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 坊间传言，钱教授其实已经有一个属意的人选, 就是大三电子信息工程专业的毕明，这人已经在国内期刊上发表过多篇论文，目前正在准备自己的第一篇英文论文，据说得了一个小修的反馈, 非常有希望成功发表。

　　也就是说，其他人拥有的，只有1/21的机会——理所当然, 井熙并没有被其他人看做竞争对象。

　　光电实验室差不多占据了一层楼, 一共有四间实验室，六个实验小组, 人数过百人, 但是其中最多的还是研究生和博士生，实验室的本科生目前只有六人，全都是准备报考这个专业研究生，志在科研的大三大四生。

　　平心而论, 学术研究是一件需要花费大量精力的事情，尤其是最底层的科研狗，做着最辛苦的活，有时候却连一个论文署名都拿不到, 如果不是真的在这个领域有所追求，大三大四生更好的选择其实是考研，联系工作单位，或者为出国留学做准备。

　　毕竟一旦考上研究生，跟着导师进入他的实验室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所以，本校本科生进入实验室面试环节，其实也是变相的研究生面试，一旦顺利被心仪的导师看中，以后报考通过的机会也很大，与此同时，实验室也更倾向于留下自己培养出来的熟手。

　　井熙也是进入实验室准备面试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件事的。

　　她也很快就确定，钱教授叫她来真就单纯是因为好奇，而不是考虑录取她进实验室。

　　事实上，当井熙意识到进入实验室的含义之后，也同样犹豫了。

　　她现在才大一，这么急急忙忙就确定以后的发展方向，她确实也不太乐意。

　　面试并不是一对一，而是钱教授直接面试这批学生，大家围坐在一间空教室里，气氛就跟聊天一样。

　　钱教授是一个笑眯眯的圆脸小老头，脾气很好，说话也风趣，但是虽然和蔼，考校起学生来却相当有水平。

　　他只随便问了一圈，水平孰优孰劣就迅速暴露了出来。

　　井熙注意到，这一群人里有一个格外优秀的男生叫做毕明，对钱教授的问题几乎对答如流，很显然，他应该确定能进。

　　后面水平比他稍微差一点，但是又比其他人优秀的学生有两个，一男一女，一个大三生一个大四生，也不知道钱教授准备怎么选择。

　　最后轮到问井熙问题了。

　　井熙这时候的心态已经十分轻松，知道自己就是来看热闹的，答起问题来也游刃有余。

　　钱教授问了一个关于微电子信息获取的问题，井熙稍一思索，就从对微电子信息进行测量、存储、感知和采集几个方面开始侃侃而谈，又提到了目前主流的传感、遥测和遥感技术，同时未来的计算机技术发展对行业的影响也做了一些展望。①

　　前面的回答顶多算是不功不过，但是后面对计算机产业的描述却引起了钱教授的兴趣。

　　“对了，我忘了你还是一个科幻作家，”钱教授呵呵的笑起来，“科幻作品虽然幻想成分居多，但是不可否认，不少对未来的描述，反而无形中影响了科学的发展方向。”

　　井熙也挺意外，钱教授竟然还真读过自己的小说。

　　钱教授还是笑眯眯的，又问了井熙几个问题，有关于她的小说，她对未来的想象，也有专业的学科问题，甚至还有几个问题远远超出了大一的知识范围，大三大四的学生回答起来，都有些难度。

　　出乎意料，井熙都很好的一一回答出来了，其中或许有些不完美的地方，但是水平也远远超出了她大一新生的身份。

　　钱教授越问越满意，眼睛眯得更厉害了。

　　其他人都不安的互相看看，尤其是那两个原本竞争最激烈的学生。

　　谁都没想到，这场面试里竟然直接杀出了一匹黑马，还是个大一生。

　　就在这种紧张的忐忑不安中，面试终于结束，钱教授没有当场给出结果，只说过几天再发通知。

　　出门的时候，就连那个胜券在握的毕明都忍不住认真的打量了井熙一眼。

　　井熙的心态倒很轻松，回到寝室的时候，面对舍友的询问也只是淡定的摇摇头：“教授肯定不会选我的。”

