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 今年这样的传统居然保持不下去,多少有点遗憾。
周中擎直接捶了他一拳头:“你小子, 有老婆孩子还不知足?赶紧的, 别光喝了, 吃菜。”
别轲傻笑着点头:“知足啊, 当然知足, 这不是想着, 要是收到了电台能跟媳妇一起听嘛。”
“放心,明年这会肯定能收到信号了。”周中擎以前过年也差不多跟别轲那样, 在部队里,跟一群天南地北聚来的兄弟们, 吹吹牛,侃侃大山,在周围此起彼伏的炮竹声中,走向新的一岁。
而今年的这个年, 他身边却多了很多很多不一样的面孔。
有他一生挚爱的媳妇, 有三个可爱的小孩, 还有一个尚在娘胎里的没见过面的小生命。
他周中擎,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再也不用在夜深人静只能搂着自己的被子睡觉了,再也不用在逢年过节,在家家团聚的时候形单影只了。
真好啊。
他呷了口小酒,酒不醉人人自醉,视线迷迷蒙蒙,仿佛煤油灯的灯光都变得美轮美奂起来,暖黄色的光晕,给他媳妇披上了一层朦胧而婉约的细纱,叫她的眉眼看起来格外的细腻温柔,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让他心动。
他没忍住,手从桌子底下伸过去,紧紧攥着了安六合的手,桌面上的右手依旧举着酒杯,仿佛那个孩子气的执着要牵着媳妇的手一起跨年的幼稚鬼根本不是他。
酒足饭饱,大人们纷纷掏出兜里的红包,递给了英招、小杰和蕾蕾。
七星和别轲合在一起,一个孩子给了十块钱的压岁钱,安五湖和溪云分开,也是一个孩子给了十块钱的压岁钱,算起来,他家给的却是双份。
安六合不肯要这么多,安五湖却有他自己的坚持,道:“怎么,我这么多年不在家,难得给一次压岁钱,你还不让我给双份?那行,我算算我到底几年没在家,每年的都给你补上。”
“别别别,我收,收就是了。”安六合无奈,只好让孩子把压岁钱收下,每个都跑过去亲了亲舅舅舅妈,小姨和姨夫。
散席的时候,别轲留下来帮着把锅碗洗了,周中擎则开了车,把安五湖和溪云两口子,以及他们带来的炉子等东西一起送去岛西。
车到猪圈那里停下,周中擎一言不发,静静地等着。
他知道,溪云不跟自己爹妈过是为了避嫌,但为人子女,总不至于连大年三十都过门而不入吧。
所以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意思却很明显。
溪云有些犹豫,她看了看安五湖,原打算让自己男人阻止自己,却不想,安五湖却是最支持的那一个,下车绕到她这边,开了车门,扶着她出来,一起往猪圈旁边的猪棚走去。
手里提着的食盒还是温的,安五湖边走边感叹:“小周有心了,盛菜的时候就单独把老丈人的饭菜留下了,还用蒸笼热着,体贴到这个份上了真是难得,我六妹妹的眼光真好。”
“五湖,谢谢你,也谢谢六妹妹和妹夫,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们,我……”溪云忍不住鼻子一酸,为人子女,连拜年都要小心谨慎,她有时候自己都嫌弃自己。
安五湖把她摁在心口哄了一会儿,等她不哭了,夫妻俩才敲响了猪棚的门,把热乎的饭菜摆在了桌子上。
史中正和竺间月没想到闺女和女婿会来,意外之余不禁老泪纵横。
溪云抱着爸妈哭了好一会,想起临走时安六合塞给她的棒棒油:“妈,六妹妹说这个可以抹手,给你,你别不舍得用,等我生了孩子,我也会去工作,等我挣了钱,我给你买好多,好多……”
竺间月欣慰地笑着,抱着她说了好一会母女间的体己话。
猪棚里漏风,溪云只待了一会就觉得不是人住的地方,可她妈妈却劝道:“你家六妹妹差人送过两床好被子过来,是我没舍得盖,我想着,等你明年生了给你用,喏,都在那呢。至于你说漏风,害,那是你老子故意敲坏的,他说了,要是咱俩好吃好喝地住在这里,少不得又要被人盯着,不如把猪棚捅几个窟窿,叫人看到我们在吃苦受罪,也就不会再刁难我们了。你看,那里其实被你老子挖了个地窖,每个月送来的煤球都被他藏在里头了,说是留给你明年生了孩子,冬天的时候烧火炕用……”
竺间月还给溪云看了不少东西,其实他们夫妻俩得到了安六合很大的关照,是他们不想牵连安六合,故意让自己看起来过得猪狗不如。
溪云虽然明白他们是故意为之,可还是心疼。
竺间月只好安慰道:“好孩子,你和你姐都平平安安的,爸妈就知足了。你好好养胎,什么都不要想。你要听话啊,你年纪不小了,能怀上那都是难得的福气,千万不要忧心忡忡的,回头伤了自己身子不说,也害了孩子。”
