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夫妻之间,不必客气。”
自然也不必害羞。
看她害羞固然是很有意思的事,但他发现她已经大半天都没有见过姜宛卿的正脸了,不免有些遗憾。
但姜宛卿好像并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那碗汤一直没有碰。
未未一脸期待地问姜宛卿:“姐姐,这汤不要吗?”
姜宛卿“嗯”了一声,把汤端到未未面前。
未未没有给风昭然开口的机会,端起汤便稀里呼噜一饮而尽。
风昭然低声问姜宛卿:“今日怎么不喝?不喜欢?”
以前他每次做了蘑菇汤,姜宛卿哪怕是饭也不吃,也要喝上两碗汤。
姜宛卿抬起眼,慢慢地道:“以前是很喜欢,但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风昭然觉得她这句话好像不单指蘑菇汤。
但他没有时间深究了。
大雨就是在这顿晚饭之时倾盆而下,接连下了十几天,中间只停了两个半天。
雨水哗哗,笼罩着世间。
上一世就是这样的雨接连下到第十天的时候,荒宅门前那条河水暴涨,河水沿落阳山下冲进方家村的小河,小河两岸的田地被冲毁无数。
这一世因为之前加固了河堤,门前的小河也疏通了几道口子,将水流引进荒野,雨水虽大,但落阳山一带好歹没有出现水患。
方家村的百姓们以及受方家村人提醒而防住了这场大水的乡民们万分感激空虚道长,将之奉为神人。
就在这一片铺天盖地的大雨中,黄河决堤了。
大批的灾民涌入落阳山。
姜宛卿之前没有这样的场面。
毕竟方家村地处偏远,荒宅更是与世隔绝,逃灾的人皆是往人烟稠密的城镇逃,指望官府赈济,没有人会往这边来。
“姐姐,怎么办?”
未未负责看门,瞧见灾民,来讨姜宛卿示下。
姜宛卿让灾民们留下。
反正荒宅荒着也是荒着,她也只是修补几间屋子借住而已,和这些灾民没有什么两样。
灾民们得到了安息之所,冒雨开始修补房屋。
姜宛卿问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毕竟这里荒僻得连卖货郎都不会打这里路过。
灾民道:“都说这边有猛兽,有猛兽定然是有吃的,不然山林里养不出猛兽来。”
猛兽以小兽为食,小兽以瓜果草叶为生,一座有猛兽活动的山林定是生机勃勃。
宋晋夫正帮着灾民一起修补房顶,闻言向姜宛卿道:“知道有猛兽还敢来,他们不怕被猛兽吃了吗?”
“那是因为表哥你没挨过饿。”姜宛卿道,“挨饿可比猛兽要可怕得多。”
宋晋夫:“你挨过?”
“可不是?”姜宛卿低低地叹息一声,神情黯然,“刚到这里的时候,天寒地冻,我找不到吃的,只能靠野菜为食,直到后来认识了方嫂,才吃上一口饱饭。”
宋晋夫震了震:“你之前怎么不说?”
姜宛卿无奈地一笑,一脸沧桑:“都过去了,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以庶女之身嫁给太子殿下,我所承受的说都说不清,饿点肚子这种事又算得了什么?”
姜宛卿一面说,一面悄悄打量宋晋夫的脸色。
那天从密林回来,姜宛卿便想打听风昭然跟宋晋夫说了些什么。
宋晋夫在她面前从来都不藏着掖着,一直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她以为会像以前那样,她随口一问,宋晋夫便会详细道来。
哪知这次她踢到了铁板,宋晋夫的嘴就像是夹紧了的蚌壳,怎么都撬不开。
他还不像风昭然,有个心痛的毛病可以让她拿捏,一旦被问急了,宋晋夫直接寻个借口就跑。
姜宛卿开始倒也并非一定要知道不可,现在却越看越觉得宋晋夫可能是被风昭然骗了。
风昭然向来骗死人不偿命,宋晋夫说不定被风昭然三言两语就骗去卖命,还要替风昭然数钱。
此时宋晋夫的脸色果然一变:“你跟着他,吃了很多苦吗?”
姜宛卿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点头的时候眼睛低垂,泫然欲泣。
宋晋夫脸色多了一丝怒气:“他难道都不管你?”
