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秋夜袭——这原本也是陆清显心里的计划。
他自己不去,甚至自己都不说,只是巧妙地给了秦昭然这样的暗示,竟然连一丝功劳都不谋求。
秦昭然心里面到底是感激的,纵然她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陆清显这个黑透了心的人,居然有一天甘愿做菩萨?
想不明白,她也不去折磨自己,只是笑嘻嘻地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净。
“如此不世之功。”陆清显含笑说道:“便是封王也够了。”
秦昭然下意识看了眼他身旁的沈娇,而沈娇已经跟着脆生生地喊出:“秦将军,要封王!”
酒喝得多,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琢磨着这到底是不是要给自己安上个杀头的罪名。
而其他人约莫也是喝醉了,此起彼伏着大喊:“封王——封王——!”
秦昭然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沈娇清声应道:“封王!”
嘈杂声在她的引领下,逐渐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呼喝:“封王!封王!”
秦昭然酒醒了大半,表面上还是笑眯眯地摆着手,但另一只手却已经悄悄按上了自己腰间的兵器。
正在此时,有道又尖又细的声音在外头传出:“宣陛下圣旨,秦昭然——”
这圣旨来得急,其余人还不曾反应,陆清显已经起身,对着急晃晃走来的太监欠身行礼。
秦昭然被迫跪下接旨,众目睽睽之下,她的左手也一直按在刀鞘上,不曾松开。
沈娇也一同跪下,她的掌心里溢出了些许汗意,又被陆清显不动声色地捏了捏。
太监的语调又长、又沉,念一些沈娇自己都听不懂的、辞藻华丽的圣旨,最后终于说出:“封秦昭然为——镇南王。钦此。”
真的封王了。
秦昭然的心里突了一拍,而其余人只听懂了封王,一时只觉得飘飘然,不等太监走远,便纷纷站起来,大笑着去恭喜她。
甚至有人想把她抛起,让秦昭然嫌弃地躲开了。
她往后望了望——陆清显正在搂着沈娇,低声说些什么。
而沈娇则是不安地瞄着她,见她望过来了,便立刻闪开了眼神。
这异姓王封得倒是十分及时,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殊荣,可说到底……南疆都还没打下来呐,把她封镇南王,封地就在南疆。只不过是个口头上的王罢了。
而且大楚对封地里的王侯约束十分严格——不能有兵、不能掺和朝政、不可私自回都城。
林林总总看下来,秦昭然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被坑了。
陆清显故意让她夺了这份功,沈娇又紧接着给她来了这么一手。
好一对黑了心的夫妻两。
秦昭然磨了磨牙,一不留神,却让兴奋过头的属下们抬上了天。
这帮小子,都缺心眼,还以为这是天大的喜事呢。
只是那圣旨里方才又提到的,准许她世袭传承、南疆未平之前,也可手握兵权,算是沈娇的让步。
“我看她认命了。”沈娇窃喜,悄声道:“算了,还是快回去吧,省得等会儿来找我麻烦。”
陆清显却是不慌不忙,含笑道:“不急,还未恭喜过镇南王。”
等秦昭然被放下时,地上已经倒了一片醉汉,她嫌弃地踢开几个挡路的人,不太客气来到了陆清显身边,不阴不阳笑了笑,“妹夫,城里的海鱼可是稀罕东西,你不要浪费。”
居然还有闲心给沈娇剔鱼刺!手法还不好,剃掉了一大片鱼肉。
“镇南王教训得是。”他放下手里的筷子,又举起一杯酒,“恭喜秦将军,少年封王,吾辈楷模。”
秦昭然撇下了唇角。
她刚要开口说话,就被沈娇急声打断了,“秦昭然,你想过南疆这处,为何能肆虐骚扰我国边境这么些年吗?”
镇守边关的多,可是南疆的氏族总是会一次又一次的壮大、来袭。
而南疆的地界有多是荒漠、不毛之地,根本无法开垦种地,极少有百姓能在次安居乐业。
“我不希望这次又是我们打一仗,换个数十年的安稳。”沈娇抹了抹唇边的酒,忽而打了个嗝,又面不改色说道:“秦昭然,你既有带兵打仗拿下南疆的本事,更有平定一方、安邦兴国的才华。”
陆清显也有,可是沈娇认为陆清显最好是在自己身边。
而秦昭然……她从朝中摄政大将军,成了偏安一隅的镇南王,也许是会心有不甘。
可是沈娇打赌,“我知道,比起在朝堂中掌权,你也更愿意做出这番益国益民的事……”
“行了。”她被秦昭然不耐烦地打断了,又敷衍地碰了碰杯子,似笑非笑道:“小娇娇,往后你在朝中独自支撑,可要多注意些了。”
她替沈娇镇守南疆,沈娇她……
忽而注意到了一旁的陆清显,秦昭然的脸色一下就黑了,轻飘飘地哼了声,不大情愿地说道:“多听听你家小狗的吧!”
本来只是调侃一句,谁知沈娇立刻大惊失色地质问她:“你怎么知道?你在我们床下偷听了?”
