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铱然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平心而论，我知道你学习很刻苦，但你的数学成绩实在太差了。就凭你这个糟糕的数学成绩，去了奥赛班怎么跟得上他们的学习进度？”

　　顿了顿，周铱然居然“好心”劝说道：“老实说，我觉得你这种人不适合去奥赛班，去了也是白去，还不如乖乖呆在普通班！”

　　“为什么？”她愿闻其详：“我什么地方比不上别人，为什么不能去奥赛班？”

　　“因为我看的出来，你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在普通班你可以天天炫耀自己考第一。但去了奥赛班，你只有被那些学霸打击自尊心的份儿。”周铱然轻蔑一笑道：“到时候人家数学考180分，你考个120分。颜面扫地可就来不及了。”

　　林薇轻轻一笑：“周铱然，连我去了奥赛班，都会颜面扫地的话，那你呢？你的总分经常比我少很多好吧？再说了，我什么时候炫耀过自己考全班第一了？”

　　她是那种考差了一回，会奋起追逐的人，从不害怕只有一次的失败。因为在她这里，失败真的是成功他妈。

　　“我知道你想劝我放弃这个转班名额，这是不可能的。我也劝你好自为之，有本事咱们两期末分数上见分晓。在这里搞小动作，着实一点效果都没有。”

　　林薇递给她一个眼神自己领会。

　　想打击她的学习心态？周铱然这段位，还是太嫩了点。

　　能上重点高中的寒门学子，谁不是内卷卷出来的做题家？

　　***

　　秦家的别墅距离学校不远，坐落在城郊的某个风景区内。

　　林薇下了公交车，周围一片青山绿水缠绕，再步行800多米，四周的花香鸟语越来越热闹。

　　秦家是一整栋花园别墅。一进门，她就看到一个诺大的停车场，里面停着一排排限量版豪车，其中一辆就是何阿姨的那辆黄色法拉利。

　　“叔叔阿姨中午好。”

　　林薇走进了秦家，只见桌上已经摆满了满满当当的美食佳肴。

　　7个菜3个汤两样糕点，色香味俱全，都是女生爱吃的甜口味，每一样都堪比五星级饭店的手艺。

　　何盈姿拉过她的小手：“薇薇，快过来，这些菜都是阿姨特意为你准备的，你看看哪些菜合你的口味？”

　　秦叔叔也在，他和何阿姨轮流给她夹菜，她刚吃完一茬，碗里又冒出一茬茬，怎么都吃不完。

　　林薇硬撑着吃了两碗米饭，到达了饭量的极限，她揉了揉肚子，感觉胃里涨的不行，实在是吃不下了，最后才放下了筷子——“阿姨，我真的吃饱了。”

　　她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转眼看见何阿姨从高压锅里端出一碗碗糊糊状的食物，是各种水果谷物的混合体。

　　“这是我们家小浚吃的东西，他现在住在医院的无菌移植仓里，只能吃高压锅烹烂的食物。”

　　看到小姑娘好奇的目光，何盈姿解释了一句：白血病人极易感染各种病毒，任何带有细菌的食物都不能进无菌舱内。

　　林薇点了点头，她亲手做过这样的高压锅食物：“其实癌症晚期的病人也吃这个。”

　　“……”

　　何盈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秦秋云也放下了手机，夫妻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你家里有癌症晚期的病人？！”

　　林薇解释道：“我外婆因为胃癌去世的，那是3年前。”

　　外婆病重那段时间，她学会了做各种癌症病人的营养餐，所以很了解癌症护理方面的知识。

　　其实白血病也是一种癌症，血癌是白血病的俗称。患了癌症的人，都会渐渐丧失全身的免疫力，两者吃的无菌食物自然差不多。

　　何盈姿心有所动，没想到林薇居然和癌症晚期的病人相处过，她不由得问道：“你外婆胃癌晚期的时候，你照顾过她吗？你会害怕她的样子吗？”

　　林薇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一开始是害怕的，我外婆原本是个大胖子，患了胃癌不到一年，她就瘦到了70多斤，邻居家的娃娃不懂事，说她是个骷髅怪。她吃东西老是呕吐，吃一半吐一半……后来病情恶化了，她只能吃高压锅烹烂的食物。”

　　照顾外婆期间，她经常陪老人家跑各大医院的肿瘤科，自然对癌症患者的印象很深刻。

　　“是你照顾你外婆……一直到去世的？！”

