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了两匹都不如意。
这事儿还得瞒着阿宝做,每日只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能雕木马,到第三匹才堪堪有个马样子。
“快了,等你礼佛回来,就有了。”
阿宝缠着他问了许多次,被他瞒得风雨不透,听见礼佛回来就有,她问:“肯定不是俗物罢?”
宝石头面,金银手镯什么的,这会儿也不能戴。衣裳料子,她更是穿都穿不完。
“不是。”裴观瞧她一眼,送她金银珠玉,她倒说是俗物。
既是俗物,那支在他书房中摆了一年的石榴花钗,今岁端阳,还送不送了?
待礼佛那日,阿宝将要出门,裴观将她送到门边:“报恩寺的素斋,味道清淡,但有一味拌长命菜做得好,你多吃几口。”
阿宝点头答应,去的车上同裴三夫人道:“得亏得许夫人逢初一十五就要去佛寺,要不然还真难找由头结识她。”
裴三夫人笑了,大家妇人几乎人人礼佛,还有好些会请庵堂的女尼师太到家中来讲经。
哪有十成十真心信了菩萨的,不过是因为除了礼佛,她们再没别的地方可去。请人来讲经,也就是听听新鲜事儿罢了。
阿宝还有些担心:“咱们这样,她会不会瞧出来?”
裴三夫人看了阿宝一眼,忍笑道:“不会。”
阿宝还自顾着顾点头:“是了,咱们也是慈恩寺里遇见的。”要是没遇见,她与裴观根本不识得,也不会嫁给裴观。
裴三夫人就更想笑了,那一日不遇见,她们也会在别的地方“遇见”。
这些日子,裴三夫人该打听也打听了,她对许知远也很满意。
“许家小有资财,家风也清正,许知远端方温良,许夫人也是个重规矩的。”
据说许知远房中干干净净,许母在儿子考取功名之前,绝不许他耽于声色。
许家虽有资财,但持家勤俭,从不奢靡。
许夫人自丈夫过世,便为丈夫祈福,每日亲自纺纱织布,所织布匹都施给佛寺,做僧衣僧鞋。
左邻右舍都道许夫人脾性最好,许府门前凡过和尚女尼,都供清茶干粮。
阿宝听了:“那她必是个很和善的人了。”这么个脾气,阿宝脑中勾出一张脸,圆圆的,和和气气的。
应当是笑眯眯的罢。
待见到许夫人,阿宝不笑了。
许夫人端庄肃穆,竟比大伯母看着还更威严。
许夫人身边的丫环个个都穿得素净,高低差不多,胖瘦差不多,连模样也算不上好看,只能算是平头整脸。
两边一比较,裴府的丫头们不仅穿得“花红柳绿”,连样模也个个秀色可餐了。
裴三夫人也颇觉得棘手,她用的是同一个办法。
疏通了知客僧,安排两家在同一间静室里吃茶歇脚,可她送去的茶食,许夫人一样也不肯受。
许夫人硬绑绑道:“无功,不受禄。”
第123章 二更
嫁娶不须啼
怀愫
无论裴三夫人这里怎么递话头过去, 许夫人那边都不往下接。
她倒也不是一声都不应,那就太失礼了些。只是两边搭话,总得有个你来我往, 话才能接得下去。
裴三夫人道:“再有几日就是端阳节了, 去岁的金明池龙舟宴办得极热闹,不知今岁还办不办?许夫人去岁可曾看过?”
“看了。”
裴三夫人等了半晌, 等不到她第二句话。
静室内气氛一滞, 裴三夫人饮口茶缓缓神, 又道:“这报恩寺后山的泉水清甜, 正可带两桶回去泡茶,许夫人平素吃什么茶?”
这个阿宝是特意学过的, 薛先生上课,她记了一肚子什么茶该配什么点心。
谁知婚后就守孝,一肚子交际学问根本没用上。
她立时坐直了身子,等着跟许夫人搭话, 正可从她喜欢吃什么茶, 来看她平日里是爱吃甜还是爱吃酸。
一个人,总不能无所好罢?
谁知许夫人道:“清茶即可。”
也不知她是不想同人交际呢?还是言辞乏味。
只是经过这两个回合,裴三夫人已经不想再搭梯子过去了,人家压根不想同你交际, 倒拿热脸去贴人的冷屁股。
等到小沙弥提来斋菜, 两边桌边摆开来。
阿宝便道:“娘,出门时六郎特意吩咐我的,说报恩寺旁的斋菜中,有一味拌长命菜可口, 让我跟娘多用些。”
裴三夫人一听就知儿子是特意告诉阿宝的, 报恩寺的斋菜怎么样, 还用得着他来说。
笑盈盈道:“是了,也就这个时节,才有这道拌长命菜,别的菜要么油大,要么干巴,都不好吃。”
裴三夫人也不端着了,婆媳两个用了斋菜,吃上杯茶。
先行离开,走的时候,裴三夫人还持礼数,同许夫人告别。
出了报恩寺的门,裴三夫人的脸就放下来:“观哥儿也真是的,怎么偏找这么个人家!”这么个人家,便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竟被他一指头戳着了!
