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衍爱洁, 平日再忙都要洗澡,更何况在血腥的战场渡过了一天一夜。
连棠余光看一眼屋内他沉睡的侧颜, 实在不忍心叫醒他,万一醒了又睡不着怎么办?
她对全盛道:“你把水先抬回去吧,等陛下醒了再洗。”
全盛目露难色, “不行啊,干爹说陛下若是没有沐浴就睡去, 第二日会发怒的, 况且我见陛下身上还有血迹。”
连棠略一踌躇, 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你打一盆热水进来,我帮陛下擦身。”
全盛眼前一亮,点头答应。
连棠跪坐在软垫上,全盛端了一铜盆热水,并软巾、澡豆一起放在她的身边,而后默默的退了出去。
连棠先帮他擦脸,脖颈上几滴血渍也擦了,而后拿手才发现,他绑剑的那只手,手掌和手腕连接的部位磨破了皮,厚厚的纱布都被洇透。
她鼻子有点酸,仿佛看到战场上他纵马骋驰,不停的挥剑,所过之处尸体一具具的倒下。
他是运筹帷幄的帝王,也是见血封喉的战神。
天嫉英才,给了他一副最坏的身子。
连棠找来药箱,给伤处简单的抹了药,包上干净的纱布。
处理好他受伤的手,她又擦了另一只手,而后停下,思考要不要继续擦下去。
方才帮他脱铠甲的时候,他前襟后背都濡湿了,现在衣服上还能看到干掉的汗渍,连棠也没犹豫多久,伸手解开了他的衣扣。
他这具身体,说实话她并不陌生,在那些控住不住的亲密行为里,晕陶陶间,她也曾把手探进衣内,用指尖描摹他紧实的肌理。
只是没有一次这般清醒。
衣襟掀开的一瞬间,她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当目光触碰到逼在眼前饱满的胸肌和块垒分明的腹肌,那片红又蔓延到耳后脖颈。
她转脸把棉巾在铜盆里清洗了一遍,逼自己抛去脑中绯色的绮思,开始擦拭他的前胸。
温热的棉巾和皮肤的温度差不多,祁衍依然沉睡,脸上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连棠继续,后掌有意无意的蹭上他的肌肉,她心里暗暗生奇,总觉哪里对对劲,之前不管有没有隔着衣服,她都能感受他虬扎肌肉结实、硬挺,充满了力量,仿佛随时有男子的野性从里面喷涌而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同时,又生安全感。
可是此时他肌肉的触感却是软软的,仿佛泻去了精气神,只剩空空的皮囊。
她丢去棉巾,伸出一根指头戳他腹部的硬块,很松弛,没有任何反弹的力量。
连棠心里一沉,这才发现他的呼吸也很弱,换气的间隔很长。
她俯下腰,把耳朵贴在他的心脏,听他的心跳,有是有,但是很缓,远远低于正常男子该有的频率。
她恍恍惚惚坐正身子,白了脸,她想到了上一世,彼时江左军和西戎同时来攻,他第一天消灭江左军的主力后,把京中的战场交给镇国大将军,自己带着兵去边关应战,那一仗也打了将近两个月。
这一世相当于祁衍提前打了一个半月的仗,那么他的身体相应的也会提前亏空殆尽。
连棠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不会的,不会的,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又把耳朵贴在他胸前去听,微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慢,却像沉石砸在她的心上。
他不是还要为父报仇,驱逐胡掳么?
他不是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意志力么?
他不是答应要陪她一辈子么?
连棠禁止自己吓唬自己,重新洗了面巾,继续给他擦拭身体,前胸、后背、两条长腿,最后到脚踝。
擦了一遍又擦一遍,她把自己累的没时间胡思乱想。
怕他着凉,她终是没有擦第三遍。
一静下来难免又心神不明,上一世她的世界没有他,即便囹圄在书阁十年,她也安之若素。
这一世,她的生命和他牵绊在一起,她有了奢望,有了痴念,不想一个人。
她坐立难安,又爬到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连那迟钝的跳动也听不见了。
她猛然跳起来,跑到帐外,唤李左,“快去请军医。”
李左见连棠脸色惨白,眼神惶恐,二话没说,飞身出去,很快携着一个白须老军医进来。
涉及皇帝,军医不敢怠慢,一脸惊惧的问连棠病情,连棠说陛下心跳孱弱,军医没有耽搁,立刻把两指搭在祁衍的脉搏上。
军医表情谨慎,诊的仔细,那从一开始就锁着的眉,从未展开过,半晌他才把手指移开,凝肃道:“陛下脉搏很弱,心跳也比平常人慢得多。”
验证了心中的猜想,连棠颓然跌坐在祁衍的身旁。
全军营就连棠一个女子,又住在王帐,纵然老军医醉心药材,不问世事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而她神魂落魄的担忧更印证了他的判断。
老军医想安慰她,“陛下身体底子不好,脉搏一向比正常人弱。”
闻言,连棠心里有好受一些,探问,“他心跳慢是不是和睡得沉有关系?”
老军医看着少女眼里的希冀,很想让她高兴,可是他的医德不容他报喜不报忧,他斟酌道:“也有这个原因,但是——”
连棠心里一咯噔,声音失调,“但是什么?”
老军医叹了一口气,“但是陛下的生命迹象不是很强。”
连棠僵在原地。
*
翌日,天光放亮,祁衍从长觉中醒来,他已经很久没睡这么沉了。
身体刚恢复知觉,就发现胸前趴着一个人,小心翼翼的,把温热的耳朵贴近他的胸脯,认真的听着什么。
他前襟大敞,那粉红色的耳朵像一个小喇叭,扣在他胸肌上,左探探,右探探,行为滑稽又不失可爱。
他以手支地起身,胸前的小姑娘一骨碌落进他的臂弯,“棠棠,你在做什么?”