　　“是面试发挥失误？”毕宇珊问。

　　“也不算吧，”其实井熙觉得自己发挥得还挺好的，“但是实验室招的学生要求稳定性，尤其是本科生，教授肯定更倾向于愿意以后报考他研究生的学生。”

　　“你以后不准备考研？是直接工作还是出国？”柳莺问。

　　“还早呢，我还没想好。”井熙摇摇头。

　　但是这时候，钱教授其实正在纠结。

　　就像井熙猜测的那样，他肯定更倾向于选择能在实验室工作更久的学生。

　　但是学生的水平，也同样是一个重要的考量因素。

　　之所以更倾向于大三大四的学生，不过是因为他们接受过更多的专业训练，内里的知识储备足够应付实验室紧张的工作需要。

　　然而，井熙在面试中的表现并不比任何一个大三大四的学生差。

　　而这时候，井熙的优势也体现了出来。

　　她才大一，却显而易见已经自学了之后的大部分课程，这也就意味着，她留在实验室的时间长达三年半。

　　这时候，一般的大三大四学生唯一的优势，好像也并不是那么明显了。

　　其实钱教授最看重的，还是这个学生敏锐的思路，以及对前沿热点的把握能力。

　　这在没有接受过专业科研训练的本科生中，其实是非常罕见的优点。

　　事实上，在研究生里，这样的人也不多见——除非是非常非常优秀的那几个。

　　这类学生，大多都选择了出国。

　　钱教授其实对出国并不反对，事实上，他觉得年轻人就是要出去看看，多接触一下世界最前沿的信息，对他们知识结构的建立，还有水平的提高都非常有好处。

　　问题是……出去以后愿意回来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钱教授其实也理解不少学生的选择。

　　国内的条件实在太差，不说跟国外研究室比少得可怜的工资，就算是各种仪器设备，也不知道差了几个十年。

　　国外用的是最新一代的扫描电子显微镜，紫外光刻机，单光子探测系统都已经逼近纳米级别，更不用提早就是实验室标配的ICP。

　　国内呢？不少地方还在用苏联都淘汰不用的傻大粗，好不容易申请到经费买一台旧版ICP，还要锁在实验室里，经过重重实验申报，闯过一道又一道关卡，一周才能轮到用几天。

　　实验设备不够先进，能尝试的探索手段就远远不如国外，实验设备因为过于老旧精度不够，实验结果还可能受影响。

　　不少所谓的论文歧视，也就是发展中国家实验室发表的论文，不得不接受更加严格的质疑和考核，根子其实就是在不靠谱的设备上。

　　这种捉襟见肘的实验环境，对有志于科研的年轻人来说，绝对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钱教授的笔尖，忍不住在井熙的申请表上迟疑了很久。

　　毫无疑问，这个学生聪明，领悟快，学习能力强，就是那种国外实验室最喜欢招的研究生类型，尤其，她如果具备多年的实验室工作经验，国际上最好的那一批实验室都有可能对她愉快的敞开大门。

　　而这样的孩子，出去以后再回来的几率，甚至不到十分之一。

　　钱教授自己，其实当初也犹豫过。

　　花园洋房，私人轿车，数万美元的年薪，几百几千万美元的可支配经费，还有洁净级实验室宽敞明亮的环境，最新的仪器设备，都让他踟蹰过。

　　但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回来，选择了更艰难的环境，选择了依然贫穷的祖国。

　　钱教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并不会固执要求自己的学生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年轻人总向往着可以尽情展翅翱翔的天空，但是很遗憾，如今国内的研究环境，还远远达不到这个条件。

　　更何况，现在年轻人面对的诱惑和纠结，比他那时候也要远远大得多。

　　但是，他依然殷切的期待着，有更多学生能做出和自己一样的选择。

　　最后，他还是在井熙的申请表上，重重的画了一个勾。

　　钱教授是一个爱才的人，不管怎么样，既然井熙已经具备了这个实力，钱教授还是很愿意送她一程。

　　收到被光电实验室录取的通知时，井熙还有些惊讶。

　　辅导员，也就是实验室的师哥王聪拍着井熙的肩膀哈哈大笑：“实在是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快就能进实验室了，说明钱教授非常看好你，你以后可一定好好好努力啊！”

