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玄礼自顾自牵起林皎月的手,看也不看旁人,将人带进殿内,那就无人敢阻拦,梅九乘风本也该在殿外守着,可督公下了令,他们只能跟在夫人身后一道进来。
林皎月在殿中坐下,眼睁睁看着顾玄礼走进内殿。
她攥了攥衣角,脑海中不住想到各种各样的流言,可她很快摇摇头,知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督公不屑哄骗她,他的态度鲜明,不必惊扰。
没曾想,她平静下不过片刻,倏然听到内殿传出杯盏掷地的炸裂声——
“你是要气死本宫吗!”
林皎月寒毛耸立,听出这是段贵妃的声音!
乘风神色微暗,才刚要抬眼,梅九在二人身边笑嘻嘻轻声道:“别慌别慌。”
林皎月难掩惊愕:“督公每次来见贵妃,都,都是这样吗?”
“那自然不是,”梅九回完,看了眼乘风,“大概因为督公今晚没有帮着娘娘说话吧。”
乘风明白梅九在说什么,今晚顾玄礼不由分说杀了林觅双,不论出于什么理由,确实是帮了陆盼盼。
他顿了顿,重新垂下头,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林皎月自然也想到这茬,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督公若和贵妃是一条心,本该顺着贵妃的意,叫陆盼盼认罪才是,可今晚他杀林觅双,怎么看都是在紧着替自己出气。
林皎月顿了顿,突然冒出个不知是好是坏的主意。
她慢吞吞看向乘风,悄声问:“我听督公说,你是镇国大将军的校尉,武功必然很好,是不是?”
乘风看了她一眼,犹豫半晌,点了点头。
“你帮我听听,他们在里面说什么。”
乘风没想到,老谋深算的九千岁,娶的夫人竟是这种路数,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恰时梅九在一旁意味颇深地笑起来:“镇国军里有听风校尉,专职刺探打前锋,这点应该不难的。”
乘风眉头一皱,看向梅九。
连顾玄礼身边的一个小掌班,都对镇国军里的细支了解如此之深?
作者有话说:
林皎皎:正室的偷听怎么能算是偷听呢?
第52章 报应
段贵妃回宫半晌, 面色比起在林子里时好了不少,可当她听见顾玄礼说,他已经掐死了那个冒犯了娘娘的世子妃, 而非陆盼盼之后, 难以置信地撑起身,愕看对方。
“你说你杀了谁?”
顾玄礼不卑不亢,俊美面容不含多余情绪, 腰身笔直地站在塌前:
“宁王世子妃, 林觅双, 太医证实, 她的衣服上熏了红花和麝香,极有可能因此冲撞了龙胎。”
“阿洪……”段贵妃抿了口口水, 声音颤抖,
“你在同本宫开玩笑吗,本宫都已经叫雀音告诉圣上, 是镇国公府的姑娘了!”
雀音便是她的心腹大宫女, 此刻正站在一旁, 亦手足无措地看向娘娘和督公:“娘娘,奴婢确实如实禀告了……”
“当时天黑,娘娘想必是看岔了,”
顾玄礼看了眼那宫女,轻轻笑了一声, 将所有的反驳冰冷堵回去,
“不论如何,行凶者已伏诛, 其余人等该出宫的也都出宫了, 娘娘如今在宫里, 便好好安心养胎……”
话未说完,一贯端庄雍容的段贵妃愤愤举起床榻边的水杯,想也不想冲顾玄礼仍了过去!
顾玄礼微微侧身,叫那水杯落到一旁,在地上炸出朵碎花来。
“你是要气死本宫吗!”
段贵妃气到哭骂,雀音惊叫着过去扶住她,边安抚边低哭,娘娘,太医说您不能动气,情绪不能再波动了!
杯盏没打到顾玄礼,可里头的热水倒是溅出了点,落在顾玄礼侧目便看得到的衣襟上,濡湿一片。
他眸光微沉,想起这件衣服是小夫人替他选、替他穿,衣襟上的每一道褶皱,也是她亲自抚平的,眼神便更冷了几分。
衣襟上的水滴被慢慢拂去,顾玄礼重新看向段贵妃:“可要咱家重新给娘娘换个太医,好好稳一稳龙胎呢?”
段贵妃原本痛心的神色倏然一顿。
顾玄礼走过来,眼神未动,可已令雀音手脚发颤,喉头哽咽着伏低跪倒。
他没坐到塌边劝慰,而是居高临下,平静地看向失了神的贵妃:
“咱家知道娘娘有很多法子叫人小产,宫中这些年的阴私事,咱家不管也是因着与咱家无关,可娘娘莫要忘了,您肚子里怀的不仅仅是龙种,更是段家的后代,您千不该万不该,用孩子当诱饵,”
他顿了顿,嘴角忽而露出抹玩味的笑,
“哪怕您聪明着,用假血瞒天过海了,难道就不害怕陈太医那狗鼻子当场给揭穿了,届时,是要咱家杀了所有人替您遮掩吗?”
