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他,卫夫人眼圈一红就要淌泪,两个儿子一看亲娘要哭,赶紧劝:“娘,你莫急,亲近的人咱们都打听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信。”
卫夫人一吸鼻子:“不说他了,说说你们俩,你们虽是当哥哥的,也都有家有口,看着给大妞添妆罢。”
卫大卫二回去商量,两家各出了八十两。
卫二媳妇本还想多出点:“要么再添个三五十的?叫娘心里高兴高兴,妹妹也能更记着咱们的好,三儿可出了三百两呢。”
一路从崇州打过来,三兄弟都在一起,攒下的东西也该差不多,大头都上交给爹了。三弟都能攒下这些,丈夫手里的私房没全交待。
她这回算知道了,跟她报的是虚账。
老大媳妇知道自打那个妾生了孩子,二弟妹心里就一直过不去那个坎,找到她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可我与你大哥只能出这么多了……”
卫夫人把这些钱都收上来,立个帐目,把女儿带在身边:“你自己来记,看这一笔笔是怎么花用出去的。”
又打听陆家的情况,还真让她打听出来,陆老夫人跟陆夫人两个,也不像外头传得那么亲热。
“你那婆母是个面甜心苦的,你也别指望着能同她处出情分来,你做得再好,她也有亲儿子亲儿媳。”
她自个儿亲生的不争气,庶子越是争气,她越会折腾庶子媳妇。
“他……他总能护着我。”
卫夫人眼睛微闭,又再睁开:“他如今几品?就是外放出去,婆母一句留下侍候,你就动弹不得!”
“你可别傻不愣登想着你待她好,她总能对你有几分真心,天底下就没有这种事儿。”卫夫人搂着女儿的肩,“阿宝那是掉福窝里头了,你没她这运道,就得瞧的明白些!”
“她,你是打动不了的,在她眼里儿子分亲生庶出,在老太太眼里,都是亲孙子。”说着又对大妞道,“你呀,进了门先花十二分的功夫,到老太太跟前讨好去。”
花了高价请人来家里,教大妞做素斋,陆家老太太就爱吃西太平寺的素斋,虽是豆腐香菇,却能做出肉菜的滋味儿
“针线你也练了一年多了,样样都下过苦功,这门亲事是你自己愿意的,当娘的也只能帮你到这儿。”
恨不得能在女儿出嫁前,把这些一股脑塞进她脑子里。
卫夫人说的最多的,就是“莫痴心”。
可看女儿的样子,哪能不痴心。
大妞每日天明即起,功课排得满满当当,跟教养嬷嬷学规矩,除了她学,身边新添的丫头也要学。
怎么走路,怎么说话,怎么接物。
“两个丫头是新添的,两个是跟你久的,果儿规矩上是差些,可对你忠心。”说着又比起阿宝来,“你就瞧瞧阿宝,她身边的丫头,最信的还是戥子,知不知道?”
大妞一句句听着:“娘,你放心罢,我知道。”
卫夫人只是看着女儿,这大半年,她发添银丝,一下就显出年纪来。
同卫老爷站在一块儿,越发像对老妻少夫,听见女儿这么说,也不驳她。等她嫁过去,头天就会知道日子不好过了。
到了中午大妞就会亲自下厨,做两道菜给全家人尝,那道“东坡豆腐”,是她练得最久,做的最好的。
下午就是做针线,给老太太给婆婆,还给陆仲豫做,进门是三月底四月初,天还不热,可一眨眼就到五月端阳节。
连夏衫也得一道裁了。
大妞借着送菜去林家,写信告诉阿宝,她每日在做些什么,还问阿宝她在裴家过得怎么样。
进门就遇上丧事,若有人说闲话,让阿宝好歹也忍一忍,莫要新进门就跟人起争执。
还真是将阿宝看得透透的。
只是裴家人,自己就先斗起来,根本没功夫嚼这个舌头。
阿宝看了信,叹道:“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大妞怎么竟肯吃这样的苦头。
裴观见她长吁短叹,宽慰她道:“你放心罢,陆兄不是那等人,待出了百日,咱们也可去国子监山脚下的宅子见一见。”
“当真?”阿宝这才展眉笑了,“那说定了,要真这样,我给你做个带绣花的荷包!”
裴观一怔,赶情她刚才是想做个素面没绣花的荷包,糊糊弄弄他?
于是裴观道:“你有拜师礼,我也有赠给学生的东西,送的礼好,还的礼就好。”说着冲阿宝点点头。
意思是让她自己看着办。
“什么礼?”阿宝好奇起来,坐到裴观身边,“什么礼呀?”
裴观立起来,绕到内室去,就躺在阿宝的罗汉榻上,不论阿宝怎么问,他就是不答,还道:“等你荷包做好了,不就知道了?”
