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幼儿园的老师是个随军的军嫂,也是师专毕业的,被小杰折腾了一下午,这会儿见着安六合,可算是看到了救星,赶紧跑过来问道:“您就是安副吧?您可能不认识我,我叫孙倩,是托儿班的老师,小杰哭了一下午了,说要找爸爸,可我男人跟我说,周旅长今天很忙,连中午饭都没吃,我就没敢去打扰他,一直到放学,小杰都不肯停下来。您看,要不,您亲自带他过去找一下旅长?”
安六合没想到小杰第一天上学就让老师这么头疼,还怪不好意思的,客气地说了声谢谢,停了车,走到小杰面前,好奇问道:“怎么了这是?想爸爸了?”
“妈妈,小朋友说爸爸不是我亲爸爸,还说爸爸以后会有小弟弟小妹妹,慢慢地就不要我跟蕾蕾了,是这样吗?”小杰越哭越伤心。
在他年幼的心里,那一坛骨灰已经渐渐模糊了,他现在就知道爸爸是周中擎,是这个每天跟妈妈睡在一起的男人。
可今天,小朋友说他爸爸不是亲的,以后还会抛弃他,他受不了这个委屈,所以从中午饭时就开始哭了,一直哭到了现在。
这话给安六合听懵了,刚走出院子的孙倩也很震惊,她猛地回头,来到小杰身边:“好孩子,你告诉老师,这话是谁说的?”
不是她故意瞒着安副,是小杰不肯说,她问了一下午他为什么哭,可这孩子就只说要找爸爸,半句不提小朋友碎嘴的事。
安六合也纳闷呢,哪家的孩子这么喜欢挑拨是非啊,肯定是做家长的平时没少诋毁他们。
小杰哭着搂住安六合的脖子,说不清楚那孩子叫什么,只知道他嘘嘘的时候,大腿那里有一颗大黑痣,有个小女生管他叫夯怂。
安六合无奈,只好问了问孙倩:“夯怂是哪里的方言吗,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词儿?”
孙倩倒是听过,应道:“好像是兰州那边的,就是傻瓜的意思。这样吧安副,小杰说得模糊不清的,我也不好判断到底是哪个孩子,不如我明天早上带他指认一下?你放心,这事我一定会严肃处理的。”
安六合不想为难孙倩,人家也是第一天带这些孩子,未必都认全乎了。
便点点头:“行,明天问清楚了再说吧。”
孙倩走后,安六合神色凝重地牵着小杰的手,带他到屋里去说话。
安六合思来想去,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小杰还记得坐火车的事吗?”
小杰摇了摇头:“妈妈,我是不是犯错了?”
安六合叹了口气,小孩子果然忘性大,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既然不记得了,那就不提了。
她把背篓放下,让英招平躺在床上继续睡觉,随即出来,蹲在小杰面前,手搭在他肩上,直视他的双眼:“小杰喜欢爸爸吗?”
“喜欢。”小杰哭了一下午了,眼睛都肿了。
他不知道妈妈问这个干什么,他要是不喜欢爸爸,怎么会哭得这么伤心呢?
他歪着脑袋,一脸的迷惑。
安六合笑了笑,手背贴在他脸上,帮他把泪水擦汗:“既然喜欢爸爸,那你记住了,他永远都是你的爸爸,别人那样说,是因为他自己的爸爸是个废物,他羡慕小杰,想抢小杰的爸爸。小杰要是哭了,那就是上当了。”
“啊……”小杰恍然大悟,婴儿肥的脸上,露出罕见的愤怒和不满,“不行,那是我爸爸,我不给他!”
“嗯,不给他,那是小杰的爸爸,谁也抢不走。”安六合没办法跟孩子解释太复杂的事情,只能先这么哄着。
结果小杰又问:“那他们说你跟爸爸要生小弟弟小妹妹,是真的吗?有了小弟弟小妹妹,还会要我吗?”
