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杂草应该是刚刚清理过,还能看到没有完全铲干净的草根,草根下面的土壤松松垮垮,是蚯蚓刚刚耕耘过的痕迹。
墙角的茅厕那里,则野生野长了一大片薄荷,将茅厕的味道隔绝在了下风口的角落里。
东边有座水井,因为没有人居住,所以井口落了一块沉重的石板,防止贪玩的小孩蹿进来掉进去闹出乱子。
井边往前,搭着两行葡萄架,泛黄的叶片下,是绿豆般大小的果子,干瘪发黄,这个夏天是吃不到了新鲜的葡萄了,因为一个多月的暴雨,根系已经泡烂。
葡萄架再往前,则是一间厨房,厨房连着仓库,跟主屋一样,都是土胚房,满是风雨的印记。
院子里除去屋门口的一片地,其他地方都种了小麦,看得出来,刚刚被收走了,还留着小半截秸秆在地上。
不用想,一定也是颗粒无收的失败品。
安六合环顾一圈,最终视线落在了六间主屋的正门上。
可以看得出来,这六间屋子是两个宅基地合在一起的,所以正门有两间,西边的那间门环生了锈,看起来更潦倒一些。
东边的那间门门环是新的,铜制的光泽很明显,门环上落了锁,看来这里的三间才是居住的地方。
安六合扶着谷雨走了过去,周中擎上前一步把门打开。
吱呀一声,潮气扑面而来。
因为没有人住,所以还有股积年攒下来的霉味儿。
好在最近太阳好,翻晒翻晒,应该可以好不少。
她问周中擎:“哪间屋?”
“西屋。”周中擎上次回来收拾过,西屋是给孩子住的,东屋是给他和安六合住的。
现在给谷雨治疗,肯定是去西屋合适一点。
他指了指簇新的一床褥子:“一次没用过,干净的。”
安六合失笑:“我不挑,你不用紧张,听动静你那些亲戚又跟过来了,你去应付一下吧,我等会再来。”
周中擎应声出去,带着英招,把小杰留在了里面。
英招到底是神兽,真要是动起手来,不吃亏,可小杰不一样。
安六合猜到他的想法,所以喊住了准备追出去的小杰:“小杰,快来,小姑姑很痛,小杰来帮她吹一吹。”
小杰赶紧迈动小短腿跑了过来,一个翻身上了床,踹掉了鞋子,坐到了谷雨身边,问道:“吹脸吗?”
“对,吹脸。”安六合准备先给谷雨把肋骨接上,所以让小杰吹吹脸,转移一下小孩的注意力。
她走过去把门关上,又把窗帘也拉上,这才动手给谷雨治疗。
骨折一类的伤害可以用灵力强行催动愈合,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难的是,过程会比较痛苦,她不知道谷雨吃不吃得消。
果然,灵力输送过去,不一会谷雨就猛地睁开了眼睛,口中发出痛苦的喊叫声。
小杰担心地看着安六合:“妈,小姑姑哭了,怎么办啊。”
“小杰握住小姑姑的手,给小姑姑讲个故事好不好?”九州平时没少给小杰讲故事,都是些神医的故事,不是华佗就是扁鹊,要么是孙思邈,张仲景。
小杰随便挑了一个,奶声奶气地给谷雨讲了起来。
谷雨原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痛,可等她看到安六合那专注的神情,虽然闹不明白,但还是咬住了嘴唇,忍住了不再叫喊。
尤其是小杰,讲故事讲得那么认真,谷雨听着听着便入了迷。
再痛也能忍一忍了。
过了一会,院子里传来争吵的声音,谷雨不放心,想下去看看。
却被安六合轻轻按了回去:“不怕,你三哥对付得了。”
“三嫂,你真的是我三嫂?你叫什么名字?”谷雨听她说得这么笃定,还是强迫自己躺了回去。
虽然支着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却还是卖了几分面子给安六合,跟她聊了会天。
安六合笑笑:“我姓安,安宁的安,名字取得有点大,叫六合,六合八荒四海九州的那个六合。”
谷雨愣怔了一下:“咦,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那当然,我妈妈送了很多新品种的水稻种子给你们呢,你知道她不是应该的嘛。”小杰瞧着屋里也没有别人,小姑姑也不会跟自己抢妈妈,所以就炫耀了一下。
谷雨恍然:“原来是你。不过我怎么记得告示上写的是河流的那个河啊。”
“那应该是下面的工作人员笔误了。”安六合之前就有过被人写错名字的经历,已经见怪不怪了。
再说她对那些虚名本来也不是很在意,便没有放在心上。
她继续给谷雨疗伤,火辣辣的痛感将谷雨包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砸。
小杰看着怪心疼的,伸出肉乎乎的小爪子,给她擦了擦:“小姑姑,很疼吗?你勇敢一点,等你好了,我跟英招哥哥陪你玩。”
“嗯,姑姑要做勇敢的人。”谷雨破涕为笑,却依旧笑着流泪。
痛到这个程度,眼泪是不受她控制的。
安六合没办法,灵力继续往断裂的第三根肋骨渡送过去。
院子里吵嚷的声音又大了些,谷雨浑身冷汗直下,却还是时不时往窗口看一看。
那流露出来的担心和不安不像是假的,安六合便干脆问道:“你这么关心你三哥,不如跟我们去海岛吧。到了岛上,可没有人敢欺负你三哥,你也能见见外面的世界。”
“第二批征集开荒人员的时候我就想去了,我爸不让,他就指着我的彩礼给我那个窝囊哥哥娶媳妇呢。”谷雨一想到这事就心烦,忍不住唉声叹气,“我要是能走早就走了,可是不行,我要是走了,他们就会逼着我妹妹去嫁人。我和妹妹总归要牺牲一个,与其是妹妹,我宁愿是我。我妹太软弱了,这么小就嫁人,指不定被婆家怎么欺负呢。”
“为什么必须要牺牲一个呢?实在不行,带上你妹妹跟我们一起走。”安六合倒是不意外,刚刚才人群里确实看到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姑娘,瞧着还没有成年呢,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没想到,她父母居然会狠心用她的下半辈子来威胁谷雨。
她倒是不介意把两个都带走,就是不知道谷雨自己怎么想。
谷雨沉思了片刻,忽然好奇道:“三嫂,你能跟我说说,我三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级别的军官吗?我要是带着妹妹过去,不会给三哥添麻烦吗?”
