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连棠陷入回忆的时候,门外传来笃笃两声敲门,常福的声音传进来,“连姑娘,您醒了么?”
一想到昨日常福也在车上,连棠就羞的无地自容,她尴尬的应了一声,“醒了。”
常福的声音倒听不出异样,嘱咐她,“桌上是从药王谷讨来的三颗金丹,您昨日吃了一颗,这会该吃第二课了,明日再吃一颗。”
连棠嗡嗡应了一声,“好。”
药王谷的金丹可解百毒,一下子给了她三颗,看来她中毒不轻。
只听常福又道:“桌上有一套新衣,连姑娘可能得自己换上,寺里没有女婢,只有小沙弥。”
连棠看看那套崭新的衣装,脸又开始泛红,小心翼翼的问常福,“陛下呢?”
顿了片刻,常福才轻声道:“陛下在普渡院。”
*
普渡院的禅堂,祁衍和了然大师相对而坐,一篇《清心咒》念毕,两人同时睁开了眼。
祁衍目中的红光变淡,只是眉间的阴戾还在,他颔首,“有劳大师临时出关,朕不胜感激。”
“陛下不必客气。”了然大师双手合十,声音谦恭,“六年来,陛下情绪克制的平稳,没复发赤目之疾,已是老衲见过心性最坚定的人。”
祁衍神色一顿,六年前的那场噩梦仿佛历历在目,他脑中全是战场屠杀的画面,目之所及都是鲜血,他无法控制心中暴虐的杀意,想破坏,想毁灭。
后来,他从战场的阴影中走出来,变得心如石木,没有一点感情,任何人和事在他心中都掀不起一点涟漪。
只是如今又为何失控?
是因为她么?
他眸色暗了暗。
昨日看到那些意欲凌虐她的男子时,他心底压抑了多年的杀意叫嚣着冲出来,仿佛只有鲜血才能让他痛快。
故而当女子软软的唇瓣贴过来的时候,他虽极力克制,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偏执、暴戾、毁灭,说不上哪种情绪占了上风,他虽不想伤害她,却忍不住撕烂了她身上的衣服。
想捏碎她的骨头,想破坏她的美好。
他闭上眼,不敢再想,“大师,朕这次复发疾病,可有方法控制?”
了然大师看了一眼眉眼惫倦的天子,道:“陛下的病通俗了讲,还是心疾,心疾易纾不易压,若一味苛刻的压制,可能会适得其反,不若顺从本心。”
顺从本心?
他心里冷笑,那得死多少人?
*
连棠又在床上躺了半日,越来越没精神,身上不停的出虚汗。
她安慰自己,可能是余毒未消,今天才吃了第二颗金丹,也许明天吃完第三颗,就好了。
常福却没有她那么乐观,坐立难安,陛下还在了然大师的禅室静修,他不敢冒然打扰。
下半天,药王谷老谷主亲自过来,给连棠把完脉后,一脸沉郁。
昔年,连棠的父母与老谷主有恩,她自小就喜欢来药王谷玩,没少拿谷里的奇花异草制香。
老谷主待她也有别于常人,遂实话实说:“给你喂毒的人实在阴狠,此药乃西域独有的鬼狼散,药性十分剧烈,它的配方千奇百怪,只有同门的解药可解,金丹只能暂时压制药性的挥发,却治不了根本。”
连棠怔住,金丹都解不了的毒,别的药石就更别提了。
常福面色惨白,声音发抖,“如果找不到解药,连姑娘会怎样?”
老谷主叹了口气,“那就需每日服金丹,金丹虽用了天下最名贵的药材,可是药三分毒,每日吃的话对身子的损伤很大。”
连棠心里苦笑,每日吃金丹,那得花多少银子,纵然他和老谷主有交情,整个药王谷都拿来也养不起她。
她问,“解药能配出来么?”
