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心棠语塞,被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浑身不自在,半晌冷笑道:“阁下身份还真是多变,昨日还是行馆尊贵的王爷,今日就成了四海游历的浪子。”
宇文玦靠近她垂眸看着她:“你不是说你我素不相识,你怎知我是王爷?”
阮心棠语气已有些生硬:“我离开时听行馆的人说的。”
“是吗,昨晚我的人一直跟着你,倒是没见到你和别人交谈。”
面对这样不疾不徐却犀利的宇文玦,阮心棠实在难以招架,她昂着头底气十足地质问他:“你派人跟踪我!卑鄙!”
为的不过是让宇文玦难堪,谁料宇文玦点头道:“你一个人离开,我不放心,所以让人跟着你见你安全到家。”
阮心棠愣了一下,脸色沉了下来,冷冰冰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昨日让人把我绑去,今日又混到我家来!”
他云淡风轻的神色终于露出意思愧疚:“昨日并非我绑的你,是裴太守的公子为了讨好我,看出我喜欢你,才自作主张把你送给我,今日来,不过是想来看看,你过的怎么样,你和他怎么样。”他的语气说到最后有些失落。
可阮心棠后半句一句也没听进去,她脑子一片空白只有那句“我喜欢你”,这一年来她已经渐渐迟钝的心,蓦地一震。
她很快回过神来,退开了一步,正色地看着他:“可我不喜欢你,我有未婚夫了,请你自重!”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房间跑去,只留下晃神失落的宇文玦。
阿银一直在房间等阮心棠,心中忐忑不安,见阮心棠跑回来,一见她神色,阿银就明白了:“你刚刚和王爷在一起?”
阮心棠怔怔地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神情一直呆呆的。
“他是要强迫我们回去吗?他住下来是什么意思?”
面对阿银的疑问,阮心棠只是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假装不认识他,他也没有揭穿我,也没有提要带我回京的事。”
阿银松了一口气道:“王爷心思太深沉了,叫人看不透。”
阮心棠低声道:“用不着看透,他是他,我是我。”
她和宇文玦之间在她离开时,就已经两不相干了。
说着两不相干,第二日一早三人一起用早膳时,宇文玦就提出了要搬走的事,低头喝粥的动作微顿,然后装作自然地去夹了一筷酱菜,莫不是昨晚她说的话让他觉得丢了面子,不想在在她跟前晃悠了?
这样也好。
薛二还说些挽留的话,都被宇文玦四两拨千斤驳回了,薛二也不再多言,其实他想了一个晚上,也觉得留一个陌生男子住在家里,对阮心棠不方便。
这样也好。
阮心棠想着,宇文玦大概是明白她的坚决,不想再在她身上花费时间了,或许今后是彻底不会再见到他了。
她抬头看着雨水顺着屋檐哗哗落下来,黄玟幼还在一旁抱怨着怎么下了这么大的雨。
张兰兰推了她一下,雨声有点大有点急,她凑近了阮心棠些问道:“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阮心棠笑着摇摇头,又听黄玟幼抱怨道:“早知道今日下雨,我就带丫鬟出来了。”
张兰兰道:“你耐心点吧,店小二不是去你家报信让驾车来接咱们了嘛,再等等吧。”
为了顾及安歆,她们每回出来都不会带丫鬟,今日不巧下了雨,四人被困在风雅集的屋檐下,看着路上行人奔跑着避雨,偶尔还能见到冒失的人滑一跤,跌个四脚朝天的,很是喜感。
四人忍俊不禁,黄玟幼忽然激动起来:“你们瞧,你们瞧,那儿那位公子,多清华贵气啊。”
“萧城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人物,我竟是一点也不知道。”
三人顺着她的指的方向朝斜对街的万象楼看去,万象楼的大门前,宇文玦身姿笔挺地站在那儿,万象楼的老板站在他跟前满脸讨好的笑容,他则是清冷淡漠,石昊在一侧为他打着伞,不让他沾上丝毫雨水,就连狼狈躲雨的行人经过也忍不住放慢脚步多看上两眼。
大概是她们这边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了,宇文玦有所察觉,缓缓朝他们这里看过来,明明隔着雨帘,起着淡淡的白烟,她们还是能清楚看到宇文玦清冷淡漠的神色微变,嘴角起了若有似无地笑意。
