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熙的英语带着一点微微的口音，但是因为异常流利清晰，这点口音反而成为了她的特色：“很荣幸有机会站在这里，也感谢大家的光临，今天我要做的报告主题是关于白光LED……”

第103章 圆满结束

　　论文, 尤其是顶级期刊上发表的论文，对于篇幅长度都很有讲究。

　　比如Science，它上面的文章主要分三种：研究文章, 研究报道和通讯。即便是相对较长的学术论文, 篇幅一般也就5-7页左右, 能放的图形和数据都有限, 至于最短的通讯，甚至都不超过一页。

　　至于Nature, 对篇幅的要求更加严格，甚至对参考文献的标注都有十分明确的规定。

　　有限的页面决定了一篇论文需要足够简洁精确，但是一场长达几个小时的报告会，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或者说和论文正相反, 报告者怎么把自己的工作用更生动有趣的方式表达出来，才是最考验人的地方。

　　虽然最好的那批研究者多半都在学校里，但是并不意味着每一个优秀的研究者都是好老师。

　　或者说, 研究做得风生水起, 但是在课堂上课的时候寡淡得就像一台催眠机器的教授，在哪个学校都不少见。

　　井熙显然没有这种烦恼。

　　在成为一个不错研究者以前, 她就已经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老师了, 即便面前坐的不再是那些活力过剩的高中生，而是行业内顶尖的精英，井熙依然很擅长牢牢抓住听众的注意力。

　　她的语速并不快，高难度数学题总能绕晕绝大多数学生, 科研新成果对在场的不少人来说，也并不是太友好亲善的知识。

　　大量的数据，图表，还有复杂的计算和推论, 都需要顶尖的脑力来消化，井熙或许能通过讲述让消化过程显得稍微友好一点，但这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艾德蒙在努力消化着报告人给出的讯息，并试图在其中找到值得被攻击的疏漏。

　　他也是被井熙天降的批量论文砸晕的项目负责人之一，和那个北欧人的实验室不同，他并没有急着解散项目组，正相反，他还在努力试图寻找机会。

　　白光LED的发明权已经有了归属，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在即将到来的新一代光源战争中得到好处。

　　和利斯教授一样，艾德蒙对这种新材料也十分看好，相信白光LED终将在几种光源的竞争中取得最后的胜利，因此，更早的押宝，也必然意味着更多的先发优势。

　　虽然是这么想的，艾德蒙也并不会对井熙的成果就无条件的相信，或者说，如果他能够找到机会驳倒这个在台上夸夸而谈的东方人，才能让他的利益最大化。

　　他认真的看着台上放出的数据，在脑中飞快的计算，构建，试图找到一个适合攻击的漏洞。

　　只可惜，一无所获。

　　井熙在报告中放出了大量的资料，各种图标，数据和曲线非常直观的展现了她的整体思路：优美得仿佛一首交响曲，精准得仿佛一台高精度的时钟。

　　如果不看讲台上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庞，这场报告的水平并不亚于那些成名已久的科学界名宿——完美得几乎无懈可击。

　　艾德蒙一阵恍然，又用力摇了摇头，把心里一闪而过的退缩彻底甩去——光是冲着未来的大量经费，他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对着一个年纪还不到自己一半的小姑娘弯下头颅。

　　“肯定，肯定还有机会。”他用力捏着笔，恍惚着想。

　　大概一个半小时以后，井熙终于讲完了，接下来是提问时间。

　　一瞬间，就有无数双手举了起来，迫不及待的开始提问。

　　“关于镁的激活，为什么要用氢气做前期预处理？”

　　“考虑到Mg-H复合体的复杂结构，与间隙式Mg（Mgi）相关的复合体可以在富H气氛中退火处理，有利于去除杂质。”

　　“你们通过依次生长形成pn结，当初是怎么考虑的呢？”

　　“没怎么考虑，我们一共尝试了三十二种方法，这是唯一成功的路径。”

　　“你刚才说你们实验室已经找到了白光LED的低成本生产方法，请问具体细节是什么呢？”

　　“我这里只能公布一部分参数，”井熙流利的报了一连串数据，“更具体的细节因为有商业合同，所以不方便进一步透露。”

