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瑶道:“我等不得了,要先解一回馋。”
高悦行:“只有我们俩?”
李兰瑶:“我倒是想……我守在这把你一截,不消一刻钟,有人就要闻着味追来了。”
榴花台紧靠春和宫,高悦行既到此地,理应向一宫主位贤妃娘娘请安。
这么多年过去,贤妃娘娘依旧是后宫第一人,旁人眼里的盛宠不衰。
高悦行依礼参拜,贤妃娘娘亲切地唤她起身。
许昭仪过世之后,过了两三年,皇帝又将李弗襄寄到了贤妃的名下,当然,人依旧是由皇帝养着,在乾清宫住着。但毕竟挂了个名义,见面了,李弗襄总得唤一声母妃。
只这一声母妃,便注定了荣辱一体。
在贤妃娘娘看来,高悦行和李弗襄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儿,郎有情妾有意,皇帝还赞许,以后必定都是一家人。
高悦行站在廊下,见贤妃院里的九曲池中依旧养着凤尾锦鲤。她不知道鱼的寿命几何,也不知道这些鱼还是不是几年前的那一群,一切好似变了,又好似没变。
高悦行又见到了守在贤妃身旁的魏姑姑。她在这几年间倒是苍老了许多,眉目依旧严厉刻薄。只是在面对高悦行时,自觉低下了头,尽守奴仆的本分,再不多一言。
公主的百花宴虽不比李弗襄的生辰灯会排场大,但也是京城一等一的盛会,只要京城七品官员以上,家中未出阁的女儿,皆可赴宴。与之同时,贤妃娘娘在自己的春和宫中,设宴招待命妇,热闹极了。
高悦行观摩了榴花台的布置,是一年比一年花团锦簇,金银珠玉像是竭力精简过了,相必是贤妃怕给自己落个奢侈铺张的名声。
花房反季精心培育的牡丹已经算好了花期,静等着下个月的盛开,给公主的百花宴,填上最绚烂繁华的一笔。
如今的榴花台上,还是缺了些花草的装饰,今天没有外人,公主得了两大筐螃蟹,就在榴花台上设宴。
果然如公主所料,高悦行刚来不久,李弗襄就自己找来了,他在乾清宫左等右等,等不到人,让人出来打听了一下,便出门直奔榴花台。
公主:“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高悦行正好有事等着问他,人多却不大好开口。
李弗襄一来,皇帝下朝便也想开看看,皇帝圣驾亲临,贤妃自然亲自接驾陪同。
巧的是,郑家整编骁骑营的事务处理完毕,郑彦和郑绎两兄弟结伴进宫求见。皇帝顺手就把人扣下了,来都来了,吃完螃蟹再走。
公主刚开始只不过是在宫门口截了一个高悦行,到最后却热热闹闹地筹了一场正经的宴。
第53章
高悦行命人去取了些姜片, 回头便见李弗襄守在蒸笼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螃蟹的鲜香已经从蒸笼的缝隙中流出来了。
高悦行站定在他身后, 忽然开口:“听说礼部侍郎陈大人家的长女,国色天香,柳娇花媚,不知何人有福气能抱得美人归啊。”
李弗襄肩膀一抖, 偏了偏头, 愣是没敢回头看她。
高悦行气结, 深吸了口气, 觉得心口总有一口气顺不下去。
高悦行从来没设想过,如果李弗襄身边有别的女人怎么办?因为上一世, 李弗襄一生只有她一个, 高悦行在他的世界里, 一片坦途, 没有任何对手,所有的莺莺燕燕都休想近他的身。
所以,面对忽然出现的陈家小姐,高悦行鲜少的感觉到了无措。
李弗襄可能是觉得躲不过,才磨磨蹭蹭地转过来。
高悦行逼近一步,染上一层薄怒:“你在心虚?”
依高悦行对他的了解, 不用疑问, 他就是心虚。
李弗襄瞧了她一眼, 向后退了一小步:“我不是故意去救她的。”
高悦行皱眉, 这叫什么话?
李弗襄始终觉得是当初自己多管闲事出手那一捞导致的一场烂桃花。
当然, 究其根本, 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但高悦行没有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说法带歪, 她心里明白,此事关键在于——李弗襄到底有没有看见他不该看见的东西。
高悦行问:“陈家小姐那天穿的什么衣服?”
李弗襄答:“绿的。”
高悦行再问:“款式呢?”
李弗襄摇头说不知。
高悦行:“你仔细想。”
李弗襄仔细想了,还是不记得。
陈家小姐的绿色衣裙让他印象深刻,是因为那草绿色的裙摆蓬在水面上,像极了一朵大荷叶,李弗襄正觉得那朵荷叶不同寻常的奇怪,仔细一瞧,才发现竟然是个落水的人。
随侍在李弗襄身边的人都隐匿在暗处,李弗襄又不爱张扬,于是便亲自下水救了人。
李兰瑶走过来看螃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于是敲了敲高悦行的肩膀:“那件事你知道了,我倒有几句话要说,你且听听。”
高悦行跟着她走:“你说罢,我听着呢。”
李兰瑶道:“提前说好不是我刻薄,而是事实如此——据我打听,当初小五刚把人捞上来的时候,陈小姐很是感激,当即千恩万谢,并表示日后必登门拜谢,端的一副知书达礼的模样,谁料,才一个晚上,风向就变了,寻死觅活,胡搅蛮缠。”
高悦行一时没大听明白,就那么呆了一会儿。
李兰瑶:“呆鹅,还不懂。那沈小姐回家后,多方打听到了小五的身份,才起了别的心思。”
高悦行恍然大悟,但细思量一番,总觉得不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问李兰瑶:“可是有确切地消息来源?”