她们的心不禁激荡起来,眼见着宇文玦从石昊手里接过油纸伞,走进了雨中,慢步朝她们而来。
黄玟幼激动地握住了阮心棠的手:“他是朝我们来了吗?他是瞧上谁了吗?那把我平时都觉得巨丑的黄油伞,在他手里怎么这么好看这么高贵呢。”
阮心棠抽了抽嘴角,黄玟幼赶紧整理了发髻,端起无懈可击地大家闺秀的笑容,然后眼见着宇文玦从她身边而过,在阮心棠身前停了下来。
黄玟幼笑容僵住,赶紧干咳一声,咕哝着:“哎呀,这雨太大了。”
张兰兰憋着笑努力保持风度。
宇文玦垂眸看着她,清越道:“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阮心棠本能拒绝:“不用了,玟幼家有车来接我们。”
谁知话音刚落,黄玟幼俏皮道:“我家车坐不下这么多人,心棠你先走吧。”
宇文玦朝她看去,心道,这就是黄阁老家的千金,果然有家教,对黄阁老也好感倍增,昨日石昊递过来已经被他回绝的黄阁老寿辰的请帖,他想还是该去一趟,末了,他朝黄玟幼微微一笑,黄玟幼激动地又握住了张兰兰的手,力道之大张兰兰心里直骂她。
阮心棠还要再说什么,已经被激动的黄玟幼推了一把,正好被宇文玦扶住,宇文玦将伞偏移到阮心棠这边。
眼见着他们并肩行在雨幕里,安歆微微皱眉:“玟幼,心棠有未婚夫了。”
黄玟幼嘻嘻一笑:“那又怎样,人家顺路送一程而已。”
张兰兰审视道:“我瞧着这位公子气度不凡,绝不普通,和心棠也更配些。”
黄玟幼朝她眨了眨眼,安歆嗤笑了一声:“不过是个浪子罢了,许是在心棠面前端着吧。”
第54章
阮心棠上了宇文玦的马车, 才感受到黄玟幼她们钉在她身上炙热的目光消失了,她松了一口气,皱着眉看着宇文玦在她身旁坐下。
刚刚他把伞都倾向了她, 导致他自己的半边身子都淋湿了, 明明有些狼狈, 可他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阮心棠心里那不着痕迹的一点点愧疚也消失了。
她警惕地看着他:“你又在跟踪我吗?”
宇文玦淡淡一笑,这一笑中多少有些无奈缅怀,缅怀曾经阮心棠看着他的目光总是闪闪发光柔情蜜意, 如今只有冷漠和防备。
他叹息地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听说万象楼来了一个新厨子, 做甜品是一把好手,尤其是他做的香切樱桃不错。”
阮心棠愣住了, 呆呆地看着他。
宇文玦刚刚那么一点无奈忧伤都消失了, 眼中蓄起笑意,嗓音清朗:“你这是在愧疚吗?”
“我才不会!”阮心棠偏过头去,嘴硬着。
“拿着。”
阮心棠回头见宇文玦还伸着手, 她才悻悻接过, 狭小的空间里似乎有点热,让阮心棠稍稍有些不自在,她神色淡淡摸着那锦盒道:“万象楼是萧城最出名的酒楼,日进斗金, 上到老板下到小二都忙得晕头转向的, 你去了, 他家厨子就会乖乖给你做这香切樱桃, 该不会是你用身份压他们了吧。”
宇文玦看出她眼中的讽刺, 睫毛微闪又藏着俏皮,他心情不错, 轻描淡写道:“那倒没有,可能是老板见我气度不凡,我刚去了,他就亲自来招呼,我自然不会跟他客气。”
阮心棠撇了撇嘴角,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表示不屑,心里却已经信了,是啊,绕是在贵族林立的京城,宇文玦的气势都足以碾压众人,更遑论在这江南一隅的萧城了。
宇文玦替她打开锦盒,红艳艳的香切樱桃就好似一颗颗闪着光的红宝石,香甜的味道勾引着她,阮心棠抿了抿唇角。
宇文玦拿起一颗:“尝尝看。”
阮心棠压下嘴角,自己去盒子里拿了一颗,含在嘴里轻轻咬着,她面色淡淡的,眼里流露出的喜欢却藏不住。
曾经宇文玦为了哄她开心也去排过长队买这香切樱桃,赶回去时却听到她定亲嫁人的笑意,那时候他有些少年意气,赌气离开,若是那时他没有离开,而是生气地到她跟前质问她,或者去阻止她,或许一切又不一样了。
他会告诉她父亲来接他了,他是皇子了,他会带她去见他父亲,带她一起回京,什么孟扶光都威胁不了她,回到京,他会请求父亲给他们赐婚,他依旧能享受着她调皮缠人的模样,日日厮磨。
“你在想什么?”阮心棠出声清泠泠。
宇文玦回神,对上她清澈的眼眸,轻轻一笑:“没什么。”
终究是他错过了她,好在老天垂怜,一切还有机会,还不算太晚。
到了薛宅,马车停在了离薛宅不远的街口,宇文玦扶她下车,石昊撑着伞遮住他们俩,宇文玦眼风微扫,瞥见了一抹身影站在雨中。
嘴角扬起了细微的弧度,他伸手替阮心棠整理被吹乱的秀发,阮心棠想要躲,宇文玦却道:“头发上沾了个小虫子。”
阮心棠脸色一白,将脸凑近他些:“哪儿哪儿?”