老谷主蹙眉,“很难,首先要确定你服下的鬼狼散是哪种配方,然后对症试药,有些药材京城还不一定有。”
连棠没有继续问,希望太渺茫,她不想麻烦谷主。
“那就请谷主先试药,缺什么就跟朕说。”皇帝不知何时站在门外,吓了众人一跳。
连棠反应最大,下意识往被衾里缩,小脸已经开始发烧。
老谷主作势要跪拜,祁衍伸手拦住,“连姑娘的事,以后还要拜托谷主。”
老谷主眼角微润,“陛下就是不说,贫道也会尽力。”他转向连棠,问:“你昨日的衣服还在不在,我闻一闻上面残存的味道,大概可以判断你服下的是哪类鬼狼散。”
连棠缩在被衾里,只露出了半张脸,闻言突然瞪大了眼睛,“啊,我让人扔河里了。”
那衣服被撕的不成样子,她看见就臊的慌,更怕被别人看了去,就塞到包裹里,请小沙弥丢到后山的河里了。
老谷主为难,“这...恐怕就难办了。”
不知道是哪种配方的鬼狼散,神仙也试不出来解药呀。
祁衍淡淡瞥了一眼连棠,对老谷主道:“用朕的衣服。”
一句话吓的满屋的人都抬起了头,狐疑的看着皇帝,只有连棠羞的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祁衍神色自若,“朕昨日和她同乘一辆马车,身上沾染了那迷药的气息。”
老谷主不明其中的曲折,认真的拒绝:“恐怕不行,沾染气息只是一时,已经过了一夜零半日,那点气息早就荡然无存了。”
连棠着急的抓皱了身下的床单,这老谷主,怎的如此古板,皇帝的衣服上不仅留下了她的气味,还有她的口水,她的汗水。
可是她也不能自己说呀,只能干急。
常福有眼色,忙上前添话,“谷主且先试试,兴许那猛药气味留的久呢,死马当活马医吧。”
老谷主无奈应下,心里却不以为然,这肯定不行。
祁衍道:“谷主只要尽力即可,这只是其中一个法子。”
“常福。”他声音陡转,凛然一喝,“去把奉贤太妃带来,她既然能买凶,就让她来说这药的门道。”
天子眼里隐有杀意。
常福领命,带众人一起退下,房中一时只剩两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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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祁衍走过去, 在老谷主方才的位置上坐下。
连棠缩在衾被里,只露出半个脑袋,视线不知道该搁在哪里。
“你去志物馆做什么?”祁衍突然这么问, 连棠一时没反应过来, 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志物馆那段,已经像很久之前的事了。
其实过了还不到一天。
不过这个问题总算没让连棠太过难堪, 比问马车里的事让她好受。
她面色缓和了许多,松开捂紧的被子,轻道:“当年我和祁麟定娃娃亲的时候,先帝赐下一个金腰带, 我想知道这个金腰带是赐给忠毅侯的还是我父亲的?”
她小心翼翼的绕开金腰带被叔父“强占”这种情绪用词, 解释的尽量客观, 因怕天子一个不高兴, 把叔父也抓了来。
祁衍这会倒没工夫管连文亭, 只是确定了心中的疑问,她冒险进志物馆, 果真是为了退婚。
他沉了一口气, 肃然道:“以后不许自己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你是揽月阁的人, 要什么不是一句话的事?”
虽然有了肌肤之亲,他却仍以公职定义他们的关系,因他知道, 昨日的种种,是她不清醒的状况下发生的, 而他的失控, 对她其实是一种冒犯, 他想说抱歉,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连棠心里淌过一丝奇异的感觉,她以为皇帝会责怪她捅出这么大的漏子,或者至少会驳斥她昨日的越矩冒犯,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反倒担心她的安危。
连棠忐忑了一日的心终于放下来,她掀开被衾,跪坐在床上,认认真真给祁衍行了个跪拜礼,“连棠谢陛下救命之恩,昨日的事,若不是您及时赶到,我没命活到现在。”
即便她羞的要死,恨不能把昨日的荒唐挖个坑埋了,可面对他的无限纵容,她必须要正式的表达自己的谢意。
和那点羞赧相比,救命之恩,太大。
祁衍却仿佛想到别的什么,眼皮往下一垂,复又掀起,“朕到之前,你害怕了么?”
连棠捂住心口,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怕,怕的要死,我就想横儿,想书阁,想...”
她语音一顿,抬睫正对上祁衍探究的目光,忙慌乱的低下头,声音不自觉变低,“想...想您刚给我升了官,我还没活够呢,我可害怕就这么死去。”
听她挚诚的心声,祁衍漆眸一寒,如果他晚到一步,后果不堪想象。
他揉了揉眉心,压下病发之后,总是难以抑制的暴戾。
他怕自己真实的面孔吓着她。
连棠见他变了表情,心里又紧张起来,“我是不是太胆小了?”
“没有。”祁衍安慰她,“每个人都怕死,这很正常。”
就连他,现在也怕。
他了解自己的身体,知道自己活不长,他以前可以坦然面对,如今却也隐隐开始贪生。
连棠身上余毒未解,跪了这么一会背后就生出一层虚汗,脸也越来越白。
“躺着吧。”祁衍向前走了一步,扶着她躺下,手刚一碰到她的肩膀,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他的手触电般缩了回来,脑中浮现出昨日马车中他失控,狠狠抓住她肩胛骨的画面,他长睫一敛,盖住眼中的愧色。
连棠迅速躺下,默默用被衾遮住烧红的双颊,自欺欺人的把昨日在她身上施.暴的人和眼前的皇帝分隔开。
“安心养病。”祁衍心已不宁,撂下这几个字,抬腿往外走。
“陛下——”连棠突然在身后喊他。
祁衍转身,看见连棠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只露出半个小脑袋,面色熏红,像染了胭脂一样好看,她拉开被子一角,轻声问,“我会死么?”
或许男女有了肌肤之亲,隐隐就有了依赖,她这会身体难受,心也难受,想听他安慰。
祁衍看着她,语气沉稳而坚定,“你不会死。”
该死的是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