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顾上碰上了佟德花,帮她出主意说, 不如干脆不在钢厂上了, 佟珍珠嫁得那么好, 公公婆婆都是教授, 让他们帮着找一找,就在东城上学不就行了。
正好也可以住在佟珍珠家里。
佟德芳一听就动心了, 二姐家她去过的,好大的一个四合院,只有他们一家人住,二姐和二姐夫两个人就占着三间呢。
她回去就跟沈玉梅说了,沈玉梅一开始不同意,后来琢磨其实这样也不错,一来德芳的确不小了,现在是跟陈晓秋住一个屋子,中间拉了个帘子,但姑娘越长越大,老这么着肯定不行。
二来德芳住到珍珠家里,吃喝甚至穿都不用她操心了,一年下来,也能省不少钱。
于是今天趁着休班,她就赶紧的来说了。
沈玉梅大概觉的话说得太软,生怕大女儿不管,“这事儿换了别人不好办,不过,珍珠,你公公是北大的教授,人家指定要给他一个面子。”
佟珍珠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问,“陈叔叔在这边儿有房子吗?”
“德芳过来上学,你们全家都搬回来住?”
沈玉梅摇头,“哪有,你陈叔叔根上不是北京人,他家是大兴的,我寻思,这不你家宽敞吗,干脆让德芳住过来得了。”
“就在外头厅里,靠墙给她支一个小床就行了。”
是个成年人都知道,产妇不能累不能生气,保持愉悦的心情特别重要。
可她这亲妈,她这月子还没做完呢,就忙不迭的找事儿来了。
佟珍珠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不够狠心,就这种不要脸的想法,沈玉梅都不该敢想。
她冷笑了一声,“妈,你想得可真周全,连德芳怎么住都想好了,把这儿当你自己家了?”
“德芳住进来了,吃我的喝我的用的,正好你省下了是吧?”
“你可真能做梦,你是不是忘了,德芳是你跟佟贵山那贱人的孩子,我从来没真正把她当做是我的妹妹,她也从来没把我当做她的姐姐。”
“别说她了,就是以后你老了,没人照顾了,瘫在床上了,都甭想进我的家门。”
这话把沈玉梅说愣了,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就抹眼泪哭了起来,“我就知道,你现在日子过好了,不想认我这个亲妈了!”
“德芳是我生的,怎么就不是你的妹妹了?”
她这声音有点大,在院子里和侄子玩儿的许运昌立马进了屋子。
沈玉梅一看女婿来了,立马哭着说道,“运昌,我知道我这个当妈的没本事,没能帮上珍珠,可她说得也太让我伤心了。”
许运昌没理,而是担忧的看了一眼妻子,佟珍珠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
他又看了看在小床上熟睡的儿子,说,“妈,您别吵醒了孩子,珍珠也还在月子里呢,您跟我来吧。”
许运昌把沈玉梅领到正房,问,“到底什么重要的事儿啊?”
沈玉梅把事情说了一遍,还觉得特委屈,“咱们老北京人,谁家不是这样,条件好的就要多帮这些,一家人都互相拉拔着,日子也就越过越好了。”
许运昌说,“挺新鲜,我还真没有听说过,爹妈都在呢,却非要姐姐养妹妹的,而且这妹妹还不是正经的。”
“一家人互相帮忙是有的,但前提是得自愿,而且也要有个度。”
“这事儿既然珍珠不同意,您就别想了。”
沈玉梅却仍啰嗦道,“运昌,你生在这样的家庭,估计不怎么知道,这房子不够住的难处,你陈叔叔分的钢厂宿舍,除了一个做饭的小房,也就两大间,这晓秋和德芳挤在一个屋子里,忒不像话。”
她咬了咬牙,“要不这么着,我每个月给珍珠十五块钱,算是德芳的生活费。”
许运昌皱眉,不客气的说,“您这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糊涂啊,这可不是钱的问题,我和珍珠也不差这钱,跟你说实话吧,珍珠说过,她特别烦德芳,恨不得一辈子不见面。”
“这一点想必你心里也有数。”
“你这当妈的可真有意思,闺女还没出月子,就急着来给她添堵了,你是怕她日子过得太好是吧?”
“以后您也甭来了,我们家都不欢迎你。”
沈玉梅脸上一阵白一阵青的,女婿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看来今儿是不成了,她只能不高兴的走了。
许运昌赶紧的去了西厢房。
珍珠刚生了孩子,跟平时不太一样,她以前是多么坚强的一个人啊,累晕了都不带哭的,他就没见她哭过。
可前些天,因为她老下不了奶,好不容易下来了,量却又很少,根本不够孩子吃的,急得掉了两次泪了。
他妈也反复嘱咐他了,因为是特殊时期,产妇心理很脆弱,让他一定多留心。
还好,佟珍珠这次没掉眼泪,正正醒了,她抱着孩子,轻声哼着曲子哄呢。
许运昌说,“到时间了,该喂他了,我冲奶粉啊。”
他烫奶瓶,兑温水加奶粉,动作十分娴熟,很快就冲好了,正正一口就咬住了奶嘴,小嘴一吸一吸的喝得很香。
许运昌帮儿子扶着奶瓶,目光却是看着妻子,“你没生气吧?”
