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几个月前的高二上学期，全年级20个班打乱了座位考期末，一千多号学生分别安在不同的教室。

　　他什么功课都好，唯独不擅长语文古诗词阅读理解。偏偏那天古诗词考的是温庭筠的一首《梦江南》。②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问题一：这是一首表达什么思绪的诗？

　　他左思右想了好半天，天涯，碧云，应该是一首表达诗人远游在外的羁旅诗。

　　两个小时后考完了语文，放学铃声响起，他正要出去吃饭，忽然看见前排的几个同学围住了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团团向她请教道：“薇薇，你语文最好，山月不知心里事，这首诗是什么思绪呀？你是怎么写的答案？”

　　“这是一首闺怨诗，作者是晚唐花间词派诗人温庭筠。他喜欢以女子的口吻来描述闺中思慕之情。”

　　小姑娘一板一眼讲解起了这首诗，有条不紊分析了诗人的内心世界。

　　他听得一个激灵——糟糕，完全答错！他把怨妇诗当成了羁旅诗！后面的解题思路全部歪了。

　　正在计算错失了几分时，周围的学生们都走光了，那个一口报出答案的小姑娘坐了下来，她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面包，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看王后雄数学教辅书。

　　屋外的雪粒扑刷刷敲打着空调机，教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隔着几张桌位，他盯着她的马尾辫看了一会儿，女孩的身姿纤细挺拔，看书的时候，她露出单边酒窝，认真的目光片刻不离王后雄。

　　时间到了十二点，他的肚子也饿了，起身去食堂的时候，经过了她的桌位，小姑娘正脱下眼镜揉了揉，不经意间手一拂，眼镜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下一步踩了上去，鞋面与镜面接触，咯地一声脆响，眼镜框散架，镜片只剩下了半片完好。

　　“不好意思，同学，我踩坏了你的眼镜，我陪你出去配一副吧？”他立即道了歉，和她四目相对。

　　小姑娘眯着眼蹲了下来，她摸索着捡起了碎裂的眼镜架子，拿到眼前看了看，确认戴不起来后，她叹了一口气道：“不能用了……麻烦你帮我扔进垃圾桶里。”

　　他把踩坏的眼镜架子给扔了，留下了半片镜片，方便给她配一副同样度数的眼镜。

　　他建议道：“学校门口就有一家眼镜店，我陪你去吧。”

　　“没关系的，我宿舍里还有备用的眼镜。”小姑娘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但走了几步就撞到了桌子。“哎呦！”吃痛一声。

　　“同学，我扶着你出去吧。”

　　他更不好意思了，看得出来，她的近视度数非常高。属于五米之内人畜不分的那种。

　　小姑娘想了想，外面正在下雪，她是超级近视加雪盲，一出门保准认不清东南西北，只好把手放在了他的袖子上，声音轻飘飘的：“同学，你把我带到女生宿舍门口就行。”

　　“好。”

　　大雪皑皑间，他带着她往前跋涉，一步步踩着雪垫子，800米的路走了十多分钟。

　　这一路上，小姑娘察觉到他频频回顾的目光，抬起袖子擦了擦鼻子，好奇道：“同学，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刚才我听到你讲解了那首《梦江南》，你怎么知道那是一首闺怨词？”他是真心请教。知道自己做错了，就要明白错在哪里，下次才不会犯同样的错。

　　“哦，你想想看，千万种情愫一起涌上心头，月亮和青山都不知道我的心事，这种不知所起，不知所终的强烈感情冲动，只可能是闺中女子的思慕之情。”

　　小姑娘一本正经道：“其实这是一首讲述暗恋的诗，诗人把爱情比喻成了镜花水月一般的意象，很空灵。”

　　他再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连暗恋之情都看得出来？”

　　“山月不知心里面的事，其实诗人是怕被知道，又怕不被知道，这不是暗恋这是什么？”她挥了挥手：“你不明白的，你还小，没经历过这种感情启蒙教育。”

　　“……”

　　他有些无语，同学，你看起来比我还小？你就经历过？！

　　很快到了女生宿舍门口。前面一段水泥路上没有雪，小姑娘能看清路了，于是挥了挥手：“同学，谢谢你把我带回来，你回去好好复习功课吧！”

　　“你的眼镜多少钱？”他还是过意不去：“既然是我踩碎的，那我赔给你。”

　　“不用不用，你也不是故意踩坏的，我有好几副备用的眼镜，不需要再去买一副！”

　　她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莞尔一笑，说了一句我走啦！祝你下午把数学考好！就蹦蹦跳跳上了楼。

　　他这才想起来，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

　　回到教室，他顺道去她的位置上看了看，想要知道她的个人信息。

　　铅笔盒上写着“林薇”两个大字，她的字迹倒是英姿勃勃，很有几分颜精柳骨的味道，不像她的外表那样玲珑娇小。

　　课程表上还有一句话：【我以草木之微小，将来也可以长成茂密的森林。】

　　林薇——这是她的名字。

　　草木之微小，森林之茂密，是她名字的阐释。

　　他喜欢这样的阐释，每个人都有期盼茂密成林的愿望。

　　那天下午，数学是在2点开考的，小姑娘匆匆忙忙踏着开考的铃声进了教室，脸上戴着一副老旧的黑框眼镜。

　　从进门到放学，她全程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考完数学，她就收拾书包离开了教室。

　　回家以后，他写了几句诗聊表思绪，好像自己也变成了个婉约派诗人。

　　那张便签藏在了高一的数学笔记本里。

　　可他怎么都没料到，几个月后自己得了病，这张字条机缘巧合去了她的手中。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会有个转折。