说到孩子,竺间月看了眼正在门口跟史中正说话的安五湖,拽着闺女去了里头,小声道:“孩子,五湖这样的好男人打着灯笼难找啊,你可千万听妈的,把自己和孩子都照顾好了。只要孩子平安落地,往后你爱怎么胡思乱想妈都不管了。”
“我知道了妈。”溪云明白她妈的意思,她也看了眼门口的安五湖,低头笑了笑,“妈,你说,孩子叫什么好呢?你跟我爸要是没事,帮我想想名字吧。”
“早就在想了,你看,取了一堆,回头你慢慢挑。对了,他们老安家取名字没什么说法吗?要不要按字辈来排,你问过没有?”竺间月还不知道女婿家的家谱是怎么排的。
溪云摇了摇头:“他说不用,新时代了,不按那一套来,还有,他说不是双胞胎嘛,回头一个跟我姓,一个跟他姓。”
“真的?”竺间月高兴坏了,哎呀,她没能生出儿子,可要是女儿的孩子能跟老史家姓,也不错啊。
溪云认真地点头,母女俩手拉着手,又兴奋地说了好一会才离开。
等她跟安五湖一走,竺间月便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史中正,可史中正却不同意:“胡闹,我现在什么身份?怎么能跟我姓呢?就跟女婿姓,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竺间月一想也是,刚刚雀跃起来的心情,又消沉了下去。
史中正拍拍她的肩膀:“你啊,老糊涂了,咱闺女是个什么身份?咱又是什么身份?你当咱们还是当年的乡绅土豪阔老爷吗?咱闺女能攀上安家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换别的男人,光是她婚前失贞这一条都不能要她。”
“可那也不是闺女的错!”竺间月不服气了,闺女遭遇那样的事,本来就挺可怜了,老头子还这样说闺女,她气不过。
史中正叹了口气:“咱们做父母的自然是心疼自己的闺女,可别人不这样想啊。你听我一句劝,这年头就别作妖了,劝劝闺女,就让孩子跟女婿姓吧,好歹能保命。”
竺间月沉默了很久,最终也只能唉声叹气的,点了点头。
*
收拾完桌椅板凳,又让三个孩子洗漱上了火炕,安六合打着哈欠坐在旁边陪他们跨年。
正犯困呢,隔壁三豹来了,提着一篓子的果干,水果糖,瓜子和炒花生,要来陪蕾蕾过年。
蕾蕾躺不住了,闹着要穿衣服下地找三豹哥哥玩,安六合只好又给她穿上,刚一撒手,小东西就吧嗒吧嗒被三豹拐跑了。
她无奈地叹气道:“还没到十八岁呢,就骗得小男生团团转了,这小东西。”
小杰不懂为啥十八岁就可以骗小男生了,他趴在被子里,看着窗外追着三豹点兔儿灯的蕾蕾,羡慕得不行:“妈,我也想下去。”
安六合嫌弃得很:“自己穿。”
这么大人了,她才不惯他这个毛病。
小杰笑嘻嘻的,又把毛衣穿反了,安六合给他拽了袖子,绕着脖子转了一圈给他ᴶˢᴳᴮᴮ重新穿好。
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小孩子嘛,穿衣服穿反也是正常,可她注意到这小子坏笑的样子,忽然好奇道:“你故意的对不对?”
小杰吐了个舌头,不等安六合发作,直接撒丫子跑了:“我就是故意的,妈妈偏心,给蕾蕾穿不给我穿,略略略。”
安六合哭笑不得,看着唯一一个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的英招,有些无奈:“你也要出去吗?”
“我不去,我陪妈妈,等爸爸回来我再出去。”英招到底大一些,知道妈妈一个人在家会寂寞呢。
安六合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小东西,来,帮我绕毛线。”
她也拆了两件旧毛衣,坏倒是没坏,就是花色老气了些,她看刘冬妮新织的花色不错,决定学学新款式,让孩子也穿个不一样的毛衣。
母子俩一个拆一个绕,倒也配合默契,正忙着,葛长征过来敲了敲门:“那个……小安,你在家吗?”
“你喊我什么?”安六合很少跟葛长征说话,还真不知道他居然跟着别人这么喊自己。
猛地一听,怪别扭的。
葛长征只好换了个称呼:“那个,安市长?”
“别,你叫得我毛毛的,还是喊我名字吧。”安六合冷着脸出来了。
她不待见这人,因为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有了新老婆就把前妻生的孩子晾一边了,简直离谱。
葛长征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之所以硬着头皮过来,不过是没办法了。
他搓了搓手,艰难地开口:“那个……那个君君她有点不舒服,你能过来看看吗?”