姜宛卿有点惭愧了,上一世宋晋夫便是这样为她义愤填膺,打抱不平。
“表哥在京城难道没有听说过?殿下本来要娶的是姐姐姜元龄,是我遭人算计,横插一刀,拆散了他们一对有情人,我……我不受他待见,原是应当的……”
“可我看他待你还算真心,他跟我说,若是有一天他出了事,就让我带你回京城,好好保护你——”
宋晋夫说到这里,猛然顿住,很是懊恼,他在风昭然面前发过誓,此事绝不能让旁人知道,尤其是姜宛卿。
姜宛卿也愣住了。
她想过风昭然可能是警告宋晋夫,可能是威胁宋晋夫,却独独没有想到他是把她托付给了宋晋夫。
他明明很是恼恨宋晋夫离她太近,居然还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风昭然看似弱势,实则无比强大,永远都是风淡云轻运筹帷幄。
姜宛卿觉得他永远都是料敌如神胜券在握,从来没有想过,他去姚城之前就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
夺位之路险之又险,随时会搭上性命,所以他替她安排好了退路。
“……”
姜宛卿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她看不懂了。
上一世风昭然去姚城治水,临行前让宋晋夫带姜宛卿回京城,姜宛卿一直以为风昭然不想因她分神,所以不让她跟在身边。
她也不想耽误他的事,便顺从地随宋晋夫离开。
那日风昭然在密林中说不再让她受委屈,她只觉得这句话来得太迟,已经没有意义。
但此刻她忽然意识到,就像风昭然不了解她一样,她很可能也并不了解风昭然。
他在自己准备赴险之时,先让宋晋夫把她送往安全之地。
后来遇到流匪,在最后关头,之前的南疆贡使、越先安麾下的心腹张述赶到,救了姜宛卿。
不过,若没有宋晋夫的舍命相护,姜宛卿也等不到张述相救。
当时姜宛卿抱着宋晋夫的尸体悲痛欲绝,只模糊知道张述是听说这边有流匪,所以快马赶来。
她没有去追究张述怎么知道她回京的路线,又怎么会一听到流匪的消息就带兵前来,要知道那时越先安的人虽然已经和风昭然接上头,却不敢在外面露出丝毫端倪。
张述身为朝廷命官,带着手下的士兵是扮成了商队混在姚城,不敢让任何人查觉他们的身份。
而且接到姜宛卿之后,张述直接将姜宛卿送到了丰城矿营。
姜宛卿当时只觉得张述此举可能是因为那里离矿营近,完全没有想过矿营指挥使是风昭然的人。
后来直到风昭然率领南疆大军起事,才来矿营接姜宛卿随军。
不知道上一世风昭然是不是也跟宋晋夫说过这样的话,宋晋夫临死之时将她护在怀里,一直将她保护到了最后。
她不知道宋晋夫这样做,有几分是出自对她的爱护,又有几分是出自风昭然的交代,但这一世她绝不会睁看着宋晋夫踏上那条死路。
“别信他,他的话,一个字都别信。”
姜宛卿决定先将上一世那些事全放在一边,眼下唯一要紧的,就是保住宋晋夫的性命。
“国师都跟在他身边,他将来肯定能登上皇位,哪里会出什么事?他只不过嫌我是个累赘,耽误了他娶心上人,所以想把我这个包袱甩给你。”
“他竟然如此待你?”
和上一世一样,宋晋夫最听不得的就是姜宛卿受委屈,他立即又惊又怒,“那你还跟在他身边做什么?!去跟他讨一份休书,随我回镖局,我们不在这里受他的气!”
姜宛卿摇摇头:“不成,我已经嫁给了他,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宋晋夫:“人家当你是一回事,你就做他的人也罢了,人家既然不当你是一回事,你还跟着他干什么?”
宋晋夫越说越怒,“咱们这就去同他说清楚,休书到手,一拍两散!”
“表哥不要……”姜宛卿哀求道,“我从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他,能嫁给他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虽然他心中另有他人,但能陪在他的身边,便是我最大的幸福。”
在与风昭然密林深谈之后,宋晋夫已经决定将自己的心意永埋地底,但听到姜宛卿这样的话,心里还是微微难过了一下。
“傻卿卿,你这又是何苦?”
“我对他一往情深,痴心难改,已是没救了。”
姜宛卿道,“只要我死缠烂打,他便甩不掉我,可你们若是听了他的话,上了他的当,很可能便要带我回京城,那就真遂了他的意。表哥,不如你和舅舅早日回京吧,也好断了他的念头。”
宋晋夫还没有答话,背后忽然传来“吱呀”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风昭然施施然走出来。
“!!!”姜宛卿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自从灾民开始在荒园里安置,风昭然便时常和灾民们在一起,和大人聊天,教孩子写字,有人生病了,空虚不在的时候,他还会替他们诊脉看病,很少有大白天在屋里时候。
风昭然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封书信。
姜宛卿上一世见过这封信。
这是风昭然写给皇帝的奏章,他在里面向皇帝请命治水,托郭茂林将奏章转呈皇帝。
上一世这个时候,姜宛卿还很担心地问他:“郭茂林会为殿下转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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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的。”风昭然道,“孤在这里面加了一样东西。”
姜宛卿后来才知道,风昭然在奏章后面附了一份生死状。
上面白纸黑字写明,若是一年之内不能修好河堤,治理黄河,风昭然愿意提头去见皇帝。
这等于是一把风昭然自己递上去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