阿宝在娘家住了十来日,每天都跟阿爹一道用饭。
头一天,她还是刚回家的姑奶奶,第二起,天亮就起床给爹做早饭。
自己不能吃肉,还给爹做油煎肉饼,包肉包子。
林大有看女儿每天穿件罩衫下厨房,天天拎吃的来,又感动又心疼:“你好容易回娘家,怎么能碰油锅,这烟熏火燎的。”
“我长到大,也没给阿爹做过几顿饭。”以前是太小,后来家里富了又不用她沾手,如今阿爹就要外任,一去三四年,得让他多吃些。
看到阿爹吃得这么香,多早起来也不觉得辛苦了。
裴观一句话也未说,上辈子,父女二人一别就再也没见过面,不知她那时,心里有多么遗憾。
林大有每天都跟裴观道:“你劝劝阿宝,我看她都瘦了。”
裴观总是回:“岳父不必忧心,全了她的孝心罢。”
直到林大有问裴观:“你瞧瞧我,吃阿宝做的饭,这十来日都吃瘦了。”
自家女儿灶上的手艺比她的女工手艺,好是要好上些的,但好的也有限。
裴观闻言挑眉,看岳父那个吃相,他还当阿宝的肉饼做得极好,还想出了孝必得尝一尝。没想到岳父是为了不让阿宝伤心,才吃这么多的。
怪道韩征先还来一起吃早饭,到今天,已然有两三日,没在早饭的时候看见他了。
裴观半晌说不出话来,咳嗽一声,清清喉咙,双手抱拳作揖:“岳父,还请您再忍耐两天罢。”
最后两天,阿宝想去灶上做饼,做它百八十个,就像当年阿爹要南下时一样,得给他带足行军的干粮。
裴观终于出言劝道:“各地驿站早就打通了,岳父到哪儿都有驿馆可住,驿丞自会安排车马饭食,你做这些,也吃不了,何况路远又热,别吃坏了肚子。”
阿宝想了想,这才作罢。
反正这十几天,她给爹做了五双鞋,往后做的鞋子,也能托驿丞层层转交:“到秋天我攒下好皮子,再给爹做靴子送去。”
林大有先走水路,再骑马。
临去时,他对阿宝道:“爹还是那句话,裴家要待你不好,你就来找爹。”
阿宝眼看着阿爹上船,还都笑着同他挥手,等那船一开,她上了马车便哭起来。伏在裴观的膝头,裴观摩挲着她的背:“等往后有了机会,咱们一起去辽东。”
三月三十,良辰吉日,万珍出阁。
阿宝虽不能去卫家送嫁,但那天,她特意坐着马车出门去,等在花轿经过的路上。
裴观也不能去赴喜宴,二人一道坐在车中,待花轿经过时,阿宝掀起车帘,远远看了一眼。
心里猜测,红盖头底下,大妞不知笑得有多欢喜。
第117章 外任
嫁娶不须啼
怀愫
四月柳长荫浓。
裴家阖府守丧, 虽出了七七,也依旧闭门谢客,前宅后院各司其事。
大房二房回来奔丧守孝, 第四代都到了开蒙的年纪, 便在裴老太爷的玉华堂书房内设馆,请先生来教书。
裴观每隔三日, 便会去教侄子们读书半日。
他当先生, 严正刻板, 几个侄子自出生起便没见过这位六叔, 只知道他读书极厉害,连自家阿爹都夸六叔学问高深。
若非守孝, 六叔还在教导国子监的监生。
个个去上学时都被耳提面命,全都不敢在裴观面前造次。
裴观头天教学回来,阿宝兴兴问他:“怎么样?他们几个捣蛋没有?”
乡邻小儿读书,夫子再严也总有几个捣蛋的。或是上树掏鸟窝, 或是扔毛虫, 夫子手里的竹条不知要打断几根。
刚知道裴观要去教小孩子读书,阿宝乐得直笑:“裴夫子要吃苦头。”
谁知裴家这几个小孩子,才刚四五岁,却个个都规矩得很。
裴观还反问阿宝:“圣人像下, 怎会捣蛋?”
玉华堂书房内设小儿读书的短桌, 又在堂前挂起圣人像,头天开馆,几个孩子都规规矩矩拜过圣人,又敬过师长。
这是裴观的主意:“既然在家正经读书, 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该有的规矩一样都不能少。”
大夫人知道了, 还给三房送了束脩六礼来。
裴三夫人道:“大嫂也太客气了,他是当叔叔的,教侄子们读书那不是应当的。”
“六郎这样极好,叫孩子们知道,就是在家读书,也不能敷衍了事。”大夫人坚持要送,“得给他们立下规矩。”
二房见大房都送了,也依样送了六礼来。
这六礼都送到了卷山堂内,阿宝看着一篓篓一篮篮的肉干桂圆,瞪圆了眼睛。
她与戥子对视一眼,心里想的一样:裴六郎还真有一门谋生的手艺。
裴观回来用饭,见到这些笑了一声:“怎么送了这些,还送到你这儿来了?”
戥子自上回得了赏钱,便不再怵这个姑爷,知道姑爷虽不苟言笑,但脾气不坏,笑道:“外头给夫子送束脩,也是送给师娘的。”
“师娘?”裴观一身青衣,坐到桌边看阿宝数肉条红枣。
见她模样认真,低声轻笑:“不错,等我老了,致仕了,咱们就找个依山傍水的村落山居,我当夫子,你当师娘。”
阿宝脆声答应:“成啊,开两块地,再养一匹马……”屋后是马棚菜园,屋前种花种树,最好是能种泡桐花,跟崇州老家的院子一样。
两人越说越远,裴观已经说到院中要架葡萄架:“夏日里好纳凉。”
燕草眼睛一扫,戥子立时会意,二人缓缓退出屋去,就见那两个越说越起劲,紧紧挨在一起。
今日阿宝也穿了一身青衣裙,隔着薄纱帘,两道影子仿佛交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