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乐人所擅剑舞不同,姜家剑法,起势便如雷霆万钧,剑随人走,剑锋所掠之处,令人屏息。
剑芒闪过,璀璨夺目。
直至收势时,光华尽敛,如云销雨霁。
兰时收剑在背后,只觉胸中浊气全消,神清气爽。
太阳已经慢慢晃上来,日光温柔罩在她身上,她忍不住闭了闭眼,感受这温热落在身上的感觉。
此时正有一阵微风拂过,让她更真切地意识到了她此刻是活着的。
直到风中捎来一缕沉水香的味道,她骤然睁开双眼。
沉水香,是太子殿下素日用来熏衣用的。
兰时远远看过去,偏殿回廊尽头,垂花门下,是一身朝袍,长身玉立的太子殿下。
即便兰时看不清楚太子殿下的神色,也能猜到这人定然是眉眼锋利,高高在上,冷淡远人。
虽然兰时嘴上心里都告诉自己太子非良人,可故人乍然相见,她还是红了眼眶。
怕自己太过失态,她并未上前,遥遥行了个礼。
太子殿下略一颔首,转头离去。
直到太子殿下的身影再也瞧不见,兰时才胡乱地抹了抹脸。
忍不住想,若是太子殿下也有意于她,应当会过来的吧。
可他没有。
兰时回屋梳洗了一番,掐着时辰,琢磨着太子殿下应当给皇后娘娘请安走了,才去了仁明殿主殿。
没想到太子殿下还在。
兰时依着规矩见礼,而后乖乖侍立于皇后娘娘身后,不曾往太子殿下那边看过一眼。
倒是皇后顾忌着兰时心情,匆匆把手里摊开的绢布合上放回了盒子里。
那也不妨碍兰时已经看清了上头的字迹,是大凉各家贵女名录。
她的姑母,已经提前为太子殿下相看了。
太子殿下起身,行拜礼,不经意般开口道:“后日是端阳,母后今年可要去金明池龙舟争标观赛?”
皇后娘娘笑道:“不去了,年岁大了,凑不得这热闹了,等太子回来细细说与本宫听听便好。”
皇后绝口不提可带兰时同往之事。
等太子殿下走了,皇后拉兰时坐下,眼里的爱怜与疼惜压得兰时想哭。
皇后柔声问:“你可想好了?”
今晨太子殿下过来请安,兰时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方才太子提起龙舟争标,兰时都一言不发。
皇后就已经知道她的决定了。
“想好了。”兰时郑重回道,“我退,太子殿下可做我兄长,可若我进,他并不一定能做我心目中的夫君。”
第2章 争标
你若打得过我,我便不上你的小龙舟
这是她姜兰时,上一世做了一生姜皇后,换来的血泪教训。
委屈满腹却根本无处述说。
此生她不嫁太子,不挡太子殿下姻缘,那太子一定会念着一起长大的情分,待她如亲妹吧。
皇后娘娘长叹一声,“你自己想清楚便好,无论如何,姑母总是能护着你的。”
兰时知道,兰时一直都知道,她的姑母,心里装着陛下,装着卫国公府,更装着她。
她若咬死了要嫁,姑母总会妥协,但她不能任性了。
“姑母放心,山间清风与云间明月都是很好很好的,没见谁都据为己有了。”
为了向皇后娘娘证明自己的决心,兰时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不是此时卫国公府无人,她都要回府住着了。
直到第三日。
端阳正日,兰时早早起来梳妆。
“娘子可算好了,今日是端阳节,听说今年是太子殿下替陛下去金明池主持龙舟争标,娘子大好了,可请求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同去。”
雪魄一边伺候她梳洗,一边说些好听的哄她开心。
雪魄是自兰时幼时被皇后娘娘拨过来伺候她的,从来最替兰时考虑。
也很清楚她的心思,知道说什么能让她开心。
不过如今说这话,已经不能让兰时开怀了,
她此时的注意力全在另一件事上头。
武定二十年的端阳节,可是个她不能错过的大日子呢。
大凉人热衷于各个节日,更遑论端阳这样的大日子,几乎整个都城的人都簪花盛装,挤在金明池畔,等着观赏龙舟争标。
前头有一朝在这大日子里踩死了人,当时的陛下下令拓宽了金明池还设了守卫疏散人群,这才渐渐好转。
可到了节日里,还是人多到有些难以应付。
迈入内池门,南岸西去百余步,是供皇家游赏金明池的临水殿。
琼林苑华觜冈上的宝津楼与临水殿隔街相望,楼下由宛若飞虹状的仙桥通往池中央的水心五殿。
水心殿正中设有皇帝的御幄,端放一张朱漆明金龙床,陛下宽仁,并不禁止游人到此观赏。
端阳节时更是与民同乐,连水心殿两侧都乌泱泱挤满了人。
仙桥南岸立有棂星门,门里相对搭起两座彩楼,每逢争标作乐,都有妓子列队其上。①
太子殿下瞧不上这个,换了宫婢上去。
一众官员有异议也不敢跟冷脸端坐在上位的太子殿下提,只能默默咽回去。
偏生太子殿下不肯放过他们,朝着六部所在位置问道:“今日都有哪些人来参赛了?”
