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渔哪敢受他的礼,忙往柳晏清身侧避了避,陆承宗和陆承璋都叫的是三弟妹,柳渔索性也不扭捏,笑道:“二哥客气了,原是一家人,相互帮衬是应该的,何况我也没做什么,只是一个主意。”
陆承宗在旁边笑:“这一个主意就很了不得。”
陆洵见老二这态度,心下倒真有几分欣慰,能看到人的好,总算是个进步,至于别的且慢慢来,日子还很长。
事情有了解决的方法,少了压力,众人也都放松了下来,进货得到明天一早去了,船行几天,柳晏清下楼请小二提些水上来,各自洗洗身上的风尘,晚上陆洵带着几人到旁边一家味道不错的小馆吃的饭,这才各自回房。
夜里陆洵和陆承璋住一屋,陆洵在洗脸,陆承璋则整理床铺。
虽是父子,但多少年没有一张床上睡过了,陆承璋还有些不大习惯,这客栈里有小榻,索性给陆洵把床铺理好后,他自己抱个薄被准备去睡小榻。
说是要睡了,可头一回出远门,还经了这么多事,陆承璋又哪里睡得着,坐在榻上想了想,到底没忍住好奇心,问陆洵道:“爹,三弟妹白天单独和您说什么呀?”
陆洵把洗脸的巾子从脸上拿下来,看他一眼:“既然都知道是单独和我说的,你何必问?”
陆承璋尴尬了,笑道:“是我多嘴了,我就是好奇,您当我没说。”
陆洵一笑,倒也不是全不能说,柳渔把他单独叫出去也只是为了把李云璧的事遮掩一二。
他隐了李家的事,只把钱家不愿再帮衬,把钱弘其实就比他们早三天出来,且那个合伙拿布的根本不是在这里碰到,而是本来就一起来的事说了。
陆承璋脸色一下子变了,整个人从一开始懒懒散散半放松状态的把一只脚搭在地上,到一下子坐正了:“您说的是真的?”
又不太敢相信,下意识问陆洵道:“您怎么知道的?”
“你三弟妹看出苗头,让晏清跟小二探来的。”
陆承璋才知原来柳渔把他爹单独叫出去说的是这事,可他不明白:“钱家为什么这么做?咱们跟李家那样好的关系,他不是李太太的大哥吗?”
陆洵自然不会把李云璧那点事拿出来说,只道:“人家只是不想帮了,哪里需要为什么,没有谁帮谁是应当应分的。”
“老二,靠别人终究是靠别人,自己有的才是真的,这也是当初我把你们哥几个都分出去让你们自己闯事业的原因之一,我们陆家不能一直由别人扶着走,靠别人靠不稳的。”
只是他没想到会这样快罢了。
陆洵本以为几家关系还不错,陆丰可以有几年时间壮大起来,不单是依靠钱家,而是至少成长成和钱家实力相当,将来或许也可以给钱家一些助力的人。
陆承璋沉默了,他想起分家前他爹说的话来。
隆兴有一天如果做大了,还有没有义务带着我们?
靠人只是一时,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最可靠,人要学会走一步看三步,居安思危。
这些话,其实当时陆承璋都没听进去,他觉得那不过他爹一句托辞,他爹只是看他对三弟行商的事和柳家拿布的事太计较,迁怒他,要教训教训他。
后来看老三一样被分出来,陆承璋心里这种想法才淡了许多,却也并没有真的去想过他爹的那些话。
救命的恩情,搭伴进货又不是送货给他们陆家,陆承璋从来没想过钱家会像他爹说的那样,有一天或许就不带着他们了。
甚至今天,真正看到钱弘走了,他也以为只是自己一行人来得迟了,钱弘等不住,下一趟就好了。
到现在才知,哪里还有什么下一趟。
陆洵看他颇受打击的样子,道:“人没有前后眼,许多事我们都料不到,我从前教你走一步要看三步,我自己其实看得还是不够远,这次若非有你三弟妹,我们家要出大麻烦。”
最后这一句话让陆承璋心里一个激灵,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咬牙道:“爹,钱家这也太不仗义了,就算不想带着咱们,做事情不能敞亮点?整这么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他们不知道咱们家刚开了分店,也不知道三弟妹开绣庄的事,若我们家现在还是县里一家铺子,长丰镇一家铺子,又没有三弟妹给出主意,这一跤得跌得多狠?”
陆洵摇头,“倒也不会,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咱们家开了分店,也不知道你三弟妹开绣庄,且还开得不错,在他看来,我们被晾在洪都府,就凭两家店是不敢在这边拿货的,也拿不到,只能打道回袁州,走布庄的路子进货,下次再晾咱们一回,咱们自己也就有数了,以后不会再找上门去。”
草,陆承璋更气了。
这是把他们打回原形呗,什么仇啊?