“没空。”安六合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岛东的医院已经盖好了,何必来找她,她又不是冤大头。
葛长征却不肯走,还是磨着她去看看,理由还挺充分:“军医院目前都是部队的医疗兵,不懂妇产科的,你还是去看看吧,我给你钱。”
“我是缺钱的人吗?”安六合挑了挑眉毛,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
他只好咬咬牙:“只要你帮忙看看,我给你一百。”
“呦,你可真舍得,对葛丽葛强都没有这么大方吧?”安六合说话带着刺,就是看他不爽。
葛长征求人办事,早就做好了挨呲儿的准备,闻言只是笑笑:“你要是嫌少,那我以后再给你,我手头真没有那么多钱了。”
“不少了,先付钱。”安六合也不是狮子大开口的人,上次要两百都给了葛丽葛强,这次这一百她也不会自己拿着,等她抽空还是塞给葛丽葛强去。
葛长征有备而来,立马把钱送上。
安六合这才把手里的毛衣放下,叫英招出去找弟弟妹妹玩。
到了那边,她看了看华念君那瘦骨嶙峋的样子,不免有些意外。
她忙,每天早出晚归的,华念君也有意躲着她,所以她还真没注意到华念君瘦成这个鬼样子了。
她拽过来华念君的手腕,把了把脉,不免蹙眉:“你最近吃什么了?”
“我……”华念君本来还想撒个谎瞒天过海,可她想到前头几次都在安六合面前吃了瘪,只好老老实实招了。
原来她听信了别人可以扭转胎儿性别的土方子,吃了一个多月了,就为了让肚子里的这胎是个儿子,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安六合听罢都气得没话说了,她想不通:“怎么,为了拼儿子命都不要了?”
说着她甩开华念君的手,转身直接出去了:“治不了,别找我。”
“那你好歹告诉我她这是怎么了?”葛长征心说一百块白花了,却又不甘心就这么白跑一趟,赶紧追了出去。
安六合回头,看了眼这个着急上火的男人,平静地说道:“带她去军医院测血糖吧,我怀疑她是糖尿病,如果是妊娠引起的,那就还有得治,如果不是,那她完了。钱我不退啊,你自己说的,只是帮忙看看。”
“我……”葛长征吃了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安六合不耐烦地摆摆手:“快去吧,她要是再这么下去,说不定还会出现皮肤感染,食欲不振,乏力气短,浑身浮肿的症状,早治早好吧。”
葛长征一听,彻底傻眼了,也顾不得过什么除夕了,大晚上的带着华念君跑去军医院闹着要人家做检查。
可军医院只有一个值班的,其他的不是轮岗巡岛去了,就是各连队有自己的内部活动,压根没什么人在。
再说了,真要检测血糖,也得等白天来人了,开了小型发电机才行,不然这大晚上的仪器工作不了,也是白搭。
葛长征只好又领着华念君回来了,两人坐在屋里长吁短叹,葛长征不放心,想想还是出去了,找到安六合,问她这病治疗起来会不会影响肚子里的孩子。
安六合像是在看一个贪心不足的自私鬼说话:“你不会为了孩子连她的命都不管了吧?你别问我,到时候你听军医院医生的吧。”
葛长征最终像个泄气的皮球,唉声叹气地回去了。
正好周中擎回来,锁上院门问了问,这才知道华念君把自己吃出问题来了。
安六合不免有些感慨:“你说说这个葛长征,问我那话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他想去母留子吧?”周中擎也想不到别的可能了,反正换了是他的话,要是知道自己媳妇得了严重的疾病,只会关心老婆的死活,至于孩子,没生之前那都只能算是娘胎里的一块肉,怎么也比不过孩子妈重要。
安六合把三个孩子哄上床睡觉,洗漱完上床蜷在周中擎怀里:“想想还是挺可怕的,自己的枕边人得了不治之症,他想的却是孩子。”
“想他们的事做什么?呦,十一点半了,你还等吗?”搁以往这时候,夫妻俩要么是睡了,要么正在闹腾。
今天倒是一点世俗的欲望都没有,只想守着房间里的石英钟,安安静静地跨个年。
安六合点点头,一边眼皮子打架,一边要坚持:“等啊,说好的,陪你一起放炮竹,你说说话我就不困了。”
周中擎看着她迷迷瞪瞪的样子,心里直发笑,手心抚摸着她那一头青丝,下巴蹭上她脑袋顶子,蹭了几下:“嗯,你想听什么?”
“跟我说说你以前一个人怎么过年的。”安六合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右手从他腋下绕过去搂着他的腰,左手攀在他脖子上,半是搂着半是挂着的,脸颊贴在他心口,听着他嘭嘭有力的心跳声,跟催眠的小夜曲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