　　揭露女主上辈子高考失败的原因。

　　有点小虐的重生之梦。不过——只是个梦而已。

　　①这里参考的是2021年全国乙卷——高考数学第11题。求离心率的取值范围，最快解法确实是曲率半径。

正文有限，就不展开讲解题过程了。(*￣rǒ￣)

　　②温庭筠的《梦江南》是2012年江苏高考语文卷的古诗词阅读理解题。

　　当时很多人做错，把这首诗当做了游子羁旅诗。←_←

第011章 梦境【修】

　　很快到了期末这一天，全校学生千军万马上考场。

　　窗外的天空纯净无暇，不染一丝尘埃。教室内，翻纸的沙沙声此起彼伏，所有学生都是卯足了力气去考。

　　第一门考试科目是语文，林薇做起来没什么难度。她在文科方面是充满自信的，这种自信本身也是一项优势，会让自己更加果断下笔。避免彷徨不决，避免浪费时间。

　　到了午休时分，同学们回到了各自的教室午休，她也拿出枕头，趴在上面小憩一会儿。

　　却在这时做了个梦——

　　梦中，她站在一个陌生的班级里，周围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讲台上站着一个黑衣男老师，他捏着粉笔让她站起来答题，她居然一道都答不出来。

　　“林薇，你好歹是普通班的第一名，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题目都算不出来？你是怎么考上来的？！”黑衣男老师发火了，腮帮子都一鼓一鼓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她看见梦中的自己在颤抖，还硬着头皮解释道：“孙老师，我、我以前没有学过定积分与微积分的基本定理。我下课以后，会把这上面的内容给自学补上去的。”

　　她想起来了：这个男老师就是孙亦卓，高三毕业班的数学组组长，北大数学博士，全校排名第一的数学老师。

　　黑板上写着一道题：已知该抛物线的方程是y=√2x……求阴影部分面积。

　　这是一道多元函数微积分题目，属于高三选修课本上的内容。奥赛1班已经提前学完了高中数学所有课程，人人都知道什么叫微积分，只有她这个转班生，从前在普通班根本没学过这节课，连微积分的概念都没有，结果出了大大的糗。

　　啪！——

　　孙老师随手把一个黑板擦扔了过来，正中她的额头。

　　全班同学顿时呆住了：没想到孙老师扔得这么准，这黑板擦差点砸中林薇的眼睛！

　　她满脸都是粉笔灰，呛得眼睛里都难受，眼泪一直在流。可孙老师的咆哮声还在持续：“林薇，这么简单的题目你都做不出来？！你知道你坐的是谁的位置吗？！是秦浚生的，要是让他来做这道题，他能写出四种解题方法！”

　　她的眼泪模糊了视野，只听见有学生在说：“林薇原本是普通班的学生，她的数学基础不好，根本跟不上我们奥赛班的课程啊！”

　　“我看这个林薇就是走后门进来的，还说什么普通班第一名，她怎么连微积分都不会？！”

　　“她第一次来我们班参加月考，只考了全校第430名，班上倒数第一，真是拖了全班的后腿！”

　　“我看她还是算了吧，数学这么差，来到我们班也是受罪。不是人人都能上清华北大的……”

　　还有几个学生的幸灾乐祸，是把她和秦浚生联系到了一块去——

　　“孙老师平时最喜欢老大了，老大现在因白血病休学来不了，林薇坐在他的桌位上，孙老师肯定会睹物思人，把林薇拿去跟老大作比较。”

　　“林薇她就算了吧，老大是数学天才，她算什么？数学庸才？”

　　“听说老大病的快不行了，上周白血病引发了脑溢血，差点都没救回来。孙老师听到消息以后，脸就一直很臭，偏偏这个林薇数学还考这么差，这不是撞到枪.口上吗？”

　　“难怪孙老师拿黑板擦砸她，老大要是死了，孙老师肯定心情要爆炸……”

　　“说白了，林薇真不应该来我们班的！”

　　……

　　各种语言中伤无孔不入，让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叫嚣着寒冷。

　　原来进了奥赛班以后，她跟不上学习进度，结果被孙老师当做了反面典型，动不动就骂她不如秦浚生，还经常质问她“你知道你坐在谁的位置上吗？！”

　　在孙老师的带头作用下，连奥赛班的同学们也不怎么待见她，因为她经常是全班倒数第一名，拖了全班的平均分。

　　这样糟糕的日子持续了半个学期。

　　直到她的学习心态完全崩溃，最后的面子都荡然无存。

　　***

　　鲁迅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我是自己考上来的！我没有走后门！”

　　“你们奥赛班的学生算老几？！凭什么在我的背后说三道四的？！”

　　“孙亦卓你算老几？！你以为你是个数学老师，就可以对成绩不好的学生任打任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