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之云觉得, 这可比单纯搭积木要困难多了。
最开始的一个月,她是在反反复复的实验和失败中过去的, 熬走了一批新生,最后只剩下她一个。
寝室里几个人都劝她放弃算了, 她们虽然才大一, 但是课业重得很, 稍不注意就可能跟不上了,没必要在这个小项目上耽误时间。
“就快了就快了。”慕之云每次都是这句话。
这天下午,她又在修复教室泡半天了。
修复教室的结构跟一般教室不一样,中间是一个大沙池, 里头放着一大堆残破的瓷片, 边上还有修复用的胶水和泥膏, 看起来有些像外头那种给小孩子做手工玩的作坊。
这间教室平时也是不关门的, 反正只要有兴趣来练就是, 什么时候练出师了, 就进入下一个阶段。
慕之云正沉迷在对这堆碎瓷片里,教室门被敲响了,她寝室一个人走进来:“慕之云, 有人找你,我就干脆把他领这里来了。”
慕之云抬头去看,不认识, 又准备低头继续。
“我是数院研二的学生, ”那人自我介绍道, “想来跟你讨论讨论。”
慕之云奇怪的看他一眼:“跟我讨论怎么修瓷器?”
那个人被噎了一下, 忙解释道:“当然不是,听说你数学水平很厉害嘛!所以才来讨教一下。”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脑袋还是高高扬起的,就跟个大爷一样。
“没空。”慕之云回答得十分干脆利落。
那人干笑一下:“听说你很喜欢吃大白兔奶糖吧?我特地给你带了一大包过来。”
慕之云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多谢不用了,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这人的脸色当即就不太好了。
他也是听说这一届有个新生,高中的时候就能在顶级数学期刊上发论文,水平相当厉害,而且据说长得可可爱爱,还很容易哄,才想着拿包奶糖过来,哄着这小丫头帮自己看看论文。
没想到,也不像传说的那么可爱嘛。
“你一天到晚跟这些废铜烂铁打交道有什么意思?”他忍不住说,“还不如把心思放到研究上来,也不至于浪费你的天赋。”
“你怎么说话呢?”慕之云还没有开口,领着这个男生过来的那个同学反而不高兴了,“什么叫破铜烂铁?你才是一点文化底蕴都没有的土老帽,压根不知道我们这行的价值。”
“有什么价值,”那个男生继续冷哼,“不过就是刨土坑而已。”
慕之云终于放下手里的活,拍拍手站起来,走到这男生面前:“把你论文给我看看。”
这男生还以为自己的话管用了,得意洋洋的拿出论文。
慕之云随手翻翻:“不过是前人嚼过的剩饭而已,重新拉出来连屎都不算,也好意思在我这里放屁。”
所以说起怼人,慕之云还从来没有怕过谁。
男生脸色大变,一把抢过论文稿子:“我是听说你水平好才来找的你,没想到也不过如此,一点判断能力都没有。”
“你这篇论文研究的课题,是去年在《数学新进展》上首发的一篇论文的延伸,后来国内邓教授在《数学应用》上就探讨过这个问题,也给出了解法,你这篇论文顶多是再中翻中了一遍邓教授那篇文章的内容,估计连最开始的原文都没看过,所以只能说,你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慕之云冷冷淡淡说道。
这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还想辩驳的时候,平时空空荡荡的教室里又进了一个人。
“慕之云,你那篇论文又成功发表了,恭喜你!”还没进门呢,邢欣就已经高兴的喊了起来。
等进了门,她才注意到教室里多了好几个外人,她看向其中唯一那个男生:“徐家栋?你怎么也来了?”
那个男生终于支撑不住,捂脸而走。
“抱歉,”刚才把这个研究生带过来的同学迟疑道,“上回邢老师也是这么找来的,我还以为他本来也跟你认识。”
在这人眼里,慕之云原本娇小安静的形象忽然间坍塌了,看起来……有点酷。
“没关系,”慕之云摇摇头,又问邢欣:“邢老师,是哪篇论文通过了?”
她虽然没有选择数学专业,但也不耽误发表论文——主要还是因为她有一个发表论文的任务,这可是不折不扣刷兑换值和学科点数的神器。
“两篇都发表了!”邢欣兴高采烈的说,“还有一篇我们两个合作的论文也通过了,等于你这次又一口气刷了三篇论文!”
