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盼盼见林皎月神色不定,跟着变了脸色:“督公没同你说?”
说……什么?
林皎月突然很想学一学顾玄礼的神色,挑个眉,再作一声啧。
可她静默片刻,只轻轻摇了摇头:“没呢,督公只同我说了乘风侍卫是大将军的人,旁的关于镇国公府与大将军,什么都没说。”
陆盼盼看着她神色微变后又复平静,惴惴不安道:“你别想多,我知道的也不多,而且都是从父亲那儿听来的了……”
她自责地哎了一声,“你要不当今日没见过我吧,乘风的事我再想想办法好了,不能叫你为难。”
林皎月却摇摇头:“无妨,盼盼放心,我不多问什么,乘风侍卫的事我会尽力去帮忙的。”
不说前世对方日后是要做皇后的人,但说今生的几次接触,陆盼盼对她近似全然坦诚,满是善意,她都不想叫她失望。
陆盼盼见她花容柔软,神色却坚持,便也不再说打退堂鼓的话,只请她量力而为,不要因为她的事伤了两人和气。
临别之际,陆盼盼又由衷对她笑道:“其实我很羡慕你,从那日在花朝节上,看到你忍无可忍反驳你嫡姐的时候,我就羡慕你敢爱敢恨。”
林皎月亦十分诧异:“我以为,你是将军之女,又有国公府作背靠,若论敢爱敢恨不输于任何人。”
陆盼盼笑而不语,直到分别后,林皎月都没琢磨透,她的笑容究竟是何意。
*
今日顾玄礼或是有了什么新乐子,或是又去哪儿抄家了,回来时已是夜里。
林皎月等了他一晚上,小珍珠来来回回好几趟,趁她心不在焉,悄悄顺走好几次小鱼干,
她心里藏着事儿,也不和小调皮蛋计较,任它闹着,只在它过分地想将一整袋小鱼干都拖走时,才气笑地拍了拍它的小爪子。
“过分了昂。”
小珍珠唔咪唔咪地将头凑过来,企图以撒娇蒙混过关。
林皎月被可爱到,便叹了口气,说饶你一次,心中默默算着,小珍珠下个月的小零嘴如数扣掉。
惹谁都别惹继母,哼。
却听阿环神色紧张地过来说,督公先去后院了,梅掌班出来时捧着一堆纱布,血淋淋的,说是要去煎药。
原本忙碌一日,有些困顿的林皎月顿时清醒过来,小珍珠趁她不备,叼起条小鱼干哒哒哒地跑。
林皎月气笑,犹豫许久,她挑了件外袍搭上寝衣,悄然推门出去。
这些日子,因着越发熟稔如何冲督公撒娇,她去后院的次数频繁了不少,不是陪他煎药喝药,便是轻轻抱着他,与他一道在槐树下小憩。
顾玄礼是个阴阳怪气的人,一张口就能气死人,她却发现,他喜欢她在一旁陪着,最好还打扮得漂漂亮亮,神气活现地同他叽叽喳喳。
她了然地想,可能这种位高权重的太监,就是有些与人不同的喜好吧。
可他温柔时也会环着她的腰,将她亲吻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她的腿叫她酸软呜咽。
她也,也很喜欢这样的人。
所以听闻他深夜归来,浑身是血,她当然要去看看呀,哪怕她心里还有小疙瘩,但那只是个小疙瘩,哪有他这个大督公来得重要呢。
林皎月这么想着,走进后院,抬眼却蓦然见到顾玄礼从一侧厢房走出来——
他腰上松松地系着里垮的绸带,白色布料被上身流下的鲜血浸湿,而他□□的上身又增添了无数道新痕,血液从伤口中渗出来,在他白皙紧实的身体上留下错落刺眼的红红紫紫。
顾玄礼听见外头的脚步不似梅九,本有些不耐谁这个时候还擅闯,抬眼,竟有几分哑口。
他的小夫人杵在那儿,不近不远,也不动,宛如家破人亡般失神地看着他,晚风吹动起她单薄的外袍,露出苍白的里衣。
嘶……
真有那么几分来给自己哭丧的架势啊,顾玄礼勾起唇角,就要这么开口逗她了。
忽而,小夫人眼眶一红,眼泪啪嗒啪嗒落下。
得,看热闹,看大了。
林皎月知道顾玄礼藏着太多秘密,可她本想,自己也不是局中人,他不同她说情有可原,反而该她知道的,他从未隐瞒过。
如同小珍珠出事那日,都不必自己多问,他便将与段贵妃的关系那么强硬地证明出来,叫她都来不及忧虑,便被那碎嘴丫头的惨状吓到失语,心中坚定地明白了:
嗯,督公虽然别的方面看着不像好人,可这方面,倒真是清清白白。
所以当七夕那日,李长夙特意用段贵妃激她,她也无甚波澜,反而是顾玄礼再度出现,给了她完全的美好记忆。
山长水远,她会慢慢和他一道走,早晚也都会看见,陪他一道面对的。
可蓦然被陆盼盼提及,原来那么遥远的一个人,或许都知晓顾玄礼的过往,而顾玄礼高大身影的阴翳下,涉及的或许是他的生死大事,自己却全然不知,
那就很让人难过了呀。
恍若此刻,她看到他身上的伤又变多了,除了难受得像被人掐住喉咙,泪水滚滚流下,竟连个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还得是顾玄礼走过来,叹了口气:“咱家没死呢,夫人哭早了。”
林皎月听到他的声音似有气无力,顿时哭得更凶了!