　　何盈姿很惊讶，一个孩子照顾癌症晚期的病人？！要知道三年前她才14岁！

　　秦秋云也理解不能：大人面临死亡的威胁都会惶恐不安，她一个孩子，怎么稳定心态的呢？

　　秦秋云请教道：“你外婆生病期间，你一定很难过吧？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林薇很平静道：“我不是太难过的，外婆活了72岁，她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在农村算是喜丧，葬礼都算是白喜事，所以我不必为她感到遗憾。”

　　外婆的一生里有说不完的辛酸苦辣，到头来，她仍然以乐观豁达的心态去迎接死亡。

　　罹患癌症后，外婆预料到自己的身体不行了，她们祖孙两个开始操办后事，生前连葬礼都准备好了，手续一切从简。墓碑上刻着的是【外孙女林薇敬立】。

　　林薇脸上并没有什么悲伤，也没有笑容，她只是平静清醒道：“我知道外婆总有一天会去世的，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各种老年病一直折磨着她，就算不得癌症，外婆也活不到100岁的。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学习之余多陪陪她，然后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她和秦家夫妇不一样。她的学习压力很大，生活太忙碌，没有时间去想外婆的病情，自然觉得这个过程很快，甚至是一眨眼之间，外婆就去世了。

　　林薇心平气和道：“外婆曾经对我说：生老病死乃人间常事，是个人就会经历这一切，然后释怀去世的人，再把自己的人生之路给圆满走完。”

　　“所以，我不必缅怀过去。我有自己的人生，外婆能陪我十年，剩下来的人生，我不会辜负她的希望。”

　　这是她照顾外婆期间的心态，很平和，没什么哭天喊地的哀恸，有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

　　客厅里一片静寂，小姑娘关于死亡的释怀，瞬间触动到了两个大人的心灵。

　　自从秦浚生确诊白血病以后，秦家终日被一种极度沉重的气氛所笼罩。他们夫妇二人无法想象：前几日还驰骋在篮球场上的儿子，如今只能憔悴地躺在病床上。

　　他的血相变得越来越危险，血小板指数一直往下掉，死神的脚步好像如影随形，随时要夺去他18岁的年轻生命。

　　好几次，何盈姿都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那段时间里，她整夜整夜地失眠，醒来满身都是冷汗，惶恐地问丈夫：我的儿子还活着吗？！我的小浚，他还会再喊一次妈妈吗？！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的问题，这种即将面临失去儿子的痛苦，简直让她痛不欲生。直到骨髓匹配的消息传来，何盈姿才重新燃起了生活的信心。

　　他们夫妻没想到，这个叫林薇的小姑娘，她也同样经历过亲人罹患癌症去世，她居然是如此平静地去看待死亡的。

　　秦秋云抽了一根香烟，他沉默片刻，指尖点了两下，有烟灰落到了玻璃桌上，道：“小浚他因为化疗……如今的样子和以前大相径庭……头发都掉光了，人也瘦的不成个样子。他一直害怕同学们说他丑陋像个怪物，所以不愿意见任何朋友同学。”

　　何盈姿明白丈夫的意思，儿子的自尊心很强烈，不愿意在任何同龄人面前丢面子。既然林薇照顾过癌症晚期病人，那么她应该可以去适应这样一个白血病患者。

　　“薇薇，后天我要去送餐，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小浚吧？”

　　她想让这个温柔看待死亡的小姑娘，给儿子一些生活的信心。

第006章 浚生

　　隔日上课的时候，林薇可算体会到了一把什么叫奥赛班与普通班的距离。

　　下午最后一堂课是数学，陈老师拿了一张奥赛班的卷子当随堂测验，要求45分钟内全部做完。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林薇还有点恍惚，她还没来得及看完所有题目，组长就把卷子给收了去。

　　陈老师收上来一一过目，除了个别卷子以外，其余卷子上都是大面积的空白，班上死气沉沉鸦雀无声，所有同学都在等待着老班的雷霆震怒，祈祷暴风雨来的温柔些。

　　不一会儿，陈老师居高临下道：“全班一共50名学生。20个人只做出来了一道，13个人做出了两道，10个人做出了3道，还有6个同学一道都没算出来。纵观我们整个班，只有周铱然一个人做对了四道题！”

　　“可人家奥赛班的同学平均做出了5道题，半个班的人都能在45分钟内，把这些题全部算对！”

　　“你们和人家有可比性吗？！”

　　“我知道，有些同学觉得自己是重点高中的学生，自以为很了不起，自以为考个本科轻轻松松。但老师要告诉你们——你们根本没资格骄傲自满！”

　　“人家眼中最简单的随堂测验，你们却一道都做不出来！到了高考，你们拿什么跟人家去比？”

