，面无表情地说道：“两块鱼，重量也有一斤了吧，一斤十块钱，也就相当于两斤猪肉，这么算下来，关家相当于白杀一头猪分给村里人。嗯，是挺小气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分到你们两家的猪肉，你们这么大方，应该很快就能把家里养的猪杀了吧，到时候我们每户最少也能分到四斤吧，真好，不用花钱买猪肉了。”

　　说完，贾晓华朝那两人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这才转身朝自家的方向走去。

　　贾晓华是个寡言的人，难得说了这么多话，黄宝的妈偷偷瞧了瞧那两人的脸色，那两人脸色都不大好。村里谁人不把家里的猪当宝，要么留着过年的时候卖钱过个好年，好么留着开学季卖了给孩子上学，这两人舍得杀猪分给全村人才怪。前头还嫌关家小气，两相比较，谁大方谁小气一目了然，这两人被怼地哑口无言，黄宝的妈心里那个乐，开开心心地回家去。

第60章 生恩

　　黄美芳也来领鱼了，覃子平不理她，看覃子平脸嫩，黄美芳指着他的鼻子道：“我可是李红梅的妈，关国伟是我女婿，再怎么闹别扭都还是一家人，别说两块鱼了，一条我也分得。”

　　覃子平以前对黄美芳就没好感，现在和关家走得近，对黄美芳反感更甚，听见她这话，他收起一贯的好脸色：“闹别扭？你们那是断绝了关系，不是闹别扭好吗！以前红梅姐一家没有分出去的时候，你对他们好吗？现在好了，红梅姐一家过上好日子了，你就来这里轻描淡写地揭过，想再次附在红梅姐一家身上吸血？真是好厚的脸皮！”

　　“断绝关系又怎么样，我生了她养了她，这点好处还要不得？”黄美芳完全不把覃子平的话当一回事。

　　覃正刚就在旁边那棵树后头和村里的老人聊天，听见黄美芳的声音，他走过来不悦道：“行了，李有金今天带人去偷鱼，做了这样的事你还好意思来拿鱼，你还有没有一点儿羞耻心啊？”

　　黄美芳并不知道李有金偷鱼这件事，可现在知道了，也不妨碍她继续和覃正刚理论：“有金这孩子去偷鱼，那还不是被逼的，李红梅她有个当姐姐的样吗？”

　　“黄美芳，你是忘了李红梅已经和你们断绝关系了？要不要拿文件出来给你看看？”覃正刚气道，“当初是你不肯出钱给妙妙那孩子治病，才说要跟红梅断绝关系，不顾自己亲孙女死活。现在倒好，看到红梅他们的日子稍稍好点，你就反悔了，又拿亲情压在她头上？我告诉你，法律和人情都容不下你这样的。”

　　“我哪样了？”既然来都来了，黄美芳这一趟不能从李红梅身上扯下点肉来，她哪里肯罢休，“断绝关系了就想什么都不管了？养她那么大，她吃我的饭，她住我的地方，这些可以还得了，可我生了她，给了她这条命，她怎么都还不了！”

　　来之前李勇力就跟黄美芳说过，卖卖惨，但黄美芳嚣张跋扈惯了，所以一上来就跟覃子平杠了起来，现在，她说到这里，终于记起老头子的叮嘱，坐在地上嚎了起来：“李红梅，老娘辛辛苦苦将你生下来，除非你死了，否则生你这份恩，你怎么都还不了！”

　　显然黄美芳不是卖惨的料，但她这番话，让刚才还在看热闹笑话她的一些人，起了恻隐之心。

　　这些人认为，父母做得再不对，但生恩是如何都还不了的。就算不能好吃好喝的养着，也不能真的就什么都不管，连给全村人分东西这种事也要将自己的爸妈排除在外。

　　也有和覃正刚一样的人，觉得摊上黄美芳这个妈，摊上这样的家人真是惨，以前急急撇清关系的是她，现在说撇清关系没用的也是她，好赖都让她全说了。

　　黄美芳最后也没能从覃子平这里拿到鱼，但这件事情已然发酵。

　　这事传开之后，更多人的是觉得黄美芳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之前咒孙女死，现在咒女儿死，太恶毒了！可也觉得，李红梅现在过得好了，也没必要和自己家人闹得这么难看。这些人觉得李红梅应该给黄美芳点钱，钱到位了，李家自然就闭嘴了，何必捂着钱包不放，闹得这么难看。