小狗这个称号,没人知道啊。
“……”
秦昭然面色古怪地后退两步,克制着打量了他们,接着欲言又止着回去了。
玩得真开。
第68章 、大结局
难得过了这么一个团圆的中秋节,边城便好似一下入了秋,沈娇是头一次来到这么偏的地方,尚未来得及四处逛一逛,便收到了都城里一封又一封加急来催的信。
当天夜里,沈娇沮丧地翻着这些信,陆清显也跟在一旁慢悠悠地看,指尖绕着她的发丝,“此地格局已定,你可放心离去。”
南疆已不成气候,而镇南军却如日中天,只不过再等一些时日,便会被彻底收并入楚国的版图。
多少丰功伟绩的帝王不曾实现的宏图大业,在沈娇这一代尘埃落了定。
沈娇紧抿着嘴唇,忽而抬头望着他的眼睛,“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她的眉头浅浅皱起,鼻尖泛着莹润的光,“你留下来又有什么好玩的?”
落云军已经顺服了秦昭然,这里已经没了他什么事情,他留下来做什么?
陆清显只是摇头,接着放开搂住沈娇的手,仰头睡下,“不去。”
边城物资稀缺,便是陆清显的房内,每晚也就只点上一盏油灯,显得屋子里昏昏沉沉的。
昏暗中有窸窸窣窣的动ᴶˢᴳᴮᴮ静,那是沈娇爬了过来,推了推陆清显的肩膀,可怜兮兮道:“回去嘛。”
她才不想一个人回都城里去挨骂。
陆清显只是闭眼不答,他的眼皮透出了纵横着的血管的一抹青,这么近的看着,平白让人觉得心惊。
沈娇叹了口气,没精打采地栽倒,自言自语道:“我就不该来。”
“娇娇,说真心话。”陆清显抚上沈娇的侧脸,指尖轻轻点了点,“不必……”
“这就是真心话啊。”沈娇莫名其妙道,“我知道,你现在留下,是想等之后弄死秦昭然,免得我有后顾之忧。”
陆清显挑了挑眉,静静地听下去。
“但是、但是秦昭然是比我适合做皇帝……”沈娇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说道:“她要是真的想要,那就给她吧。”
除了不是谢家的血脉,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秦昭然会比她做得更好。
而且之前沈娇心里总有担忧,对这个白捡来的皇位还有一丝紧张与维护,但自从去见过了太后娘娘,这些担忧便已经通通不见了。
她已经不在乎了。
沈娇从来就不是那种庸俗、贪婪的世人。
哪怕洒脱自在如秦昭然、聪慧隐忍如林景珩,或者说这个世间无论是谁,都不会不可能像她这样,将这世界上谁都不能抗拒的诱惑,如此毫不留情地踩在脚底。
“回去嘛。”沈娇的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无知无觉地拖长了语调:“我会很想很想你的。”
摸着黑,她的下巴被准确地抬起。
陆清显冷静地同她对视,审视般地打量着,接着微微翘起了唇角,“不去。”
‘啪’的一声,沈娇打开了他的手,闷闷不乐钻进了被窝里,将身子背对着他。
“你记不记得,去年秋天的时候,你去了小梅园。”陆清显轻轻问道,“我原来在那时候,就认识你了。”
沈娇动了动耳朵,又仔细地回忆了一遍,遗憾地没有记起来。
她故意不理陆清显,而对方则含笑贴住她的后背,呓语道:“那时候,小娇娇就好漂亮啊。”
小梅园那时并不在花期,满园萧瑟中,她穿着烟青色的襦裙,委委屈屈地说:“可是,我会好想好想你的。”
那一抹蓝色,氤氲成了一片海,陆清显就是在那时候知道了:自己会溺于其中,心甘情愿。
真好啊。
他静静地抱住生闷气的沈娇,亲昵道:“我居然活过来了。”
这片海,总算没有舍得杀死他。
南疆这场仗,零零散散地打了三年——两年的时间平定南疆,剩下那一年则是陆清显与镇南王之间没有杀意的交锋。
沈娇离去的时候,秦昭然原以为自己会选择臣服。只是多年的金戈铁马、她血液里流动着的那股生来的肆意,令她改变了心意。
到了后半程,就连都城中的大臣们都看出来不对劲之处,纷纷上书痛斥沈娇封王之举太过随意——助长了秦昭然的狼子野心,把沈娇气得当朝翻白眼,险些又要动手。
镇南王平了南疆,宣威将军与沈青皆是民间传说中那天神一般的人物,秦家一时之间如日中天,甚至各地都出现了预言秦昭然才是真天子的龟壳、天石。
这让五王爷谢衷坐不住了,他肚子里没有半点墨水,可是居然组织起了一支儒生的游学小队,不顾阻拦当即出发——宣讲着沈娇仁政爱民之心。
沈娇当位的这三年,削减赋税、免除徭役、打击朝堂内的党派之争,还支持几个女官变革了官员考成制度。
使得百姓休养生息、安居乐业,却始终不得民心,她倒也看得开,从不管那些读书人做出来贬低自己的酸文。
她曾经被茜玉打趣着问:“陛下难道不生气?不把他头砍了么?”
“生气?”沈娇则是莫名其妙地抖了抖手里的纸,“这不是在夸我性子刚烈,又天生得到眷顾,运气很好吗?”
为什么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