段贵妃一惊:“你……”
“娘娘金贵,但要知道,像咱家这种鼻子比陈太医还灵的狗,饮过人血,睡过死人堆,真血假血是什么味儿,一清二楚,”
顾玄礼也不管段贵妃是什么反应,自顾自轻轻舔了口牙,
“咱家答应过老头子,会护着您和段大人,给段家留个后,您可千万别自己给自己使绊子,叫咱家食言呐。”
段贵妃被他一通直言讽得血色尽失,可因着最后一句,倒是叫她尚且稳固了情绪。
她看向顾玄礼:“你若真想让本宫安心,便该明白,本宫今日所作为所是为了什么!”
顾玄礼垂眸看她,
漂亮的女子满目惶然,今晚这毒计没能得逞,叫她心力衰竭,冷汗顺着鬓角沁湿面庞。
“陆远再过几个月就要回京了,这次他会带五万大军回京驻扎,你可知五万大军是何意?你厂卫司手脚通天不过三万人,传言京外的那些人能否派上用场还不可知,圣上……他想要你的命啊!”
段贵妃嘶哑低喝,“本宫若在宫里圣宠不衰,起码还能替你遮掩维护,你知不知还有传言,说瑞王那边已经攥到揭露你身世的人证了?你知不知道他们说你是,说你是……”
“说咱家是乱党之子,漏网之鱼,待他将人证带回京中,就要咱家人头落地。”
顾玄礼咧开嘴角,笑得十分灿烂。
他眼瞳却又如黑如漆夜,深邃且冰冷,叫原本因着督公笑起来而觉得气氛稍缓的雀音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面色更白地匍匐下去。
这恶鬼今日怎得连对贵妃都如此冷酷了!
段贵妃怔然,她才意识到,顾玄礼不仅不怕陆将军,更是丁点儿都不担心也不在意身份被揭穿,他甚至对瑞王的行动比她还清楚。
他根本像是,早早就在等待这场盛大的诛杀了。
“娘娘只管照顾好自己,咱家的事,说破天也不过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阉狗的腌臜事,”
他顿了顿,笑容微冷,
“咱家能活一日,自然护着娘娘一日,可咱家也不是万能的,总不能您捅了什么篓子都能替您兜好,罔提咱家若是死了,您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这肚里的孩子了,”
“您的脑子,该放聪明点了。”
“你……”她竟不知要如何再说动他。
顾玄礼看了她一眼,知晓今日敲打过后,段贵妃是再说不出什么了,他的耐心也到了头,扭头吩咐雀音,叫她仔细照顾她家娘娘,便离开了。
内殿外,小夫人似乎正同乘风窃窃私语什么,见他来了,面色一顿,起身露出个温温的笑:“您好啦?”
顾玄礼若有所思眯了眯眼,视线在乘风身上慢慢扫过。
梅九轻咳两声,乘风还不明所以,便被梅九拽到身后。
“……等得不耐烦了?”顾玄礼转回视线,略有几分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看向林皎月。
林皎月眨眨眼,心里还在为顾玄礼同贵妃说得最后几句话刺痛,闻言摇摇头:“没有呢。”
顾玄礼心头那股子不舒服很快便挥散了下去。
嗤,昏了头,她最初动了收人心思时,甚至都没想到对方是个全须全尾的男人,自己这会儿冒什么无名鬼火。
他慢吞吞哼了声,转身出殿。
圆月当空,几人出宫时,府上的马车已在宫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林皎月眼看顾玄礼懒洋洋要上车,突然开口:“督公。”
“您能陪我走回去嘛?”她眨着那双没有男人能拒绝的漂亮眼睛。
顾玄礼挑了挑眉,感叹,这一整晚波澜起伏,竟然还没将他的小夫人累到,
可见平日在榻上,她哭红眼说累了累了,都是骗他的。
呵,他知道了。
可等到小夫人将手塞进他掌中,软绵绵靠过来时,他的脚步一转,竟就真的跟她走回去了。
顾玄礼左思右想,一定是洒金巷离得太近,他也无所谓而已。
乘风原本还想跟着,梅九扯他一把:“督公和夫人夫妻同路,你凑过去给他们当儿子?”
乘风皱眉:“我奉了主子命令,在外要保护夫人。”
梅九哑然片刻,点点头,只觉得将军派他来跟着督公是有道理的,镇国军里大多是乘风这种听死命的人,随意换了旁人来,恐怕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他想了想,灵活又聪明道:“我的建议是,你要不去看看陆姑娘吧,今晚之后,恐怕她再想出府就难了。”
乘风如同戴着面具般的面容极少有的露出抹崩裂,他抿紧嘴唇半晌不语,梅九摇摇头,也不多劝了。
左右夫人刚刚留神交代了他一番,他会帮忙盯着那头,若有意外,也会及时告知夫人。
夫人,倒是真心软啊。
林皎月心无旁骛地同顾玄礼牵着手,慢慢走在青石板铺成的长街上。
圆月高悬,在宫中乱糟糟的,没赏着月,却在这空旷安宁的街道上抬眼瞧见了。
放在半年前,她如何敢想,自己竟会同顾玄礼手牵手的回家。
思及此处,林皎月不自觉笑了出来。
“夫人是在宫里被吓傻了吗,出来凉风一吹就开始傻笑了。”顾玄礼瞥他一眼,似乎有点嫌弃。
林皎月想了想,默默道:“是被吓到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