李兰瑶道:“陈家二小姐,她亲妹妹,亲口与我说的……陈大小姐那一番搅和,彻底败了陈家姑娘们的名声,陈二小姐的姻缘也不怎么顺畅了。毕竟女人最了解女人,那些夫人们一双眼睛可精明着呢,陈大小姐的手段入不了她们的眼。”
深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确实只有女人们最清楚。
高悦行叹:“看来你们在京城的日子也不好过。”
李兰瑶:“高大人家风严谨,不纳妾,无庶子,并不是人人都有高夫人那般的好福气。”
高夫人福气确实好,高悦行这个当女儿的,都不得不承认,认真说起来,天底下再找不到几个像他爹那样的好男人了。
宫女们端着蒸笼,将螃蟹盛出来,在风中自然凉了一会儿,再端上桌。
榴花台上分了三桌。
皇帝和贤妃上位桌,一团喜气地看着小辈们闹。
李兰瑶个高悦行两个女孩自然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聊。
郑彦和郑绎是男子,和女孩玩不到一块去,便自成一派。他们还试图把李弗襄拉开一起玩,但是李弗襄偏不理他们,跑去两个女孩那一桌了,郑家兄弟觉得怪没趣儿的,只好也往那边凑合凑合。
螃蟹的蟹壳上面点缀着姜花,高悦行拿起用具,撬了一只,果然正是螃蟹最鲜美的时候,蟹黄满满地流了出来。
高悦行嘬了一下手指,瞥见李弗襄一声不吭地挨着她坐,螃蟹端到了面前,他却一动也不动。高悦行嘬着手指呆了呆:“你怎么不吃呢?”
明明方才还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高悦行不问还好,这一问,李弗襄忽然抬手用力搓了一下眼睛。
高悦行手里的蟹壳直接掉了,她慌忙伸手去捧李弗襄的脸,李弗襄赌气般的扭过头,高悦行硬掰回来,果不其然,他眼睛里染上了一层湿意,微垂着眼尾,并不肯看她。
他们的个头早已不相仿,高悦行如今看他要仰起头来。
高悦行依旧像小时候那样,抱住他的脖子,轻轻蹭了蹭他的颈窝:“是我不好,我错怪你了……不是你的错,是旁人要害算计你,别怕,有我呢。”
李弗襄依在她的身上,顺势一低头,他想卸去全身的重量,将自己都交给她,又深知,他的小娘子体弱娇小还没长大,恐承受不住,于是又留了半身的力气。
高悦行亲自动手开了螃蟹,将蟹黄和肉都送进了李弗襄面前的小茶碟里,她手指纤细,干起这些精细活来不疾不徐,很是赏心悦目。
两小无猜旁若无人地腻歪到了一起,原本同一桌上坐的其他人全部都看不下去了,表现地十分不屑且充满怨念,他们自觉退守到了另一张桌子。
郑彦恍惚道:“是幻觉么,我刚刚分明看见小表弟挤了一手的姜汁去搓眼睛……”
郑绎:“不是幻觉,没错,我也看见了。”
李兰瑶:“……”
郑彦愤愤道:“太过分了!太不厚道了吧!”
郑绎看他一眼,冷声道:“你省省吧,谁让人家高小姐就吃这套呢。”
郑彦:“那我也……”
郑绎打断:“二哥呀,你要知道,同一道菜换了不同的人端,会直接影响到人家食欲的。”
郑彦丧气地耷拉下脑袋。
李兰瑶眸色淡淡的望着他,已经挑了一小碟的螃蟹肉,忽然出声应和道:“是啊,同一道菜,不同的人端自然意义不同。”
郑彦啊了一声,恭谨地扭头望着她:“公主?”
李兰瑶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完了自己碟中的蟹肉,姿态娴雅地一抹嘴,问郑彦:“你不吃吗?”
郑彦低头望着自己面前的螃蟹,不知怎么,忽然觉得没什么胃口了。
李弗襄吃完了一只螃蟹的蟹肉,皇帝身边的内侍走过来,不卑不亢地请了个安,道:“小殿下,陛下命我来传个话,您正吃药呢,需忌口,不得贪腥。”
高悦行一听,立刻停止了剥螃蟹的动作:“你不能吃了。”
李弗襄表现的没什么所谓,不吃就不吃吧,他已经从别的地方找到了餍足的感觉。
郑彦说的没错。
他最知道该如何拿捏高悦行的短处。
高悦行望向他的眼神里,盛放着的感情,与其说是爱意和喜欢,不如说是疼惜才最合适。
李弗襄从小以弱者的姿态走进她的生命里,从一开始就夺走了高悦行的所有注意力,所以,他知道,高悦行心中最柔软之处在哪里。
李弗襄长大后在阴谋和战场中淬炼了自己,脱掉了曾经那层最柔软的皮囊,但他仍然保留着肚皮上最致命的脆弱,并只露给高悦行看。
高悦行见他的目光仍盯着自己手里的蟹黄看,于是当着他的面,一口吮掉了壳里的蟹黄,在脸颊上沾了一点蟹黄,还兀自得意,一点儿也没发觉。
李弗襄歪头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替她抹去脸上沾的蟹黄。
高悦行在药谷中识百草,味觉嗅觉出奇的灵敏,李弗襄的手刚一靠近,她就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李弗襄的手还没有收回去,高悦行一把攥住。她的指尖正好触碰到了李弗襄的掌心,李弗襄一握一松,似乎是瑟缩了一下。
高悦行眯起眼睛,将他的手送到自己的鼻尖,轻轻嗅了嗅,好浓重的姜味啊。
李弗襄默然低头。
高悦行心中盘算,好家伙,心眼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