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太过疲惫,俞静宜沐浴后早早歇下,卫衡喝的药有助眠的效果,也生了倦意,他一声不吭地去柜子里翻找被褥。
俞静宜沉吟了片刻,无奈道:“你身体还没好,地上寒凉,就先到床上来睡吧。”
如她娘所说,眼下这天气乍暖还寒,继续睡在地上会加重病情。
——娘子主动邀请他同塌!
卫衡无声展颜,心头狂喜,反复告诫自己不能急!
——看他再来一招以退为进,扫除障碍!
他转过身,口吻中充满了负罪感:“还是不要了,我总是打翻水碗,会影响娘子休息的。”
提起这件事,俞静宜立刻感到心虚,三天掀了两回,两人半斤八两,她闷声道:“那便不放了。”
——捷报,赘婿他奸计得逞,不,旗开得胜。
俞静宜转念一想,与有妇之夫睡在同一张床上总归不妥,又补充:“拿个枕头过来。”
卫衡波澜不惊的面孔之下,心绪飞天又遁地,最终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努力了这么久,居然只是收复了失地,原地踏步,领兵作战都没这么困难。
卑微小赘婿双手奉上枕头。
俞静宜接过来,放在两人中间,这才安心躺下。
卫衡吹熄烛火,来到床上,侧身而卧。
幽暗之中,他狠狠地揪了一把继“河流”之后出现的“山川”,心道,他定要学那愚公,把这座横在两人之间的“太行山”给移走。
……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五日,卫衡的风寒日渐好转。又过了一个暖阳天,俞静宜打算带上青荟前往桃源山,从桃林的主家那里购买修剪下来的桃花。
平日里,踏青的人偶尔采几支桃枝不妨事,可酿酒的需求量大,盲目采摘会影响收成。
原本,这样的事交给卫衡来做便可,但他毕竟是会离开的人,俞静宜打定主意要亲力亲为。
赶巧,齐逸登门邀请卫衡与他一起去桃源山取景作画,便一道同行。
马车停在山脚下,放眼望去,春光潋滟,漫山遍野的桃粉,美不胜收。
四下,除了香客,还有许多前来踏青的年轻男女,一时间,惊叹声和与桃有关的诗句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卫衡审时度势,也装出一副平生初见,极为惊讶的模样。
齐逸道:“快,卫兄你也作首诗,回头题在我的画上。”
他只擅作画,不擅作诗。
卫衡眼底流光闪过,惭愧道:“齐兄,我只是一介商人,不通文墨,又怎会作诗?”
俞静宜十分介意两人之间的门第之差,那么从今往后,他便不会做出让俞静宜感受到门第之差的事。
齐逸:“……”
卫衡能在画艺方面提出那么多独到的见解,他理所当然地认定卫衡的学识要优于他。
氛围顿时有些尴尬,称兄道弟的两人相对无言。
俞静宜侧耳倾听,心下感到有些奇怪,高门贵子会不通文墨吗?他可是有一手好字呢,许是失去记忆,一并忘却了。
她不再多想,吩咐青荟去雇佣了一顶竹制的肩舆。
两个长杆并一把椅子,轻巧玲珑,加之她本身也不重,只需一前一后两个孔武有力的轿夫,就能沿着石阶,一口气抬上山顶。
桃源山的主家便是坐落在山顶的桃源寺。
卫衡心说,有他在要什么轿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伸手将俞静宜从马车抱上肩舆。
齐逸带了两个小厮,一个背着文房四宝,一个背着一臂宽的画轴。
一行人来到桃源寺,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主持极为和善,得知俞静宜的来意后,当场应允。
桃林由雇佣的果农在打理,可以委托他们将桃花收集起来,连人力都省了。
除了果农的报酬之外,俞静宜又额外添了一笔丰厚的香油钱,三方都很愉悦,不出意外,今后的每一年都会走此一遭。
晌午,一行人在寺庙里用了斋饭。随后,俞静宜吩咐轿夫把她抬到距离寺庙最近的一座山头上的八角凉亭里,多给了一些银钱,让轿夫先找个地方休息,晚些时候再来接她。
齐逸兴致勃勃地拉着卫衡在附近取景,待选好了位置,立刻让两名小厮各执画轴的一端向两侧摊开,形成一个平面。
俞静宜远远看去,“噗嗤”一声笑了。
好家伙,竟有三丈之长,她还从未见过形状如此怪异的画轴。
齐逸一手托着砚台,一手执笔,运笔行云流水,神情专注,不时挪动脚步,变换位置。
一不小心,被山石绊了一脚,墨汁倾洒,砚台险些脱手。
卫衡无奈一笑,接过砚台,临时充当了书童的角色。跟得紧些,还能在他摔跤之前扶一把。
四人渐行渐远,不知不觉进入了林间。
俞静宜收回视线,拿起一块桃源寺为香客提供的桃花酥,咬了一口。
唔,身处桃林,赏桃花,闻桃香,吃桃花,美妙至极。
她眉眼弯弯:“青荟,你也坐下来尝尝。”
……
不多时,从寺庙的方向走来一群富家小姐。
为首的宋暖姝指着八角凉亭:“我们去凉亭里坐坐,那边地势高,最适合赏景。”
陈诗雅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眉心微拢:“已经有人在里面了。”
她们各自带了丫头婆子,一起涌过去,和赶人没有什么分别。
“有人又如何,凉亭又不是属于她的,谁都可以去。”宋暖姝心知知府家的小姐最是看重名声,生怕给知府抹黑,于是软了口气:“就算为了我好不好,今日是我生辰,就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吧,她想走还是留都自愿,我们可以邀请她一起吃点心,我带的点心是我爹为了给我庆生,花了大价钱从蜜香园请师傅做的,她怕是被这辈子都没机会吃到。”
张玉娇凝眸:“你们觉不觉得那女子戴的头面有点眼熟?”