佟珍珠说,“没有。”
“没人比我更清楚,她就是一个不靠谱的人,很多时候都是一点儿数没有,为了这么糊涂的一个人,不值当的。”
许运昌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反正咱们成家了,你我还有正正是一家人,老家儿不靠谱,就少来往,咱们就逢年过节去看看就完了。”
佟珍珠说,“不提这事儿了,我今天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来,给我抱抱儿子。”
正正喝完了奶,被妈妈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拍着奶嗝。
小婴儿很乖,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许运昌笑着说,“小样儿,瞧把你美的!”
出了月子,又在家休息了几天,佟珍珠就开始上班了。
倒没觉得累,最大的问题就是胀奶,但她的奶水真的挺少的,也不值当挤了带回家,而且科室也没有冰箱。
于是就干脆断了奶,反正小孩子也已经习惯喝奶粉了。
十月里的一天,她值小夜班,凑巧王海洋和她一个班,五点多钟,许兰华来送饺子,三人一起闲聊了几句。
王海洋压低声音,特神秘的说,“告诉你们一个最新消息。”
许兰华好奇地说,“你对肿瘤手术又有新的思路了?”
他笑笑,“不是。”
佟珍珠说,“别故弄玄虚了,快说吧,不说我可走了。”
王海洋用更低的声音说,“不是,我今天跟咱们主任聊天,他跟我说了一个大事儿,可能,也许要恢复高考了。”
佟珍珠和许兰华听了一点儿也不惊讶,都是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许兰华说,“我早就知道啊,我们系里的硕士点和博士点估计也要开了。”
王海洋反问,“你早知道,那你干嘛不告诉我?”
许兰华说,“咱们没聊过这个,所以没给你说。”
王海洋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嗨,你这人咋这样,还夫妻呢,你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他们两口子斗嘴的功夫,佟珍珠去了护士办公室。
因为正正的出生,这一阵子她和许运昌都把学习给撂下了,看来,是要赶紧捡起来了。
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多点的时间了。
正正抓周的时候,已经是七七年的八月底了,但还是没有政策出来,说要恢复高考,别人不急,许运昌真是有点着急了。
回城以后,虽说他挣了不少钱,但手里的翡翠除了自留的几件,货都出完了,电器生意现在雇了五六个人,每天沈裕顺都会把当天的流水送过来,进货也有裕兴管着,几乎不用他操心了。
白天的时间很空。
许运昌很想再跑一趟云南了,可佟珍珠不同意,也只能算了。
这天,他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做了两套题,虽然题目都做对了,但他的情绪却有些失落。
因为他严重怀疑,恢复高考是不可能的事儿,他现在做的都是无用功。
本来按照计划,他还应该做一套物理题,可他有点烦,放下笔去了正房。
苏教授今天没课,正和张阿姨一起看孙子呢。
这会儿正正正在吃加餐,是蒸熟的鸡蛋羹,张阿姨喂一口他吃一口,吃得很开心。
看到爸爸进来了,他咧开嘴笑了,露出粉色的牙龈。
正好鸡蛋羹也吃完了。
许运昌给儿子擦了擦嘴,一把将他抱起来,然后两个胳膊一用力,把他举得老高。
正正很开心,笑得咯咯的。
苏教授把小孙子看得很宝贝,说,“运昌!你小心着点啊。”
许运昌把儿子放下来,随便往沙发上一放,“妈,没事儿,他是男孩儿,得养得皮实一点儿!”
苏教授不高兴的说,“那也得大一点再说啊,你小时候,三岁了还不会吃葡萄呢,都是你爸一个个把核去了。”
许运昌笑了,“妈,就这一点,您老揪着,这都说了七八遍了!”
当然了,这种偶尔低落的情绪,他是不会在佟珍珠面前流露的,因为佟珍珠学习比他可认真多了,只要有一点点空,都必然要看书做题。
轮休的时候,谁约她去逛街都不去。
就闷在屋子里专心学习,只有正正找妈妈,并且要求她抱的时候,才会歇上一小会儿。
就在许运昌快失去耐心的时候,十月里,平地一声雷,恢复高考的信息忽然登在了报纸上。
十二月份,迎着凌厉的寒风,佟珍珠和他一起走入了考场。
考完之后,两个人感觉都挺好,估出来的分数很高。
许运昌报考的是北大数学系,佟珍珠想要继续学医,选的是北京医科大学临床专业。
过了一个月,录取分数线出来了,录取通知书也收到了,许运昌的通知书不是寄到家里,是招生办的主任直接给了许梅之。
这个孙主任和许梅之关系很好,他一看到录取名单里有许运昌的名字,特别的激动。
“梅之,恭喜你。”
“真是羡慕你,儿子女儿个个都这么聪明。”
许梅之笑得很开怀,很谦虚的说,“都是巧了,我那小儿媳妇,今年也被医科大学录取了,她特别爱学习,带着运昌也跟着学,他们准备的比较充分,所以才都考上了。”
一九七八年的正月,踩着厚厚的积雪,佟珍珠去北医大报到,走进这所学校的大门,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她的身后,也有不少像她一样的大一新生,脸上都带着和她一样的幸福笑容。
再往后,就是泥泞的街道,以及远处一排排的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