宇文玦抿笑,假意弹走,又将鬓边乱了的青丝替她绕到耳后,轻声软语道:“回去后喝碗姜汤,虽是夏季,也免着凉。”
“还有,香切樱桃到底是甜食,吃多了坏牙。”
阮心棠抬眼嗔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却又被宇文玦拉住手,打趣地挑眉:“不要雨伞了?想淋成落汤鸡?”
石昊笑着递上了一把山茶花雨伞,阮心棠讪讪接过,看着山茶花好一会,奇怪他怎么会有姑娘家用的伞。
“刚刚让石昊特意去买的。”宇文玦淡淡道。
阮心棠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内心,眼角微挑:“我问了吗?”
她撑开了伞,仿佛山茶花在雨中绽放一般,不怪人们总喜欢美丽的事物,美丽总是让人心情愉悦。
“走慢点,雨天路滑,别摔跤。”
身后传来的声音,带了些揶揄的关心,让阮心棠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心中腹诽:不用你管!
薛宅的门开着,她正好奇是谁出去了没关门,收起伞转身,她吓了一跳,呆了呆。
“薛二?”
薛二正站在门边神色痛苦地看着她,似乎有什么让他难以承受相信的事。
“你怎么了?”阮心棠靠近他些。
大雨噼里啪啦砸在屋檐上,薛二的脸色暗沉沉的,他喃喃开口:“为什么?”
阮心棠被问的懵了一下。
“你和傅兄……”他哽咽了一下戛然而止,似乎不想说下去,更在看到阮心棠避开的眼神时,他心痛地闭上了眼,无力地贴靠在墙壁上。
“为什么我不行,当初我重遇你时,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即便我们是假的未婚夫妇,可我依然想着有一天,我以为你忘不了靖王,从来不强迫你,我给你时间,一年,两年,只要我在你面前晃悠,有一天你总是会接受。”
他忍不住流下眼泪来:“为什么他傅兄一出现,你就变了?原来你不是忘不了靖王,你只是不会喜欢我是不是?”
阮心棠受不了他这样颓败,也受不了他口口声声说她忘不了靖王,她冷然道:“我和傅公子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也没有忘不了靖王。”
薛二站直了身子,他看着她:“你是在说给我听,还是在说给你自己听?”
阮心棠咬了下唇,眼角一晃,再抬头时,薛二已经冲进了大雨里,跑出了薛宅,她追了两步,终究没有追上去,追上去又能说什么呢,她和薛二之间默契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了。
阿银走了过来,刚刚她都听见了。
“姑娘,薛公子对你很好,我们都是看在眼里,你在这里也很开心,有亲密的朋友,每日踏青逛街喝茶,多无忧无虑,也没有在京城时那些烦恼,复杂的人际关系。”
阿银伺候着阮心棠跑热水澡,她叹道:“至少薛公子不会伤害你,不会让你伤心。”
因为不爱,所以不会受伤,这也是自保的一种方式。
阿银道:“姑娘,不如试着接受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