　　台下一阵失望的叹息，然后是惊讶的抽气声。

　　艾德蒙的神情更恍惚了，他用力瞪着白纸上自己刚记下的几行数字，仿佛能看到字筋上开出的鲜花。

　　这种数据，这种成本……是已经开始做工厂化大规模生产的准备了吗？

　　总所周知，实验室里的成果和成熟商品之间，还隔着天堑。

　　如何大批量生产，成本的有效控制，都是能让人挠秃脑袋的难题。

　　绝大多数实验室成果的产业化之路，都败在这一步。

　　但是从井熙报出的那点数据看，似乎，可能，她们还藏了不少好东西没有公布出来。

　　所以，这个该死的DAWN实验室，究竟把其他竞争者甩了多远出去？！

　　艾德蒙甚至不敢细想。

　　他拿起笔，把几个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已经显得毫无必要的问题狠狠的划成粗粗的墨线，他的肩膀也不由自主的佝偻下来。

　　后面的问题依然不少，井熙一一做出回答，看起来游刃有余，甚至还有闲心开几个玩笑，让听起来十分刁钻的问题都变得圆润轻盈，然后再简简单单的被她解答了出来。

　　之前的报告可以通过精心准备修饰，问答环节却能把一个人的能力完全暴露出来。

　　很显然，在这个环节，井熙依然显得无懈可击。

　　她的思维敏锐而富有逻辑，对自己成果的熟悉程度几乎能比得上对自己五个指头的了解。

　　更重要的是，在一问一答中，井熙不但展现出她的专业性，还有对未来的精确把控。

　　似乎整个LED产业的图纸，就画在她的脑海里。

　　这种前卫性，又是独属于最顶尖专家的能力。

　　会场里有不少原本对井熙的年纪资历都十分质疑的人，这时候也彻底折服在她的水平之下。

　　就连之前对这个年轻女性并不怎么在意的会议负责人，这时候都开始佩服起他老师的识人能力了。

　　负责人微微转过头，刚想认真的赞美一番利斯教授，却被他的老师反问道：“你说我要是主动招揽这个年轻人，希望大不大？”

　　负责人一愣。

　　在光电产业，利斯教授绝对属于头部人物，先不提他实验室每年过亿的经费，流水一般产出的顶级论文，光是他的名字，都能镇住行业里绝大多数人。

　　相比之下，井熙不过是刚冒出头的青年科研者，看起来虽然才华横溢，但是最缺乏的，想必就是老师这样名宿的帮衬。

　　他用力点头：“以您的名望，她当然不可能说不。”

　　谁知利斯教授却摇摇头：“也不好说，以这孩子的水平，说不定她不会选择加入一个新实验室。”

　　“难不成她会选择留在那个落后的国家？”会议负责人脸上露出一点不自觉的嘲讽，“我的实验室里也有一个来自华国的学生，听说他们那里连基本的实验设备都很缺乏，她如果还想做出更多的成绩，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选择。”

　　谁知道呢，利斯教授耸耸肩。

　　这次报告会井熙最大的收获，就是得到了不少业内专家的联系方式。

　　科研界是一张无形的大网，而每一个重磅级专家都是这张网上的重要节点，定时和某些重要或者不那么重要的人物保持联系，也有利于她更好的把握行业风向。

　　说得更功利点，她就算以后有什么问题想找个人探讨探讨，也更容易一些。

　　收获了一大堆的联系方式，井熙也微笑的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出去，其间她还收获好几个口头的合作邀约，希望能和她共同开发某个项目，对这种能赚经费的好事，井熙当然不会随随便便拒绝，而是让邹诗飞仔细记录下来，之后再进一步探讨。

　　各种七嘴八舌的声音里，甚至还有几个被浪漫细胞冲昏了脑袋的年轻人，对井熙发出充满荷尔蒙气息的邀约，只可惜井熙这边似乎天生就缺乏对浪漫的敏锐度，压根就没有意识到所谓科研间隙的浪漫。