“你三哥……是海岛上级别最高的军官,手下三四千号人呢,所以岛上敢为难他的没有几个。再者,你三嫂我也不是吃素的,只要你们踏踏实实做人,我可以护你们周全。去还是留,看你们自己。”安六合瞧着这姑娘是个实心眼的,也就没跟她打马虎眼,直接交底了。
谷雨沉思了片刻:“我也看出来了,三嫂你肯定也是个有身份的。三嫂,我妹妹叫霜降,性格懦弱,可能只能靠我一辈子养着她。我们要是去了,是真的给你们添乱的,我心里怪不踏实的,你等我问问三哥再说吧。”
“嗯,不急,你慢慢考虑。”安六合不会强人所难。
她要不是看谷雨是个好孩子,也不会自作多情。
现在就等谷雨自己权衡吧。
她停下手里的功夫:“你脸上和身上的淤青我就先不给你治疗了,好让村里ᴶˢᴳᴮᴮ的人都看看,你大伯怎么打你的。好了,你起来试试,肋骨还疼吗?”
“好。”谷雨下地走了两步,果然好多了,腰也直得起来了,走路也不喘了。
唯一的不舒服,就是那三根肋骨还有点发烫,痛觉已经淡退到可以忽略不计了。
她震惊万分:“三嫂,你……”
“这是秘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安六合叮嘱道,“你是个聪明人,留住青山,才不怕没柴烧,对吗?”
“我明白,谢谢三嫂。”谷雨郑重地点头,看安六合的眼神都变了。
多了几分敬重,也多了几分仰望。
安六合瞧着她没有大碍了,便抱着小杰,给他穿上鞋子,一起出去了。
院子里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不光是周家的亲眷,周中擎的舅舅姨妈们也来了,还有陶家一家,左邻右舍,村支书,公社书记,等等等等。
人群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最是显眼。
看着起码九十多岁了,走路都要人扶着,这会儿坐在椅子上,被小辈们围着,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个没完。
老人家沉默不语,视线跟安六合对上,立马抬了抬手。
他儿子算是周中擎的同宗叔公,也已经七十多岁了,赶紧把他扶着,往安六合这边走来。
边走边催促小辈把椅子端着送过来。
老爷子却没有再坐,而是颤颤巍巍地走到安六合跟前,攥着她的左手,翻开她的掌心看了看。
看完,便点了点头,转身抬了抬手。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几分。
而身在族人包围圈里的周中擎,也终于摆脱了纠缠,领着英招过来了。
他走到老爷子身边,老爷子拉拉他的手,再拉拉安六合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把他们两人的手牵到了一起。
他轻轻地拍了拍,豁了牙的嘴巴张开,说出来的话没几个人听得清楚。
他儿子赶紧贴上去,一边点头,一边说知道了。
随后他儿子便在前头开道,让子孙们把老爷子送回去了。
老爷子一走,这位叔公就被众人围了起来。
“太叔公说什么了?”周贲很是不安,他怎么觉得太叔公是向着周中擎的呢?
真要是这样,他爸这个族长还真说不准当不当得下去了。
他现在就是后悔,万分的后悔,应该劝着点的,老人家糊涂了,可他们小辈心里还是警醒着的。
现在是新中国的,乡土人情,宗族法理的那一套未必行得通了。
更何况周中擎还是个响当当的团长,身上的功勋数都数不过来,周家出了这样的人物,那是祖上冒青烟了,就这还不赶紧巴结着哄着,居然倚老卖老,想压住周中擎,要他臣服。
做梦呢不是?
周贲越想越觉得自家老子走了一招烂棋,搞不好连自己和媳妇孩子都要被牵连,只得临阵倒戈,走到了周中擎身边,做了个狗腿子:“大家都安静一下,安静!”
他爸周甲志还以为他要帮着打压周中擎呢,也跟着训斥起周围的小辈,让他们闭嘴。
结果周贲说什么?
这个畜生羔子,居然见风使舵,拍周中擎的马屁去了。
夸了一顿不说,还说周家年轻一辈里面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一个周中擎给周家扬眉吐气了。
还说他作为年轻一辈的老大哥,决定做个表率,率先给三弟周中擎送上祝福,还准备张罗酒席,大肆庆祝一番。
周甲志一听,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拄着小儿子临时找来的树枝,大骂周贲是个蠢货。
周丙滔跟他倒是一条心,也跟着骂周贲白眼狼,自家老子都出卖,算个什么东西。
至于周聪,原本就不同意挤兑周中擎,只是没想到被周贲抢了先,虽然落后一步,却还是跟着站到了周中擎跟前,表了态:“大家看看,我三弟一表人才,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得好好给他接风洗尘。再看这三弟妹,人比花娇,跟我家三弟那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个孩子也都水灵可爱,多好的喜事,大家快张罗起来,别让他们饿着肚子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