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珍珠摇头,“不用了,我都去过一次了,我自个去就成了。”
许运昌说,“我爸妈都在那边的的五七干校,我本来也要去的。”
“那好吧。”
周日一大早,两人就坐上了去保定的火车,到了保定,许运昌看着佟珍珠坐上了去易县的汽车,然后才去了五七干校。
佟珍珠赶到白家村的时候,沈老爷子正跟另一个病友,也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爷扯闲篇呢。
俩人都好京剧,喜欢听也都会唱几段,因此聊得挺热闹。
从唱词,身段,聊到几个京剧大师的轶事。
沈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给梅兰芳家里头修过墙面,这事儿够他说一辈子的了。
还有几个病人和家属坐在旁边旁听,都听得挺认真。
包括沈二舅。
不过,外孙女来了,沈老爷子就不再瞎侃了,腾地一下从马扎子上站起来了,走了几步,挺得意的问,“珍珠你看,姥爷是不是比以前还好了?”
这会儿,他的精神头儿也特好,和刚来的时候真的判若两人。
佟珍珠其实她已经听大舅说了,说她姥爷好多了,能下地走了,也没那么瘸了。
现在亲眼看到了,她这心里真的太高兴了。
佟珍珠说,“姥爷,那您就安心在这里治,一气儿治彻底!”
沈老爷子也是这么想的。
等完全治好了,他还想去陶然亭,想去大栅栏,想去什刹海逛逛呢,这些地方都好几年没去了。
沈二舅接过佟珍珠带来的手提包,说,“嗬,够沉的呀,都拿了什么好东西?”
里头东西的确很多,五花八门,都是吃的,有她姥爷爱吃的绿豆糕,豌豆黄,还有奶糖,饼干,桃酥,麦乳精,肉罐头,还有托人买的中老年人奶粉,以及一大块腊火腿。
奶粉和火腿是许运昌给她的。
他说,他人现在不方便来,但礼一定要到。
佟珍珠拿出一包豌豆黄,沈二舅递给老爷子两块,自己拿了两块,下剩的都分给院子里的病友和家属了。
碰上了就是缘分,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白大夫家院子挺大,靠着南边院墙一口气盘了三个柴火灶,他家自个儿还有病人家属,都是用这灶做饭的。
佟珍珠切下来一块腊火腿清洗干净了,切成了薄片,门外十几米就是白大夫家的自留地,沈二舅去摘了一大把嫩豆角,豆角炒腊肉,红绿相间,好看又好吃,闻起来更是甭提多香了。
她盛了两碗,一碗她和姥爷还有二舅吃,一碗送给了白大夫家。
白婶子正在蒸花卷,不是纯白面的,是一层白面一层玉米面卷起来的,自然不如大白馒头好吃,可这刚出锅的也挺香。
给端来了五六个。
真别说,玉米卷子配着腊肉,滋味不错,还挺合适。
吃过午饭,沈老爷子催着珍珠回去,这样还能赶上去保定的火车,沈二舅借了白大夫家的自行车,送她去易县火车站。
县城的火车站,特别简陋,就一个竖起的牌子,外加一个售票处。
买好了车票,佟珍珠从挎包里侧拿出一沓钱,一共三百块,“二舅,以前姥爷净给我花钱了,这治疗费我也应该出一份,这个您拿着。”
沈大舅厂里特忙,陪了几天就回去了,之前交了一百治疗费,他过来也带了一百,可昨儿白大夫的儿子说,因为给老爷子用的都是最好的药,钱快花完了。
沈二舅这正犯愁呢,预备实在不行去找工友借点儿。
外甥女这钱,送来的倒是挺及时。
不过沈二舅没接,他疑惑的问,“珍珠,打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佟珍珠一把塞给他,“我爸给的。”
然后把沈玉梅要抚养费,佟贵民把抚养费给了姥爷,姥爷又给了她,沈玉梅追着她要,但她没给的事儿简短的说了一下。
沈二舅听得牙花子疼,“你妈这人,瞎闹什么,都这么年了,也不知道好好过日子,成天净干些没谱的事儿。”
他接过钱,说,“你姥爷病,该着我和你大舅凑钱,你是个小辈,跟你没关系,你的钱,等回头一定还你。”
沈二舅和沈大舅一样,从来不肯沾人便宜。
佟珍珠笑了,“好啊,二舅,等我嫁人的时候,你别忘了还我就成了!”