顾玄礼啧了声,略显不耐地用指腹给她抹了把泪:“林皎皎,是谁大半夜不睡觉把你叫来的?说个名字,咱家把人杀了给你助助兴好不好?”
林皎月这才冒着鼻涕泡捂住他的手指,抽抽噎噎地摇头纠正:“是林月儿。”
顾玄礼勾起苍白的唇角。
林皎月怕他脑子不清醒,真去一刀砍了阿环,只能强忍住哭泣,攥住他的手将人轻轻往屋里拉:“进,进去。”
顾玄礼刚想再逗她两句,问她是昨夜没要够么,她夫君伤成这样还要往屋里赶,可见到小夫人强忍着的红通通的眼,他撇了撇嘴,把话咽了回去。
他转了个弯,将林皎月带去了另一间屋。
林皎月每次来后院都没进过院中厢房,今日进屋时,险些被门口随意摆着的杂物绊倒。
被紧紧拽住胳膊的顾玄礼好笑似的瞥她:“夫人是看咱家没死成,再加把劲儿吗?”
随即,他听到林皎月小声嘟囔了一句听不清的,松开他的手臂。
“什么?”他满不在意地转了个身去寻火折子,将屋里的烛台点亮。
然后他听到小夫人胆大包天地重复了一句:您就嘴硬。
顾玄礼龇起牙。
他别的地方也不是不能硬,可她敢瞧么?
又顿了顿,想起小夫人没皮没脸满心眼算计的样子,觉得她是敢的。
他嗤笑一声,不去想这种可能后面会如何,就当没听见了,扭头便见林皎月弯着腰,一手扶着衣袍襟口,一手轻悄地将屋门口的杂物都收拾好。
“不用管那些,咱家明日便陪夫人回主屋睡。”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林皎月却没说话,她一只手动作不快,但做得细致,很快便将门口收拾宽敞,紧接又抿着嘴唇跑出去一趟,再回来时,手中提着干净的衣服和棉纱。
秋夜露深,寒气却重,她的嘴唇都微微泛白发干,和顾玄礼这个病人的唇色竟有几分相像了。
顾玄礼看明白过来,她要给他清理伤口。
他皱起眉,突然有些想骂人,梅九呢,死哪儿去了,这事儿要他娇贵的小夫人做?
“您靠下。”林皎月终于再度出声。
声音闷闷的,像罩着一层水膜,若顾玄礼不顺着来,那水膜骤然便要破裂,里面就会啪嗒啪嗒流下泪来。
顾玄礼这才意识到,小夫人真的不对劲了。
他坐在床榻边,轻轻眯起眼,劈着两条长腿,仰头看她:“夫人会做这些?”
林皎月点点头:“阆哥儿小时候顽皮,爬树爬山摔过不少伤,母亲不敢声张,全由我们自己照料。”
顾玄礼身上的伤自然与摔伤划伤不同,但简单的清理,她还是会的,加上皮肉伤药府中常备,她也不多做,便不会错。
顾玄礼见她坚持,咧了咧嘴,也不去戳那水膜了,慢吞吞撑起腿,靠上了榻,幽幽凝着她认真的模样。
林皎月红着眼,一点儿一点儿用干净的棉纱替他吸去渗出来的血。
纱布浸在伤口上,鲜血渗过两三层,还能红得刺痛她的眼。
怪不得他身上总是这么多可怖的伤,怪不得次次偶然看见他的身子,总有新伤覆旧疤,这人几乎每隔一个月便将自己弄得浑身是伤一次,再用一个月的时间和药慢慢恢复过来。
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耗费呀……
鼻尖发酸,林皎月迅速吸了口气,压住险些又要涌出来的泪。
上了半边身子的药,梅九终于来了,捧着碗热滚滚的药,一路连跑带跳,瞅着唯一点灯的屋子想也不想便轻轻踹了脚门,埋头便要冲进来——
被“柔弱不能自理”的督公抄起一个枕头便砸过去。
“小心药!”
林皎月爆发出了今晚最大的尖叫,叫屋里屋外两个喘气的恶鬼都抖三抖。
顾玄礼甚至看到了,小夫人起身出屋前,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嘿哟?
林皎月气冲冲走到梅九身边,伸手:“药给我!”
梅九张了张嘴,跟着督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被叱得如此哑口。
再看看督公,对方也满脸微妙地靠在屋里,见他看过来,目光幽深得一言难尽,梅九就知道了。
瞧您浓眉大眼杀气腾腾,也是个怕老婆的。
得嘞,他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将药碗奉上。
林皎月接过药碗,烫得小声哎呀了一下,赶忙后退几步将碗放到屋门口的柜架上,捏紧了耳朵。
一通小动作结束,她才反应两人恐怕都还看着她呢,当即感到十分丢脸。
梅九轻咳两声:“这药得趁热喝,那就……烦请夫人多照顾督公了,小的在院外候着,有事传唤即可。”
林皎月硬邦邦地嗯了一声,将门重新关上。
她拿了块棉纱隔着,将药捧回来,仍觉十分烫手。
顾玄礼支着条腿,眯眼不动声色看她想将药碗放到床边的柜子上,待会儿免不得又要她再捧过来,烫得那双柔软的小手掌心发红。
顾玄礼便一点儿都不在意地伸出手臂,直接接过了药碗。
“不行的,还很烫!”
林皎月一惊,赶忙要和他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