数院领导会不会堵心她不知道,不过校领导肯定会非常开心,毕竟作为a大的学生,慕之云如今的通信单位留的都是这所大学,天降三篇顶级数学期刊的论文,搁在哪个领导头上都是一件大好事。
“论文正式发表以后还有奖金呢,按照咱们学校的规定,一篇顶级期刊一作有好几万的奖金,可惜你现在没进实验室,要不然奖励的研究经费才是真正的大头,”邢欣好笑的看慕之云,“怎么样?要不要进实验室玩玩?你要是愿意进来,数院那帮老头子保证倒履相迎,才不在乎你现在是不是文博院的学生呢。”
就是两边可能会直接打起来也说不定——邢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想。
“现在还不急,”慕之云摇头,“我现在觉得考古还挺有意思的,暂时没考虑换专业的事。”
刷论文纯粹就是刷题的副产品——那个万能题库可不止一次刷出来过世界级难题了,甚至还有一些前人都没有提出来过的猜想,做起来挺有意思的,刷影响因子只是顺便。
“行吧,”邢欣本来也只是被老头子叮嘱过,才顺带一说,也无所谓慕之云的选择,“咱们现在做的这个课题,我觉得还挺有前途的,要不要再继续深入做一做?”
邢欣和慕之云合作的那个课题,是关于偏微分方程的,这算是邢欣的主攻项,正好慕之云对这个也有点兴趣,两个人就合作了一段时间——或者说,是邢欣花了大半年得出的成果,被慕之云用两三天时间就完善了,硬生生把一篇本来顶多只能在国内发表的论文,拔高到了国际顶尖期刊的程度。
邢欣都没好意思把自己的名字放在前头,要不是这个方向确实是她自己提出来的,也做出了一部分有价值的工作,她说不定连一作都不好意思拿。
刚才那个徐家栋,其实也是这次论文惹过来的麻烦——学校里的奖励都还没来呢,某个青年教师只是因为搭上文博院一个大一新生,就成功在顶级期刊上发表论文的事,就早传开了。
“好啊,这个领域还挺有意思的,就是烦人精少一点就更好了。”慕之云说。
她其实已经遇见过好几个数院学生甚至青椒的骚扰了,要不然也不至于拒绝得这么熟练。
邢欣也挺无奈的:“要是搁在其他人身上,传的肯定是青椒把大一新生给带飞,主要还是你太有名气了,那些传言我拦都拦不住。”
没办法,虽然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但是慕之云都有十几篇顶级期刊的论文傍身了,邢欣也才两篇而已。
慕之云却还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看了看系统面板:“数学期刊的影响力还是太低了。”
都发了这么多篇了,一共也才有四篇文章引用过她的论文,这几率属实有点低了。
这也是她对数学实验室兴趣缺缺的原因——数学研究的范围足够高深且艰难,跟其他应用类学科比起来,进展极其缓慢,可能要好几年才能冒一个重要成果出来。
相应的,论文和引用数,也都少得多。
其中微偏分方程算是一个难得的热点,它和物理,工程,化学甚至天文学的关系都很深,要是有了重要突破,也经常能被这些相关领域引用。
“要是能找到更简单的求解方法,说不定,影响因子就能刷爆了……”慕之云琢磨着,很愉快的答应了邢欣继续研究的邀请。
即便是顶级的大物理学家,不少也对繁琐的数学计算步骤十分厌烦,要是能彻底解决他们的困扰,慕之云相信,这些人绝对会毫不吝啬向自己贡献影响因子的。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异常舒爽!
慕之云很愉快的确定了接下来的刷任务方向,却也丝毫不影响她继续进行这场看起来徒劳无功的修复。
就连邢欣这个外行人,都觉得这也太离谱了:“这里的碎片怕有几万片吧,想要拼凑出正确形状的难度实在太高了——你导师都不一定能做到吧?”
“是可以的,”慕之云毫不犹豫说,“第一堂课他就给我们表演过一回。”
那位赵教授在第一堂课就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说完以后,就在一众学生面前表演了一出修复的绝迹——在短短30分钟内就找到相应的瓷片,然后粘连成一个完整的青瓷花觚。
“他毕竟跟这些东西打了那么多年交道啊。”邢欣倒是很清楚这些老师的猫腻,只要想给学生下马威,就总能找到各种巧妙的办法。
“没问题,”慕之云笑,“我已经找到方法了。”
在考古文博院,赵教授是公认的技术大牛,也是顶顶有名的阎罗王,每年在他手上挂科的学生不知道有多少,可即便如此,依然有大把大把学生想成为他的关门弟子。
主要原因,还是这位手底下的功夫实在太出名了,不说国家几次重要的考古行动,就算是私底下富豪请他出一次手,那也是不惜一掷千金的。
赵教授不太喜欢接这些私活,但是他往年那些学生,好几个都是靠着和赵教授这点关系赚得盆满钵满——在考古界,赵教授这一支可是出了名的富户。
不过,想要得了赵教授的青眼,那是真难啊!
