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问嘛,用不用是一回事,懂不懂又是另外一回事,不压身的——
回头就把它们全藏好了,一根线头都不能露。
她总觉得,被督公瞧见,以他捉摸不透的性格,自己肯定是要吃苦头的。
沈姨娘一看就知道她存着敷衍的心思,怒其不争地轻轻戳了把她脑袋:“上次跟你说,有空多关心关心督公,熬些汤药给人送去,你定也没照办,再过几日便是七夕了,母亲都替你着急!”
林皎月哎呀哎呀地撒着娇,握住母亲的手指笑道:“谁说女儿没照办,送过的呀~”
就是人家没喝,倒了而已。
沈姨娘将信将疑,终归拍拍她的手:“那你记好,这些东西,是时候用上些,增添情趣。”
林皎月点头道是是是,心里想,藏起来,您走了就藏。
等这些重要的事情都说完,林皎月照例问了母亲祖父身子,得知还是老样子,但也没有变得严重,她只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祖父一生洒脱不羁,到老只求家和团圆,谁料前世他们几个小辈一个个踏进万劫不复,叫白发人垂泪。
可今生,她没被人拘在后宅,林觅双代替她进了宁王府,哪怕再兴风作浪,终归比曾经的她好得多,加上长姐未嫁冯坤,阆哥儿也还没出事,料想祖父应当不至于再伤神了呀。
她想不明白,索性暂且放下,待他日再回去看看。
午膳留沈姨娘吃了饭,饭后,林皎月同母亲一道出门,亲自将人送回了南坪伯府门外。
她今日本不该出门,因担心宁王府的事牵连甚广,且身子也没恢复,该在家好好待着才是,
可母亲第一次来,她必得作出表现,努力叫伯府、乃至外头观望的人看清楚:督公夫人过得极好,恣意快活,受尽了督公的宠爱。
只有这样,她的母亲和弟弟,还有祖父,才能好。
等这阵风头过去,她再回伯府看望祖父和长姐。
回到洒金巷外头,巧的是偶遇顾玄礼昂首驾马,正要进巷。
他惯常不在意周围人敲他惧怕或者厌憎的目光,更有甚者,他享受别人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的恣意畅快,整个人高高在上,好似冒着风雪也从容自得。
林皎月瞧他俊美,瞧他那双会对自己笑得眼眸低垂,心头突然有几分发热,不顾巷口人声鼎沸,街道上贩夫走卒穿梭而过,把车帘揭得更开——
“督公!”
周围人群心中皆惊,夭寿哦!
顾玄礼勒住缰绳,面无喜怒地扭头去看,
只见马车缓缓从巷外驶进来,人群避如蛇蝎似的给她的车驾让道,像眼睁睁看着年轻漂亮的小娘子从秋日明媚的地方,一步一步献祭到他这头的深渊里来。
献祭,
啧,他不露痕迹地勾起唇角,突然很喜欢这个词,因为好似他这个恶鬼,即将把小夫人拉近自己,再一口一口,吞噬殆尽。
林皎月攀在车窗边,原本还有些担心自己如此频繁出门,督公可会生气,可她发现,督公好像根本不在乎寻常男子在意的三从四德,礼义廉耻,
他在对她笑呢。
林皎月便胆大了几分,更为自己今早不打招呼出行而卖乖,温柔小意地甜甜体贴:“您下朝了吗,今日还出门吗?”
顾玄礼收回视线,马匹却不快不慢平着车窗踱步,像他慢条斯理心不在焉的说话腔调:
“夫人要有想杀的人,咱家可以再出趟门。”
林皎月已经习惯了自动忽略这种屁话,笑得乖巧又甜美,两只细嫩白皙的手臂撑着下巴,眼巴巴看向他:
“那就是不出门了,我们今晚吃羊肉锅好不好?妾身刚刚送母亲回府,听她说起有家羊肉不错,买了些回来。”
零星几个跟在顾玄礼身后的蕃子,闻言顿了顿,忍不住抬起眼。
巷子外头的人也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什么,晚饭吃羊肉锅?
嗜血啖肉的恶鬼九千岁,竟也有被人小意询问,晚饭吃什么的时候。
哈,他也配?
他手上沾了多少人命,恣意妄为了多少年,整个京都里哪个角落没有他杀人溅出过的血,这样的人,也能过上如此安逸的日子吗?
巷外传来此起彼伏的低声叱骂,可他们没胆子指名道姓,更不敢大声嘲讽,嗡嗡隆隆,像烦人的蜜蜂。
顾玄礼微微侧头,有几分捉摸不透地看向林皎月,
她听到了,可始终冲着他笑。
太招人疼了,比小珍珠还会撒娇,谁能不喜欢呢。
他跟着笑了声,舌尖舔了舔牙根,慢悠悠吆喝:
“吃,夫人喂的,掺□□也吃。”
林皎月讷讷。
他是这么幼稚的人吗,怎么谁的气都要别一别呀。
林皎月买羊肉,其实还真没想能请到顾玄礼来吃,所以跟在旁边的阿环听到督公应允后,心里有几分诧异。
那明明就是夫人路过,瞧着新鲜随手一买的,哪来的特意?