陆洵看看他,笑道:“没什么好气的,只能说明咱们三家不是一路人,没有继续走下去的缘分,人家也不该咱们的,就这样吧,前面的帮扶咱还是得承情。”
陆承璋一口气堵在心口下不来,“我没您那涵养!”
哐哐捶了几下心口。
陆洵好笑,把巾子投到水里洗了,拧干挂好,这才道:“看开些,你换个方向想想,救了李存义的是你三弟,那是你三弟跟他义父的因果,跟你,跟我,跟钱家其实都没多大关系,处得来是缘分,处不来也不必强求。”
至于李太太、李家人,自然牵扯在这一份因果里的,如果这事真和李太太或是李家其他什么人有关,陆洵也不在乎,他们自己心里过得去那一关就行,经了这一回,往后跟李家怎么相处他心里也有个数了。
陆承璋不知道里边有李家的事,听陆洵这么一说,想想好像也是,不过心里还是郁气,道:“这种人往后咱家就别往来了,我现在想想钱弘和他店里那伙计的嘴脸我就气,这不是拿咱家当猴耍?咱还送他们那么多节礼,脸真大,居然好意思收下。回去就得跟娘说说,以后袁州那边少备一份节礼,那样的人家,咱还不稀得往来呢。”
陆洵笑笑,未置可否,脱了外衣也躺下了。
陆承璋倒是忽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两眼放光道:“爹,你说这事李家知道不?钱家这么坑咱们,咱把这事和李世叔说说呗,总不能白给人耍了一场,对吧?”
陆洵好笑,李家怎么不知道,钱弘极大可能只是个帮着出头的,到正主那里告正主,那不是笑话吗?
而且他也懒得扯那些乱七八糟的,陆家能在县里开起铺子来确实是得了钱李两家帮助,他们只是中止这份帮助罢了,承骁救过李存义,李太太让钱家帮扶过他们,李云璧对承骁要是有那样的心思,想来承骁那样在乎柳渔的,也不愿再多往来给柳渔添堵,就现在这样,两不相欠,正好。
想通这一节,陆洵挥挥手道:“消停些吧,知不知道的跟咱都没什么关系,早些睡,明天一早还要去进货。”
“哦。”陆承璋蔫蔫地吹了灯躺下,心里还是颇难平静,又有些后怕,低声道:“这回好在三弟妹开了家绣庄,还帮着出了这样的主意,要不然咱们就难了。”
暗夜里陆洵应了一声,道:“承璋,经了这回事你要记着,有时候帮别人可能也是在帮自己,凡事不要太计较得失,脚下的路才能越走越宽。”
陆洵说得含糊,陆承璋却能听懂,说的是他凡事太计较,如果要更直观点,指的是柳家拿布、柳晏平和三弟合着做生意几件事上他的态度。
现在想想,若非家里当初愿意帮扶柳家一把,老三和柳晏平做生意也往里垫运费和路上的开销,让柳家兄弟能跟着一起做一趟大的,那么柳家的绣庄就不会这么快开起来,如果现在没有如意绣庄,应验到今日之事上,陆家今天这个坎就过不去。
说得玄乎一点,这是一饮一啄皆为定数;说得通俗直白一些,就是朋友多了路才好走。
陆承璋从前总觉得他爹这种大道理虚头巴脑的没什么意思,似前回老三行商一样,宁愿自己往里搭些钱,也不能让林怀庚和刘璋赚得太少,在他爹看来那叫为人宽厚愿意吃亏,在他看来,那叫傻。
类似这样的事情,他爹和老三从没少干,还有大哥,日常做生意总要多让人家一点尺头。
让就让吧,陆承璋也有生意人的精明,让了尺头嘴上要说一说嘛,那才不算白让不是?
他大哥就不会,憨乎乎的直给给人家多量了布也不会多说一句,为这事他不知教他大哥几回,他大哥每回都只是笑笑,说他嘴笨,学不会,说不说的也不要紧。
从前他是摇头的,现在细想,谁傻呢?
虽说有句老话叫买的没有卖的精,可顾客真的傻吗?