连棠正专心听祁衍的心跳,突然被他掀翻在怀里,吓的魂飞魄散,声音因着喜悦显得尖锐,“陛下,你醒了?”
祁衍对她劫后余生般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是不解,“这是什么话,仿佛朕醒不过来了似的。”
连棠都不敢想自己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她提心吊胆,根本不敢闭眼,仿佛她一陷入黑暗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她在他身边坐了一夜,不停的听他的心跳,摸他的脉搏,快神经质了。
还好他醒过来了。
她眼皮有点热,头埋进他的腋窝,“呸呸呸,陛下不许说这种话。”
祁衍并未察觉她今日情绪的跳脱,抱了她一会,就命人抬水,洗澡更衣。
祁衍洗完澡,身体有点疲乏,他靠在浴桶里多休息了会才起身离开,出来的时候见连棠还坐在原来的软垫上,仿佛姿势都没变过,一双水眸幽静寂沉,不知在想什么。
连棠余光瞥见祁衍从浴房出来,忙起身迎上去,仰着小脸抬睫看他,水汽氤氲后,他面色白的像纸,没有一丝血色。
她眉心一皱。
祁衍面露紧张,用手托着她的手肘,“怎么了,棠棠,是不是脚腕还疼。”
看着他因为紧张,突然充血的脑门,连棠眼神一晃,顺势跌进他的怀里,嗡嗡道了一声,“昂。”
祁衍忙抱着她坐在床榻上,拽着她的腿,褪去绫袜,查看伤口,因着担忧,他呼吸都比刚才热一些。
仔细查看了一番她光洁的脚踝,他面色稍缓,“外面看着已经恢复好了,皮下修复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说着他轻轻在伤口周围按压,给了她一个询问的表情,“这样按还疼么?”
连棠重重的点头,“疼,好疼。”
祁衍疑惑,“为何还这么疼呢?”
连棠张臂,“陛下抱我走路。”
祁衍感觉脚下有点虚,和江左军对战的时候,他胸中憋着一口气,身子再疲乏也能顶着,如今心头大患一除,那口气不知什么时候泄了,四肢百骸想罢工似的,软软的提不起力气。
还好连棠轻的跟猫儿似的,否则抱着还真吃力。
不过就算只剩最后一丝力气,他也是愿意抱她的,微微一笑,他抱着她下床,走到外间。
下人正好送早膳进来,两人相对而坐,各有各的食案。
落座后,连棠把自己的食案推过来,和他的并在一起,语气娇滴滴的,“我想吃陛下的那道野菇山鸡肉片。。”
祁衍点点头,伸手去拿筷箸,中途又换成铜勺,舀了最薄的一片送到她嘴边。
连棠露出粉嫩的舌尖,“呲溜”一声,吸入口中,笑的眉眼弯弯,轻轻捂嘴,对着他道:“谢陛下。”
一顿饭吃下来,连棠仿佛没长手,竟使唤一国之君了。
祁衍怔愣,觉得小姑娘今日可真是娇气又爱享受。
用完早膳,祁衍去前帐和将军们商议回程的事,他一只脚刚踏出帐外,听见连棠软软的唤了一声,“陛下。”
祁衍转身,“嗯?”
连棠掀起眼睫柔柔的看了他一眼,复又落下,目光落在鞋间,嗓音带着魅惑,“早点回来。”
她嘴张了张,实在觉得那句“我离不开你”太肉麻了,没说出口。
祁衍被小姑娘黏糊的心都化了,走过来在她额头一吻,“乖乖等着朕。”
不管她为何突然如此黏他,被惦念,被需要,总归是幸事一件。
祁衍就这样眼尾噙着一点笑意走进了前帐,几大将军已经坐在军桌前等着,他开门见山,问:“梁正雄的头颅可送到援军的手里?”
镇国将军回:“天不亮就送到了,他们一接到手里就炸了锅,当下就停止前进,就地扎营。”
祁衍锁眉深思,“先晾着,让他们消化几日,你们只管注意他们别和西戎那边联系上即可。”
镇国大将军道:“陛下放心,西戎那边一直和梁正雄联系,如今他死了,这条线算是断了,边关估计能消停一阵子。”
祁衍仰进高椅里,掐了掐眉心,“消停不了多久,西戎可汗是戈壁的孤狼,他不会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他若行动,必是自己已经准备万全,至于江左军的助力,只能算锦上添花。”
一席话说的大小将军登时警惕起来,看来目前还远没到放松的时候。
又嘱咐了几句边关的军事安排,祁衍准备离开,“午膳后大军开拔回京,你们自己商议一下具体的事宜。”
众人没有想到一向勤勉的皇帝这么早离开,镇国大将军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开口,他感觉陛下今日没有精神,或许是前一夜追击梁正雄太累,需要休息吧。
祁衍离开军帐,走回去的途中,叫来李左,凝着他后脖子上刚结痂的鞭伤,蹙眉,“你们昨日是怎么保护连大人的?”
他记得前日她的脚伤就好的差不多了,嚷嚷着要不扶拐杖走路,这么经过昨日一天,还更严重了,今日连下地都不行。
李左自然不知连棠在帐内非要祁衍抱着才走路的事,他下意识以为陛下质问连棠在军寨外等他一夜的事,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来,“陛下恕罪,前日您领兵出去打仗,连大人坐立不安,非要到军寨外看着战场的方向,末将怎么劝都不行,她硬生生不吃不喝,在冷风里等了一整夜。”
祁衍怔愣,狭长的凤目倏然张开,疑声,“等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