　　“就算过了高考，以后上大学踏进社会，你们难道就比得过人家吗？！”

　　“这个社会的资源是有限的，财富也好，事业也好，并不是劳者多得，而是有能力者多得！”

　　“踏进社会以后，你想多占一点资源优势，要么家庭条件比别人好，要么学习能力比别人好，要么长相天赋比别人好，你们觉得自己是占了哪一样优势？！”

　　“现在都高二下学期了，你们还再混吃等死的话，一步步落后于人，那就是一辈子落后于人！”

　　“明天每个人交一篇心得体验过来！1000字以上！”

　　……

　　一句句震耳发聩，陈老师骂的是酣畅淋漓，骂的是全班人头都不敢抬一下，总结语是那句班主任的经典名言：“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一届！”

　　放了学，许多学生都羞得没脸去吃晚饭，默默留下来写一千字的检讨。

　　连班花陈甜甜都没走，她捧着卷子沮丧道：“数学这么难，我都不想考大学了，我要去上霍格沃兹魔法学院，用时间转换器穿越到过去，把第一个发明数学的人给消灭掉！”

　　付心田正在用脸摩擦卷面：“啊啊啊，薇薇！你看看这些题目都是什么玩意？！我一道题都没有解出来，他们奥赛班的学生都是怪物吗？！他们是不是人均智商160啊？！”

　　“没错，奥赛班的学生都是一群怪物，人均爱因斯坦。”

　　林薇同样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只答对了两道题，剩下的四道题连个解法思路都没有。

　　“我看这些题很简单，用分类讨论法加函数单调性分析，不就能解开来了？是你们自己不好好学数学。”周铱然一脸你们理解力不行的表情，她的卷子可是陈老师唯一没有骂街的范本。

　　“周铱然，你也没必要说别人没好好学吧！”付心田吐槽道：“也不知道是谁经常在班上炫耀，自己是小学奥数比赛冠军，初中经常替学校出去比奥数。那你数学这么好，怎么沦落到我们普通班里来了？！你怎么考不上奥赛班呢？”

　　周铱然递过去一个大大的白眼：“我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本来我的成绩是稳上奥赛班的，只是去年期末的英语卷子太难了，我才跟你这种人在一个班！”

　　“哈，你承认了吧？你的英语成绩还没我好呢！”付心田丢过去一记暴击，她还是有英语这项优势科目的。

　　林薇看不下去了，再吵下去谁都别想放学：“好了好了，大家别闹了，考差了一次也不算什么，赶紧回宿舍去好好检讨吧！”

　　与其坐在这里抱怨自己这不行那不行，她更想节省下时间留着做作业。

　　另外：她还要跟何阿姨一起去探望秦浚生呢！

　　***

　　市一院血液疾病研究中心住院部，这里是个完全陌生的白色世界。

　　初次踏进这里的时候，林薇看见了一个光头女人站在病房玻璃窗后。有个小女孩伸出双手，朝着女人喊了一声：“妈妈！抱一抱！”

　　光头女人笑了起来，隔空给了孩子一个拥抱，目光中荡漾着无微不至的母爱。但她始终没有走出玻璃门，也没有真正给孩子一个抱抱。

　　她看过白血病的资料，到了晚期的时候，病人全身免疫系统崩坏，绝对不可以接触任何无菌室外的人。一旦感染的话，任何微小的细菌和病毒都可能要他们的命。

　　“何阿姨，秦同学他现在可以见外人吗？”她的目光转到了另一位母亲身上。

　　“可以。待会儿我们去隔离室准备一下，穿上隔离衣和口罩，随身携带的物品都要经过紫外线消毒。这样就可以进病房和他说话了。”何盈姿牵紧了林薇的小手。

　　到了隔离室里，何盈姿先脱下了衣服，进去冲了个澡，这是穿隔离服前的准备工作。

　　林薇也有样学样，全身冲了三遍以后，她们两才换上了防护服，接着走进消毒室，林薇把书包放在紫外线灯光下消了毒，最后才能走进无菌负压病房。

　　这一小段路上，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消毒药水味，高大白墙沉默严肃。林薇抬头看了看灯光，感觉有一些头晕目眩，周围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氛围，静谧无声到可怖。

　　“你害怕吗？”何盈姿问道。

　　林薇知道：这是何阿姨自己害怕了，才问她害不害怕，好从中汲取一点点感同身受。

　　她经历过这样的事，只能安慰道：“阿姨，如果我是你儿子的话，我希望我妈妈每次来探病，都是开开心心的样子。没有哪个孩子希望看到的是妈妈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