不过她很快垂下头,狠狠压平要翘起来的嘴角。
夫人真厉害!总能三言两语,就将督公哄得熨帖!
众人回府后,管事得知了督公晚上要同夫人一道吃羊肉锅,和阿环一样的反应,还是孙嬷嬷忍着笑,恭敬去询问了林皎月,要吃什么口味。
林皎月想了想,抿唇笑了笑:“我去问问督公。”
她小步晃去了后院,顾玄礼依旧躺在树下的凉椅上,大槐树的枝叶墨绿得像一团沉沉的浓云,视线落过去都宛若能触到凉意,凉椅旁边摆着盆冰鉴,幽幽散着寒烟。
林皎月四下望望,还没说话,那头顾玄礼抬起眼皮:“大活人在这儿呢。”
林皎月笑出来,走过去蹲在凉椅边,下巴枕上他的手臂:“看见啦,只是在想,梅掌班今日不在,您也没喝药。”
顾玄礼呵了声,不置可否,手肘反过来,轻轻捏住她尖瘦的下巴。
热热的。
夏末初秋,秋老虎时不时发威,熏得她脸颊微微泛红。
“有事说事,撒什么娇。”
林皎月目光微动,夹着狡黠的精光,不退反而贴贴他的掌心,小声道:“因为妾身怕今日上过朝,督公不开心了。”
他烦她哭的时候,随口提过,今日上朝定会因大闹了宁王府,被参。
顾玄礼:“……要不开心还等到现在?”
在巷口的时候,她一双笑眼灼灼如华,也没见怕啊。
小心思挺多。
他漫不经心切了声,闭上眼,想到今日早朝时的场景——
因他到底没动手要了世子妃的命,宁王不好借题发挥,只得沉着脸,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只有几个大臣满脸痛心,却也仅仅只敢拐弯抹角地暗指,厂卫司太过目中无人了些。
这种无足轻重的抨议,如同御史台每日的日课,叫人连提耳详听的兴致都没有,论及生气,不过是为了哄她不哭,随口糊弄的。
圣上其实希望看他同宁王闹僵,不仅仅是宁王,但凡在京中颇有威望的皇亲重臣,圣上私心都恨不能叫他一个个手刃,哈。
可惜,继位两年,除了厂卫司,京中其他势力仍盘根错杂,边关的镇国军被蛮子绊住,一时半刻也回不来,圣上的龙椅便算是没坐稳,
所以所有人也不敢真有什么大动作,连瞧自己在京中横行无忌,抄家冲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他们都怕他,却又都馋他是把好刀。
有什么好气的,这就是他所求的。
“那如果督公没有不开心,我撒娇,也只会让您更开心呀,对不对?”
林皎月下巴轻轻枕着他的掌心,眯着眼笑道。
顾玄礼怔了很久,才睁开眼,还没说话,林皎月就小声打断他:“不要说我脸皮厚了。”
说了那么多次,再好脾气的人也要反驳。
顾玄礼眯起眼,看她说话时,眼睛闪烁灵动,脸颊上的雪白肌肤随着唇角勾勾扬扬。
他舌尖抵了抵上颚,宛若伺机的毒蛇已经舔舐到猎物。
“夫人不让的规矩越来越多了。”
半晌,他轻轻哼了一声,伸出两只指腹,夹了把她脸上的小软肉。
软糯糯的,比捏小珍珠时还细腻滑手。
林皎月观察了他的神色不似不悦,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心有灵犀般提道:“连小珍珠也有它的规矩,过了两个时辰的鸡肉就不吃了,也没见您饿着它呀。”
所以她规矩多了点怎么呢,她是他的夫人,是府里的女主人,他若准得再多点,她的规矩还能更多。
顾玄礼不和她拨这口舌,懒洋洋抬眸:“到底什么事儿,这会儿不提,没准咱家明日就不应了。”
“提的提的!”
林皎月往后仰身,空出间隙握住顾玄礼的手,微微提着心跳,将自己的手指一一卡进他的指缝间,
“今晚的羊肉锅,督公要吃白汤还是红汤?偏甜口还是辣口?”
她殷切切地看着他,满脸较真。
顾玄礼沉默了好一会儿,
半晌,他开口:“还有呢?”
林皎月眼中一闪而过诧异,叫顾玄礼窥见后,刚刚宛若半步悬空的心脏重新缓慢正常地跳动回来。
哪怕她说过喜欢他,他也有分寸地晓得,自己这种混账玩意儿,之所以值得她喜欢,也该是因为她对他有所求。
他不怪她,反而觉得这样很好,有目的才能长久,才能更受他掌控,
如同他有目的,才能在这十几年间,勉强维持个人样,对着两任天子、三姓主子俯首称臣。
他漆黑的眸子划过克制的笑,瞥了眼被林皎月交缠的手,轻轻抬起,牵动另一只冰肌玉骨的手:“说吧,咱家今儿个心情好,都应夫人。”
林皎月低头看了眼,抬起头,嘴角悄然扬起:
“再过几日就是七夕了,若那日督公无事,就陪妾身去城里看看花灯吧。”
她眼里落入树枝间漏下来的光斑,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