最近考古界在西南又有了重大发现,国家正紧急抽调专家组,准备对那边进行大规模抢救式发掘,赵教授的名字自然就在其中。
这人眼界高,挑选学生十分挑剔,长年累月也招不满足够打下手的人,可人不够也不行啊,于是每次碰到大任务,就只能紧急开一场招聘会,小工找不到,招两个能搭把手,使使笨力气的,也行。
对考古文博院的大三大四生,还有研究生甚至博士生来说,这也是难得的机会,不但能够参与国家特大考古工程,要是顺便再从赵教授那里学个一招半式,那就是彻底赚大发了。
所以,昨天才贴了招聘通知,今天赵教授的实验室就差点被来报名的学生给挤爆,所幸赵教授的大弟子对此早就有了准备,把人都引到了修复教室,才不至于让日常工作整个乱套。
“师兄,这么多人来报名,这回至少能挑出三个五个,帮咱们减轻不少工作量吧?”赵教授刚收不久的学生,问了一句非常天真的话。
大师兄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你想多了,这里头要是能挑出两个合格的来,就算是教授开恩了。”
“也是,”想一想当初面试的时候,这个学生面临的是比这可怕得多的刀山火海,但是那时候是赵教授正式收学生,跟这种临时工性质的招人也不太一样,“但是对这种帮着搬搬东西的,赵教授要求也这么高啊?”
“反正千万别小看咱们导师的龟毛程度。”大师兄冷冷说。
果不其然,这场面试的淘汰是极其迅速和冷酷的。
因为要在工地上挑土跑腿,所以一看就过于白皙纤瘦,手上没有力气的不行,一看就是不能吃苦的。
体型过于粗壮的也不行,看着就笨手笨脚的还碍事,可别不小心损坏了什么珍贵文物。
剩下的还需要考验手里的技术,考题也特别简单粗暴,就是几堆刚被赵教授敲碎的瓷片,各自堆在学生的面前,赵教授就抱着手站在边上看。
这个手指不够灵活,一看就是疏于练习的,淘汰。
那个搞错了拼接顺序,基本功都不扎实,淘汰。
……
很快,原本一屋子人,被赵教授淘汰得只剩下三五个,而且各个手底下都哆哆嗦嗦,感觉自己随时要完蛋。
赵教授心里也很烦躁。
现如今这些学生,灵气不够就算了,基本功都不行,他真是没一个看得顺眼的,恨不得全轰走了事。
但是赵教授也清楚,他手底下人是真不够:一共就两个学生,到了荒郊野外做事情实在太不方便,也只能勉为其难,从这群歪瓜劣枣中选出那么一两个稍微顺眼的,至少有人能帮着跑跑腿。
怀着满怀的牢骚,赵教授勉强留下了一男一女,一个看着挺有力气也不算笨重,另一个手脚还算灵活——当然,离他的要求还是很远的。
就在赵教授很不满意的挥挥手,决定结束这场无聊面试的时候,一个瘦弱程度远远超过赵教授承受极限的小女生,好奇的探进了头。
赵教授刚想直接开口赶人,忽然觉得这小丫头还挺眼熟,想了想,才想起她是这一届的新生,也是文博院年纪最小的学生。
“你有什么事?”对于新生,赵教授还是能维持住几分耐心的。
“赵教授好,”慕之云乖乖像教授问好,“上堂课我向您申请过考核,是您要我这个时候来的。”
她其实早就来了,但是来了以后才发现这里已经做了面试的场地,所以等到人群散得差不多的时候,她才过来问一声。
“考核?什么考核?”赵教授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小女生说的,竟然是他每年给新生立下的那个下马威。
啧,真是麻烦,赵教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然后很不耐烦的说:“那就直接开始吧,别耽误时间了。”
一时间,刚刚因为通过面试而兴高采烈的两个学生也好,或者赵教授的大弟子,看起来都兴奋起来。
“师兄,怎么了?什么考核?”唯一搞不清状况的是赵教授的小徒弟,这孩子本科上的不是A大而是古都大学的考古专业,当初考上赵教授的研究生,主要还是靠了心细手巧,以及长期泡在文物堆里练出来的手感。
“导师每年给新生的保留科目,”大师兄说,“神乎其技的表演——虽然都是套路。”
“啊?”小师弟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