“呀!”宋暖姝仔细打量了一番,惊讶道:“竟是我那残废表妹。”
她语气一沉:“还是别去了,我娘看不惯他们家挟恩图报,欺凌上门女婿的做派,已经与他们家断绝往来,她今日还想来我家中参加宴会都被我拒绝了。”
“她莫不是知道你会来这里,才故意占了亭子?”张玉娇猜测道。
宋暖姝抿唇不语,面容浮出了薄怒。
第28章 . 两位千金 “你说的对,亭子又不是她的……
“你说的对, 亭子又不是她的,谁都可以去,我们过去吧。”
陈诗雅眸光锐利, 对方居心不良,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宋暖姝后退几步,利用众人遮掩自己的身形, 有些紧张道:“你们不知道,他们家又穷又没本事,以前在灵溪县的时候全靠亲戚帮衬着度日,此番迁到云州城, 就是奔着我们家来的,她在这里等我,一定是想通过我修复两家的关系,我不想被她缠上。”
张玉娇顺着宋暖姝的话, 在脑海中勾勒出残废堂妹死皮赖脸地缠上富贵表姐的一幕, 义愤填膺道:“你且回寺里等着, 我一定会让她把地方给你腾出来,我最擅长对付这种人了。”
她家是云州城首富, 想要扒上她家的人层出不穷,什么样的嘴脸没见过。其中, 无德无能的穷亲戚最是可恶,本就是抱着占便宜的心思来的, 想扶都扶不起来。
宋暖姝看向张玉娇, 目光晶莹,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然后转过身,挪着莲步,快速逃离此地, 好似有什么脏东西在身后追逐一般。
一旁的贴身丫鬟绿翡面上一惊,对着几位小姐福了福身,紧跟上去,待看到宋暖姝脸上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家小姐念在两家有亲,又可怜俞静宜是个残废没人愿意与她来往,才给她下了帖子,可她倒好,不仅把帖子拒了,辜负了小姐的一番好意,还把主动上门想要帮衬他们家的夫人给气病了,就该让她吃点教训。
俞静宜若是把这几位小姐得罪了,云州城可就没有俞家的立足之地了,待俞家上门哭求宋家出面说和,她就准备一盆洗脚水泼出去,给夫人和小姐出一口恶气!
陈诗雅注意到魂不守舍,频频向某个方向张望的曲玲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久违的朋友。”曲玲玲含糊其辞。
久违,就是很想见了,陈诗雅善解人意道:“那你去找找,这边的事交给我和玉娇就行了。”
曲玲玲点点头,对自己带来的一个嬷嬷和一个丫鬟道:“你们留在这里,机灵点,别让那个残废冲撞了两位小姐。”
“行了,快去吧。”张玉娇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不过一个残废而已,还能让我们吃亏不成。”
曲玲玲笑了笑,提起裙子跑向桃林深处。
……
万千粉白的桃花之间,嵌入几抹花花绿绿的色彩,待人走近了,俞静宜一眼认出对方的身份,云州知府的千金和云州首富的千金,目光沉了沉。
在孔迎蓉有意无意的宣扬下,与宋家有往来的人家都知道,宋暖姝与这两人是手帕交,上辈子,宋暖姝便是与这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装作不认识她。
如今俞宋两家断交,她不指望搭上关系,只求不要交恶,这世上多得是见风使舵的人,如若被这两人厌弃,就算她们什么都不做,往后的日子也会麻烦不断。
一群丫鬟婆子涌进凉亭,将亭中的桌子、椅子擦拭了一遍,然后放上茶盘、茶具和一盘盘精致的点心。
待一切安置妥当,丫鬟婆子退到一旁,两位千金施施然落座。
张玉娇目光落在俞静宜的发间,道:“诗雅,你瞧她头上戴的是不是你我在铺子里见到的那套金镶羊脂玉丁香头面。”
陈诗雅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惊讶道:“没错,你还想和我争一争来着。”
张玉娇幽幽道:“可惜,我们都没有一位好赘婿。”
两人的声音全然没有收敛,飘入俞静宜耳中,她浑身一震。
——什么?卫衡从这两人手里抢头面,还抢赢了?
陈诗雅不以为然:“就算有,你我也不会厚着脸皮,逼迫人家把贴身玉佩拿出来,给自己打磨成首饰吧?”
俞静宜瞳孔骤然一缩,抬手拔出头上的步摇,定睛看向正中央的一朵乳白色的丁香花。
——玉佩打磨成首饰?是她想的那样吗?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玉佩根本就没有赎回来!
——若真是那样,卫衡的家人如何能找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提着从寺庙取来的热水壶沏茶,用手肘将俞静宜面前摊开的油纸包掀翻在地,留给卫衡的两块桃花酥滚出一段距离,沾满了灰尘。
她惊道:“哎呦,瞧我这眼神,没看到这破纸包里居然还装着点心,这可如何是好。”
张玉娇不咸不淡道:“有什么大不了的,赔她就是了,咱们带来的可比庙里的好多了,她还得感激你呢。”
曲家嬷嬷从桌面上就近拿起一盘桂花糕,带着一副你占便宜了的表情,重重地放在原本油纸包摆放的位置,发出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