今天摊着这样事,陆承璋仔细去想,头一年不显,近一年来,他大哥的柜前好像总比他这边是要忙一些的。
陆承璋在这一刻,心里忽然有种豁然开悟的感觉,原来一直以来,傻的其实一直是他这个自以为精明的。
吃亏是福、厚道之人有厚福,这句他爹从前总挂在嘴上的话,陆承璋到今天才终于明白了。
陆承璋的声音也和心情一般,微扬了起来:“爹,我知道了,以后我多跟大哥和三弟学着。”
把老大也带进去了,陆洵知道,老二这回是真的明白了。
他唇角扬了扬,眼角也堆出了几条笑纹,“好,睡吧。”
祸福相倚,有些事情要想通其实只在一个瞬间,只是契机难得。
教老二他确实费了心思,但没有合适的契机,他把那些话在老二耳边念出茧来也没用,而今天意外撞上了这么一个契机。
陆洵把手往脑后枕了枕,今夜他真的能睡一个好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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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第二天一早, 五人在客栈吃过早饭就直奔布号集散地去了。
洪都府的各大布号,大多集中在这一处,四条长街, 大布号数十,小布摊近百,五花八门,各种货色都有,来到这里,拿的货色好不好卖就全看你自己眼光了。
今天选布的主力是柳渔和陆洵,大多时候是她两人商量着来, 一个是卖了十多年布的老手,对布料的质量好坏极为清楚,一个是对色彩、花色相当敏感, 审美上也颇具天赋。
两个人搭挡,加之这一回不是跟着钱弘,不是作为附属的一方,可以自己拿主意的时候多了, 倒叫陆洵这一趟拿货拿得颇为痛快,他二人都看中的, 基本上陆承宗和陆承璋也都没问题,至于柳晏清, 他只负责自家妹妹的安全。
不知不觉已到正午, 几人预备拿的货也基本拿齐,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也不多留, 拿着各家布号的单据就去定船, 等船找好了, 柳晏清几人留在船上,陆洵折回一趟,告知几家布号把布往哪里送,动作快的就等着对方上货,直接把人领到码头,核单交货。
趁着等货的这一段时间,陆承宗在码头附近买了些吃食水果,又买了几盒子路菜带回船里,九家布号的货,至未时末送齐,陆洵喊船家开船启程回安宜县去。
正是八月十五,原是合家团圆的日子,现如今就在船上将就一顿,不过有菜有肉有月饼,更不似往年一人出来拿货,一行五人在一块,倒也不觉孤独。
回程一路顺风顺水,在袁州也不停留,第四天下午就到了安宜县码头。
自家的地盘,回去招呼一声伙计,推几辆板车出来,货几趟也就搬完了,和伙计们一同来的还有陈氏和陆霜母女二人。
原来这个中秋丈夫儿子们全不在,陈氏索性带着陆霜、秦氏还有两个孙儿和小丫一起来了安宜县里,又去溪风镇接了一个人守铺子的周琼英,请了对门的卫氏一起凑了一桌,一起过的中秋节。
节后周琼英回了溪风镇管着自家的铺子,也是头一回丈夫孩子们全出去,陈氏自然是挂心的,
就带着一家人留在了这边等陆洵几人回来。
这不,陆承璋回去一报信,陈氏和陆霜就都接到码头这边来了。
就是卫氏,听闻柳渔她们回来了,也把铺子交由张娘子和柳大田媳妇一起看着一会儿,自己后边跟着往码头去了。
不过才只走到一半,已经看到陈氏、陆霜和柳渔一起往这边来了,见到卫氏,陈氏就笑了起来,道:“好得很,你安心,这里搬货用不着咱们,咱先回去说话。”
话是如此,下午柳渔自然还有事忙,该是如意绣庄这边定的货要照着份例取出来,绣庄那边也要腾出货柜来摆新货,自是忙碌不提。
陈氏是相对腾得出时间的,加之铺子里也雇了个婆子专门做饭,就买了不少的菜,让晚上两家在一块补过一个中秋。
陆承璋惦记着周琼英,也惦记家里的铺子,加之货也要送回去,就不肯留下了,倒是临走前把他娘陈氏从厨房喊出去,叫到一边,背着陆洵狠狠地告了钱家一状。
陈氏到这时才知道这趟进货还出了这许多波折,拉着陆承璋还要细问原因。
陆承璋道:“我哪晓得,爹也没跟我多说,要我说这事就得跟李家那头说一声,不帮就不帮呗,不吭不哧的还非扣个帽子说是咱去得晚了,他没等住先跟别人合伙了。呸,还是三弟妹机灵,悄悄让晏清跟伙计打听,结果一问,什么等了半个月,他就比咱们早到三天!合伙拿布的还是跟他一起到的客栈,诓鬼呢!”
陆承璋对钱家那是窝了一肚子的气,知道他娘跟他爹完全是两路性子,肯定不吃这王八蛋亏,对着陈氏劈里啪啦就是一通的说,钱家伙计怎么的,钱弘又怎么的,把那两人的形容那是学得绘声绘色,然后就是一通的咬牙跳脚。
“爹说不找后账,也不跟李家那头说,反正我没那么好的涵养,这事我得跟娘您说说,看看您忍得不。”
陈氏能忍得?
那指定忍不得!
她听陆承璋说完,脸都黑了,好心情也没了一半,沉了脸道:“我晓得了,这事你干得好,你爹那人面团性儿,下次再有这事他要是不吭不哧的你还是跟我说一说,我回头问问清楚。”
嘿!陆承璋乐了,心里憋了几天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散了个干净。
“我就知道娘您肯定不受这气。”
他每次干了什么心虚的事就最怕陈氏,但像这回这样的事,告诉陈氏最后的结果肯定最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