说话间火车来了。
沈二舅刚才没反应过来,等外甥女跳上车了,他才想起来,这丫头真不害臊,小小年纪就想着嫁人了。
可认真算算,珍珠也二十一啦。
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啊。
许运昌去五七干校,是带着忐忑的心情去的,因为在郊区,他赶到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
但去了才发现,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
无论是吃住,还是其他方面,干校的条件都比云南农场好多了,而且因为他父母年龄大,级别高,身体也不好,基本上没有参与体力劳动。
许教授和苏教授两口子,对于小儿子的到来,又惊又喜,简直高兴得不得了。
他爸许教授风湿和哮喘都犯了,已经休养了一段时间,他妈身体倒是还成,精神面貌也不错,还拉着他去了自己的办公室,是一间设施特别简陋的房子,倒是向阳,平时苏教授就在这里写写画画,完成每天的工作任务。
苏教授还悄声跟儿子讲了,其实他们只是疑似右嗯派,并没有定论,干校有跟他们一样情况的,有些已经调回北京了。
相信他们也不会拖得时间太长,因为上个月,他们的工资,突然发全额了,之前都是只发一半。
老两口级别都很高,全额两个人加一起就是三百多了,在这儿一半工资都还不完。
大概是来访者很少,不少人都热情的跟他打招呼,就连干校的工作人员,对许运昌的态度也挺客气。
看来,刘国强说的是真话,他父母的问题,的确不算重,应该很快就解决了。
许运昌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
回京的这些天,虽然表面上没什么,但他心里一直很煎熬。
一是他家里的事儿,他父母还在河北,他家的封条倒是没有了,可房子早被别人占了,弄得里头乱七八糟的不说,他小时候亲手种下的一棵石榴树也被砍了。
二自然是因为佟珍珠。
他的内心特别矛盾,一方面觉得要是为了她好,就应该淡出她的生活,她那么漂亮,那么聪明,那么优秀,指定也能找到比他更合适的对象。
一方面又根本管不住自己,不由自主的想去找她,想见她。
特别是佟珍珠答应了,两个人试着处一处对象,他并没有狂喜,内心反而更加纠结了,因为生怕不但不能让她过得更好,还会让她受到不好的影响。
但如果父母的问题都解决了,那所有这些,都不是事儿了。
他坚信,他会让佟珍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那个人。
下午,许运昌离开五七农场,在保定火车站等了两个多小时,佟珍珠才匆匆来了。
“你等半天了?”
“没有,不过我买了五点半回北京的车票,咱们赶紧的吧!”
此时都已经五点二十了。
两人一路小跑着进了站,检了票刚坐下,火车就开动了。
佟珍珠解释说,“我两点半就坐上易县开过来的火车了,可半道上出了故障,检修了半天,所以才耽误了时间。”
真的是好险,若是再晚十分钟,那就赶不上了。
许运昌并不在意多等她一会儿,等她的时间,他的心情很好,一点儿都不着急,甚至还想了,如果赶不上火车,坐下一班晚上七点的其实也不错。
他从网兜里拿出一个苹果削好皮,说,“这是干校果园里种出来的苹果,据说是新品种,挺甜的。”
佟珍珠咬了一大口,“是挺甜的。”
许运昌又问,“你姥爷的病,好点了没有?”
佟珍珠点点头,“好多了,走得比之前还好了。”
“叔叔阿姨的情况怎么样?”
许运昌说,“还可以,比我预想的要好,他们干校的条件比咱们五分场要好。”
但比起北京原本的家,以及父母本来的工作,那各方面真的是差的太远了。
他们不但黑了瘦了,而且身上还有一种深受打击之后的颓废感,只是靠着精神力量强撑着。
这一点,在他父亲身上尤为明显。
佟珍珠安慰他,“我听说,不少知识分子都从五七干校调回北京了,以为现在很多岗位都缺人才。”
“尤其像叔叔和阿姨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
“他们肯定也会很快回北京的。”
其实,许运昌本来想把母亲苏教授说的话讲给佟珍珠听的,为的是怕她有顾虑,让她吃个定心丸。
没想到她先说了,而且也有安慰他的意思。
许运昌听了又是高兴又是感激。
那年他父母出了事儿,大哥本来已经订婚了,只差一个婚礼了,却很快就被退婚了,还有他姐,谈了两年的对象说黄就黄了。
他把强烈的情绪压在心底,淡淡一笑,“但愿吧。”
回到北京,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好在许运昌早上出门的时候,特意听了天气预报,带了伞,不过佟珍珠没有准备,只能两个人挤一把伞了。
走出站口的时候,佟珍珠一不小心踩到了石子,趔趄了一下,还好许运昌眼疾手快,一下子拉住她了。
他握着她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她的手,还是那么软,那么滑,而且还有点凉。
佟珍珠今天还是穿着那件鹅黄色的连衣裙。
他问她,“冷不冷?”
佟珍珠笑笑,“其实还好,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