　　对井熙来说，科研就是一件足够浪漫的事情，压根不需要在间隙再去寻找荷尔蒙和多巴胺组成的无聊刺激。

　　跟某个想借助私下探讨问题发出约会邀请的年轻人简单聊了两句，井熙唯一的想法是，这人的水平可真够臭的，完全不值得浪费自己的时间和他深入探讨。

　　井熙周围的人终于慢慢变少了，这时候，利斯教授才慢慢的走过来。

　　“今天的演讲实在是太精彩了，我相信若干年后，大家依然无法忘记你今天的表现，”利斯教授毫不吝啬的大肆夸奖起来，“你有没有兴趣来我的实验室？以你的水平，完全可以以访问学者的身份过来，如果有留下来的意向，我也可以帮你运作一个待遇优厚的教职。”

　　利斯教授所在的大学，在全世界的理工科大学里能排到前十，这所学校的教职，对任何一个本科生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可是出乎意料，井熙稍微犹豫了一下，却抱歉的婉拒了利斯教授的好意。

　　等到利斯教授遗憾离开以后，旁边的钱教授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要拒绝这么好的机会？利斯教授的实验室在光电领域绝对是世界顶级的了。”

　　“我觉得我现在学习得还不够，”井熙说，“我还想在学校多待几年，再考虑下一步。”

　　钱教授嘴上说着可惜，脸上的表情，却把他心里的想法暴露无遗。

　　不管怎么说，这么一个优秀的学生，当然是留得越久越好。

第104章 雪峰

　　之后几天, 无论是去听其他讲座还是走在校园里的时候，都有不少人主动和井熙打招呼，据说当地的报纸和校报都有对她的报道, 钱教授懂法语, 还特地买了几份相关的报纸, 说是回国以后要到那些老朋友面前好好炫耀炫耀。

　　井熙：……您高兴就好。

　　钱教授于是更加热情的跟井熙传授经验：“可别小看这些, 这就是你在海外影响力的证明，以后申请经费就可以用上, 灵得很。”

　　不得不承认，钱教授果真是年老成精，厉害着呢。

　　会议期间，井熙又婉拒了几个对她发出邀请的实验室或者企业, 表示自己暂时没有意向出国。

　　邹诗飞好奇问井熙，难不成真要等拿到毕业证再出国？

　　说实话，对现在的井熙而言, 这个毕业证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至少不少实验室给她最基本的条件，都是访问学者的待遇。

　　“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实验室, 这几年又正是出成果的时候, 有什么好急的，”井熙笑，“就算实验室的设备差一点，慢慢攒就是, 总比去给别人打工好。”

　　听到井熙的话，邹诗飞和李文远都不由精神一振。

　　这两人如今虽然都有成绩傍身，就算DAWN解散也不用担心，但是井熙的实验室气氛轻松, 经费充足，更重要的是有一个非常优秀的领头人，相比之下，谁还愿意回以前的研究所去呢。

　　但是井熙的年纪实在是太轻了，他们私下里都在猜井熙什么时候会出国，这回听到各种他们自己是根本拒绝不了的邀请，更是提心吊胆。

　　如今听到她这句话，他们不亚于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暂时不用担心再重新找单位的事了。

　　光电大会的闭幕式相比开幕式要更正式一些，时间也更久一点。

　　做主题演讲的是一个米国的知名教授，年纪正处于最好出成果的壮年，声音洪亮，脸上满满的雄心壮志，对未来的展望也同样是星辰大海级别的。

　　“这个教授是NASA的几位重要科学家之一，主要的研究课题是太空中激光电力的传输问题。”钱教授低声对井熙说，“可真好啊，也不知道咱们国家什么时候能把人也送到太空里去看看。”

　　井熙的反应，却是同情的看了一眼台上的专家，又安慰钱教授：“顶多一二十年时间，咱们肯定就能做成这件事了，再用不了几年，说不定就能超过人家了。”

　　钱教授好笑：“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你们这些喜欢写科幻的，总是过于乐观了。”

　　井熙只是抿唇，在心里偷偷说：“咱们国家的发展，可比最乐观的想象都要快呢。”

　　如今的西方正如日中天，而传统的东方还在艰难的找寻着正确的道路，谁又能想到，不过短短几十年时间，一切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井熙对那个光明的未来，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