　　井熙却还有些迟疑：“可是……如果我现在加入实验室，以后却没有报钱教授的研究生，会不会有影响？”

　　王聪一愣：“你没准备报钱教授的研究生？也是，以你的水平，应该很容易拿到国外的offer。”

　　“也不是……”井熙想解释，她主要是还没想好以后的发展方向。

　　“没问题，钱教授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上一届就有一个本科生，从实验室直接出国了，钱教授也没说什么，还给他写了推荐信。”王聪宽井熙的心。

　　井熙并没有犹豫多久，一想到上回在实验室里看到的那些，她只在期刊上看到过的仪器，一想到能够做实验，井熙最终还是抵挡不住诱惑，留着口水答应了。

　　管它哪个方向呢，井熙现在最渴望的，还是做实验！

　　井熙被分在光学实验室光谐振腔研究组，目前主要的任务是追踪国外研究的最新动向，学习刚发表的国外相关文献。

　　进实验室的第一天，她就碰到了那个文学社的学姐，张文薇。

　　井熙刚开始并没有认出对方，但是张文薇一开口，浓浓的酸臭味就弥漫而出，听到声音，井熙一下子就想起她是谁了。

　　“大一生就好意思挤进来，也不怕被学姐学长骂哭，”那个学姐哼了一声，丢给井熙一叠厚厚的资料：“学长交代我带你，先把这些看完吧，你一个满分状元，这点资料，给你一天应该足够了吧。”

　　井熙面前是一叠大约三十公分高的资料，有各种实验室规章，仪器操作手册，相关的期刊论文等等。

　　井熙看了这堆东西一样，沉着的点点头：“可以的。”

　　当初看完这堆资料足足用了两周的张文薇被狠狠的哽了一下，又哼：“可别说大话，到时候学长是要抽查的，要是说看完了但是又没记住，就等着挨骂吧。”

　　“嗯，没问题。”井熙还是淡定的说，“这点东西，一晚上完全够了。”

　　张文薇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翻着白眼走了。

　　井熙甚至都没意识到那个学姐在故意为难自己。

　　这一叠资料对她来说本来就不算什么，她越来越强悍的记忆力可以帮助她在极短时间内，轻易记住这些东西。

　　一想到很快就能够开始实验，井熙甚至觉得一天的时间都太长了。

　　事实上，在第二天，她就主动找到负责实验室管理的学长，表示自己可以接受考核了。

　　学长一脸古怪的看了张文薇一眼。

　　在研究生学长面前，张文薇可不敢再嚣张，尤其这位学长还是自己试验组的小老板，钱教授最信任的学生。

　　张文薇嘟嘟囔囔的说：“她自己吹牛一天就能看完，跟我可没关系。”

　　“我是真的看完了。”井熙对学长说，“学姐说只要看完就能开始做实验，如果学长不相信，可以随便问。”

　　跟自己的导师比，学长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事实上，他在实验室的威望有时候比总是笑眯眯显得特别好说话的钱教授还要高。

　　听到井熙的话，这位行事严谨的研究组小老板微微皱眉：“要你看完可不是随随便便过一遍就行了，可能是你学姐没说清楚，这里面所有的规章都是必须背熟的，论文期刊的要求小一点，但也必须了解熟悉，能说出大概的方案来。”

　　“没问题，我都背下来了。”井熙还是说。

　　小老板的眉头皱得更深：“如果考核不合格，是有可能被实验室清退出去的，你确定要浪费这个机会？”

　　事实上，实验室对新人的要求是在两周内熟悉就可以，但是学长不喜欢井熙夸大口的模样，才故意这么说。

　　井熙的回应却只是轻松的耸耸肩。

　　其他手边没有实验的人听到这边的热闹，也忍不住围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