　　还有那“慈悲心肠”的，觉得李红梅应该用爱感化自己的父母，一家人重归于好。

　　镇上农贸市场，沈遇霖帮忙将几篓鱼搬过去之后，就回到蔬菜摊这边帮忙。

　　其间沈欢馨过来一趟，让李红梅忙完去家里吃饭，被李红梅拒绝了，说是还要管今天帮忙抓鱼的黄大宝等人的饭，以后有机会再去家里做客。

　　沈欢馨于是就走了，也没叫上在一旁帮忙的自家儿子。直到帮忙将所有蔬菜卖完，李红梅要塞给沈遇霖零花钱时，沈遇霖才摆摆手离开。

　　鱼摊也在半个小时后结束营业，剩下的一些鱼分给了鲁大娘，旁边卖虾的大爷也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自己最想要的鱼头。还有另一条鱼，关国伟给赵启光家送去，杨珊退却不收，最后还是拗不过关国伟，收下了。

　　中午黄大宝和刘红花母女俩和关家一起在镇上吃了顿快餐，午饭就算解决了，之后李红梅买了些肉和菜，准备晚饭时再好好招待今天来帮忙的所有人。

　　黄大宝开车将大家送回了村里。

　　午后太阳最晒的时候，村头通常没什么人，可今天关妙仪一下车却发现村头的那棵大树下坐着不少人。

　　关妙仪一阵纳闷：这些人不在家休息，也应该去田里收稻谷啊，怎么有空在这里聊天？

　　正纳闷着，就听见人群中有人喊自家妈妈的名字。

　　李红梅听见那位大婶的声音，停了下来，对方上前就劈头盖脸帝跟她一顿说，说的正是今天分鱼时发生的事。

　　李红梅听到一半就想走了，对方却拉着她的手一定要将黄美芳当时说的话一股脑全跟她说了。

　　末了，那大婶说：“红梅啊，一家人多大的仇多大的怨，何必闹得这么难看。你妈就是想要点儿钱，你现在赚这么多钱，给她一块钱两块钱的便是了，再这么闹下去着实太难看了。”

　　旁边有人持跟大婶不同的意见：“你妈怎么说也是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的，以前对你是不好，可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有出息了，她想对你好都来不及，不会再对你不好。到底是一家人，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有什么事不能翻篇的。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以后你们经常走动，你经常买点东西孝敬她老人家，感情就回来了。”

　　关妙仪听了只想翻白眼，正要说话，李红梅先开口了：“事情是已经过去了，但我心里过不去。而且婶子，你也不了解我妈，不了解那是怎样一个家……”

　　李红梅说到这里，有些哽咽，她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就在几个月前，那个家不管我闺女的死活，要和我断绝关系，就连一口饭也不分给我们。从那一刻起，那个家的一切就和我没关系了。”

　　李红梅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到母亲这样，关妙仪也感到欣慰。他就怕母亲被别人说几句话就心软，回去孝敬她那偏心眼的爸妈，回去贴补她那不把她当人看待的兄弟，那关妙仪得被气死。

　　别人怎么说她无所谓，只要自己爸妈拎得清就行。

　　“爸妈哥哥，你们先回去，我去找黄宝有点事。”走到半道，看妈妈在爸爸的安慰心情已经好转许多，关妙仪跟他们说了声，又返回村头。

　　原本坐在村头的那些人已经各自散了，好像他们坐在这里，就是为了等李红梅回来说那一番话似的。

　　关妙仪往孙瑜家的方向走去，想不到竟和刚才那位劝她妈“买点东西孝敬她老人家”的婶子狭路相逢。

　　那位婶子还在为刚才李红梅不采纳自己的意见而可惜，看到关妙仪，又来关妙仪面前一顿劝说：“你姥姥对你不好，可那到底是你姥姥，没有她就没有你妈妈，没有你妈妈就没有你，你说是不是？”

　　关妙仪回她：“那我宁愿没有我，也不要我妈妈生在这样的人家里。”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宁愿也没用啊，现在你妈妈就是生在人家的肚子里了呀，就是欠人家一条命啊。”

　　“……所以，也只有我妈把这条命还了，在你们眼里才算是还清了？”关妙仪冷冷地看向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