“嗯,妈妈想试试能不能生一个。不管有没有小弟弟小妹妹,都会要小杰的啊,你不要听他们胡说,你想想,妈妈有了蕾蕾之后有没有不管小杰啊?”安六合耐心地解释着,也不知道孩子能明白多少。
小杰沉思了好一会才抬头看着她:“那好吧,以后他们再说,我ᴶˢᴳᴮᴮ不哭了。”
“傻瓜,爸爸妈妈,英招蕾蕾,永远都是你最亲的亲人,谁也不会不要你的,以后可不能再上当了,知道吗?”安六合反省了一下,确实是自己太高估了那些人的品德,没有给小杰做好防范工作。
才让他们有了可趁之际。
既然这样,那就让今天的事情成为契机,让她好好警惕周围人羡慕嫉妒的目光吧。
她抱了抱小杰,把他搂在怀里安抚了好一会,直到周中擎回来,她才把小杰直接塞到了他怀里:“你们爷俩谈谈,我去做饭。”
“谈什么?”周中擎一头雾水。
安六合叮嘱小杰,一句都不要瞒着,便转身去了厨房。
今天刘冬妮帮忙买的是茄子,豇豆,还有一条大白鲢,一小块肥肉。
安六合准备把肥肉熬油,肉渣炒茄子,缸豆单独清炒,再做一道红烧白鲢。
正忙着,便听堂屋那边传来了小杰咯咯笑的声音,她就知道周中擎哄孩子有一套的。
她露出会心的笑,坐在灶膛前添柴,终于有功夫打开信件看一看了。
这一看,安六合傻了。
三姐那边出现了大旱,紧接着便是蝗灾。
幸亏她让邵政委带了些种子过去,尤其是那些小青菜,菜叶上的绿色小果子,简直就是及时雨,解决了他们的粮食危机,成功熬到了周边地区支援的救助粮送达。
同时,三姐还问她,有没有好的治虫的办法,传统的办法都试过了,收效甚微,再这么下去的话,兵团怕是要糟了。
安六合叹了口气,还真被邹宁说中了。
难怪三姐这阵子都很少跟她联系,没顾上。
被压着的那两封信,一封是给她寄了结婚的礼金过来,一封是问她大哥好吗?
他们兄妹俩一个在祖国的大西北,一个在大东北,相隔万里,好些年没见着了。
还问大哥是不是带了嫂子回来,要是没带,让她劝劝大哥,马上四十的人了,还矫情啥呢?有合适的就结了吧,别让爸妈整天惦记着。
每封信的最后,三姐都提醒她,珍惜眼前人,早点跟过去的人和事彻底斩断联系,尤其是雷家那边,能不来往就不来往了。
男人到底是男人,就算妹夫开明不计较,她这个做媳妇的也不能恃宠而骄,不顾他的心情总跟前头婆家来往密切。
都是好意的提醒,安六合笑笑,把信合上。
添了把柴,继续炒菜去了。
装盘的时候,刘冬妮抱着蕾蕾过来:“妹子,葛强让我跟你说一声,今晚别带他的饭了,他放学回来就去码头等着了,说是他夜里做梦梦到爸爸带着妹妹回来了,他要去接他们。哎,没妈的孩子可怜啊,他跟我说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哭了,也不知道葛长征回来了没有。”
“那我给他留点冰在井里吧。”安六合这些天跟两个孩子还处出感情来了。
虽然她只是个干妈,但她看到两个孩子在夹缝里艰难求生,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现在知道葛强连做梦都想着爸爸和妹妹,更是无比的唏嘘。
是啊,没妈的孩子像根草,那没爸的孩子呢?
要是她坚持拒绝周中擎,要是她没有重新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那么今天小杰同学的嘲笑,是不是就要变成“你没有爸爸,你没有人撑腰”了?
想到这里,安六合心中说不出的感慨。
她把饭菜端到堂屋那边,招呼周中擎吃饭,又去刘冬妮那边把蕾蕾抱了回来,顺便把英招叫醒。
一家五口,坐在煤油灯下,吃顿热乎的饭菜。
小杰可能多少还是受了影响,虽然被周中擎哄好了,却赖在他怀里不肯起来了,还闹着要他喂。
至于蕾蕾,看到哥哥成了赖皮,也不干了,站在站桶里,双手拍打着站桶的边缘,奶声奶气地抗议:“爸爸,饭饭,爸爸,饭饭!”