礼部尚书躬身回道:“回禀殿下,旁的倒不值一提,沈相家的大郎今年也来了,值得一观。”
沈家大郎?
太子殿下听过他,文官世家出身,却总想走武举,任武职,被沈相摁住了没法子往北境从军。
他为了从军倒是什么法子都肯想。
脑子都动到龙舟争标上头来了。
所谓争标,本是源于太兴年间的水战操练,到定兴年间,海线全线尽收规大凉,海防兵戈尽息后,争标这才了纯游艺民俗。
如今争标使用的都是小龙船,共二十余艘,每条船上都有五十多名红衣军士操持,另有百姓主划的虎头船和飞鱼船。
由红旗指引,小龙船相继摆出“旋罗”“海眼”“交头”三种阵型,再列成两队,等鼓声大作,船队在划定的赛道内齐头并进,先到达终点者得标。②
看似简单的游艺,其实很考验舵手与航者,不论是体力耐力还是队伍协作,都需要分配调停。
那沈初霁看来是个有成算的,且如此明目张胆把自己的名号爆出来,赢了是应当,输了就是带累沈相和整个沈家都面上无光。
也是个有趣的人。
太子殿下倒是有些好奇了, “人在何处,指给孤瞧瞧。”
水心殿能总览整个金明池,谁在何处,细心些都能瞧出来。
太子殿下顺着礼部尚书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沈家大郎,的确很有其父风范,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统一的红甲套在他身上也自穿出玉树临风之态。
只是缩在这沈家大郎后头那人,为何如此眼熟?
底下那头沈初霁也没好气,“你一女子为何非得来这争标不可?”
一身男子红甲的兰时,并不解释,只道:“沈衙内,等你赢了争标会感激我的,不过作为交换,今年的彩头,你得送给我。”
沈初霁轻嗤一声,“无你,我也是今次争标的魁首。”
兰时不置可否。
彩头不彩头地,兰时其实并不在意,她此次来与这沈衙内争标也不过是想救他一命而已。
章台走马沈衙内,众人都以为他得了魁首会求一个前程。
谁知这人,请求殿下赐婚,求娶勾栏瓦舍里的一个妓子,求娶妓子不可怕,顶多是家门无光的一段风流事。
这小小女子,几乎害得沈家家破人亡。
沈相一党虽与卫国公府为首的武将一党不睦,到底只是政见不合,不过都是为了大凉。
凭着这一点,她愿意拉沈家一把,而且她也有要在小龙舟上展露头脚的理由。
兰时淡淡开口:“你若是打得过我,我便不上你的小龙舟。”
沈衙内瞬间偃旗息鼓。
这小娘子,瞧着文文弱弱的,身法诡谲刁钻,刚一见面就要当他小龙舟的舵手不说,他不同意竟然上来就卸了他的膀子。
虽然现在已经安回来了,他的胳膊还是隐隐作痛。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赢!”
小龙舟上,兰时为首,沈初霁不情不愿地居于副位。
鼓声响时,兰时主导,众人并不服气,但还是碍于情面不得不做,因此他们这支小龙舟,落后于旁的船只不少。
兰时也不恼,手掌反转,做出一个听令的手势,这是北境军的暗号,随即扬起黑风旗。
这一船恰巧都是军营出身,看到北境军中的令旗与手势,俱是精神一振。
后发力的小龙舟,以破竹之势,奋起直追。
岸边乃至看台上的人,看到沈初霁这一支小龙舟后来居上,发出阵阵欢呼,震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