周中擎只好顺便喂了蕾蕾几口,安六合看不下去,拿起勺子来喂蕾蕾,嘿,小妮子居然矫情得不行,扭过头去,不给她面子。
安六合无奈,只好把勺子还给了周中擎:“行啊,我就当我闺女体谅我做饭不容易,让我先吃呢。”
周中擎笑着挖了一勺肉渣炒茄子里的汤汁,让米饭沾沾味儿,再吹吹,挖了喂给蕾蕾。
蕾蕾把小嘴张开,一口咬住勺子,看着安六合咯咯咯地笑,那表情好像在说:妈妈你失宠啦,我喜欢爸爸,嘻嘻嘻。
安六合嗔怒地瞪了这小丫头一眼,干脆吃自己的去了。
英招打着哈欠,自己倒是吃得挺认真的,也不闹着要爸爸妈妈喂,吃完抹了嘴,还嘀咕了一句:“小杰羞羞,这么大人了,还要爸爸喂。”
小杰被英招说得面红耳赤,可不管他怎么害臊,就是紧紧搂着周中擎的脖子不肯撒手。
周中擎无奈,只好让安六合辛苦一下,把碗筷收了:“你放井台那里就行,等会小杰睡了我来洗。”
“好。”安六合例假快走了,但还没彻底干净,所以依旧遵循九州的医嘱,不碰冷水。
就连今天培育仙女莲的时候,都没敢把手直接伸到水里,而是用温度计试的温度。
等她去厨房烧了热水,回来时一看,小杰已经挂在周中擎脖子上睡着了,两只小手死死地握着,不肯撒开。
安六合还想让他把孩子弄醒洗个澡,周中擎摇了摇头,动作轻缓地把小杰放到床上:“不洗了,小孩子邋遢一晚上没事的。”
也是,好不容易睡了,就不吵醒孩子了。
英招见小杰睡了,也不洗澡了,爬上床陪着。
到最后,就剩蕾蕾精神奕奕地站在站桶里,盯着院子里忙碌的爸爸妈妈,眼珠子咕噜噜地转。
不一会安六合调好了澡盆的水温,抱着蕾蕾去洗澡,小妮子直接拍了安六合一身的水,边拍边笑,奶声奶气的,逗得安六合心情大好。
还是闺女贴心,知道妈妈心里有事,所以卖力地刨动她肥肥胖胖的小手臂,逗妈妈开心呢。
安六合亲了小妮子一口:“乖宝,妈妈过几天可能要出去一趟,你是跟着妈妈呢,还是跟着爸爸呢?”
“爸爸。”蕾蕾伸出手,抹了安六合一脸的水,母女俩欢声笑语,又闹了一会,安六合才给蕾蕾擦了擦,把她抱去了西屋婴儿床,哄她睡觉。
这孩子真省心,可能知道爸爸妈妈有事,刚到床上就闭上了眼睛,乖乖的,不吵不闹,简直让安六合的心都要化了。
等她估摸着蕾蕾睡着了,才起身去了院子外头。
周中擎已经把碗筷洗好了,厨房的锅也给刷了,正在收白天晾晒的衣服。
安六合打了洗澡水去澡房,随后过来扯着他的胳膊,沉默地往澡房去了。
“老婆,你有心事?”周中擎心思敏锐着呢,早就看出来安六合在强颜欢笑。
到了澡房关上门,安六合一言不发,搂着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口,先放肆地哭了一场。
周中擎没劝她,等她哭够了,才安慰道:“小杰那事你别放心上,明天我会处理好的,我保证,以后岛东没有任何人敢乱嚼舌头根子。”
“我是想到要去新疆了,舍不得你。”安六合确实因为小杰的事有些委屈,但也实在舍不得周中擎,两股复杂的情绪拉扯之下,她没忍住,哭了。
她不怕周中擎笑话她,自己男人,矫情什么。
周中擎也很动容,两人从确定心意到现在,基本没有分开过。
这一走,山长水远,不知道要几个月才能回来。
但他不知道好端端的去新疆做什么,直到安六合拿出信件,他脸上的笑才逐渐淡退下去。
他看完信,把安六合摁在怀里,紧紧地,不肯撒手:“我不能去?”
听说光是坐火车过去都要半个月,更不用提她可能还要押运救济粮过去,到了那里还要留下来帮忙治虫。
可能没有两三个月都回不来。
安六合也很无奈:“你怎么去?孩子怎么办?”
她顶多把英招带走,小杰跟蕾蕾都太小了,不适合长途跋涉。
更何况,他现在是岛上的最高戍守长官,升了大校,下个月要正经把部队扩编到一个旅的规模,这个月还要帮着张罗军工厂的事,岛上离不开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