阿宝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上刹时就把红姨教她当儿媳妇的道理全忘到脑后了:“可不是嘛!只知道那人读书不错,怎么不问问家里如何。”
她一把挽住裴三夫人的胳膊,婆媳两凑在一块儿,裴三夫人道:“头先朱娘子说,许夫人自己在家织布,我便有些不情愿。”
许家那样的人家,哪用自己动手织布,许家若是当真如此情形,珠儿也不能嫁过去。
既非生计所迫,织这些那不就是自己折腾自己?有清闲日子过不得了,婆婆都在织布,嫁过去的儿媳妇还能闲着?
她是不喜欢苏姨娘,可这么多年也没苛刻到珠儿身上。
裴三夫人大摇其头,裴珠又没到十八九岁难嫁的年纪,才刚及笄了半年,孝期满打满算还有十个月,正能慢慢择一择。
阿宝也气,裴老六,才夸他想着妹妹,知道给妹妹添嫁妆,怎么挑妹夫不知道挑个好的!
婆媳俩一路坐车一路说,口都说干了,皆是在挑儿子丈夫的不是。
“观哥儿他晓得什么冷热,要不是你进门,我看他就是个木雕像。”裴三夫人撇撇嘴,她这般生气,也有许夫人半分没给她面子的缘由。
这气,撒不到许家人身上,自己的儿子总能受一受。
燕草一听这话,将头低下去,想到公子原先说过的,裴六郎就是个木雕的二郎神。
阿宝又是大点其头,正要说什么,就见戥子用袖子挡住半边脸,正不住跟她挤眼睛。
戥子一挤眼,阿宝回过神来了。
出嫁之前,红姨旁的没怎么教过她,只有一件事再三叮嘱:“跟婆婆平日里再怎么亲近,也千万别说儿子的坏话。”
“知不知道?记没记住!”非要阿宝说知道了,记住了,红姨才安心。
“要是他有不对,我当然要说。”
“傻姑娘,媳妇再好再亲热,也绝越不过儿子!”红姨点点阿宝的额心,“就好比裴姑爷,在你爹心里他纵有一百样好处,那也比不过你一根手指头。”
“他要是敢在你爹面前说你一句不是,你看你爹怎么收拾他。”
阿宝立时咽声,方才嘴太快,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全说了。
都快把戥子给急死了,眼见自己家的傻姑娘,当着婆婆的面就敢大放厥词,戥子差点儿急晕过去。
裴三夫人也说累了,她长长叹出口气:“不成,这事儿不能光交给他来办,我得管管。”
让朱娘子把京城里门户相当的人家选一选。
阿宝点头似小鸡啄米粒,幸好还有婆母在,要不是裴三夫人,这门亲,说不定就定下来了。
阿宝回到家,留云山房人还未散。
裴三夫人出门一趟,一肚子火气,预备回房午睡。
阿宝干脆去珠儿院中:“你放心罢,娘没瞧中。”
裴珠坐在那儿好似一幅瓷画美人,她笑看看阿宝风急火燎的进门。
先喝了香梨饮子,又吐出这么句话来,这才知道她们巴巴的去礼佛是为什么了。
荼白知道少夫人这是替姑娘出力,赶紧拿绞了帕子来:“少夫人擦擦汗,大报恩寺的饭食不好吃罢?少夫人一定没用好,叫竹月下碗素馄饨来?”
阿宝确实饿了,谁跟许夫人同屋,还能吃得下饭呀。
这又是一条珠儿绝不能嫁的理由,珠儿已经这样纤细了,守孝便罢,长年吃素食,那不真化作纸片,飞上天去了。
燕草接过来:“我来罢,我们姑娘吃的馄饨里头,要放点麻油炒鸡蛋。”得先炒鸡蛋,炒成大块的包在素馅馄饨里,姑娘就借着鸡蛋当荤食呢。
竹月哪会让燕草动手:“我来我来,不费什么事。”
燕草方才看得分明,许夫人也不是石雕木塑,她其实一直都在听这边说话。
斋菜一来,少夫人没有站起来侍候婆母立规矩,而是坐着跟婆母一同用饭,那许夫人的眉梢动了动。
这一点细微动作,旁人皆没瞧见,落在了燕草眼里。
再有,许夫人茹素应当是十分严苛的,寻常佛寺里和尚也吃鸡蛋,只有大报恩寺,鸡蛋不在素食单子中。
很快素馄饨便上了桌,阿宝舀起馄饨吹气儿,先吃了一只,才对珠儿夸下海口:“你放心罢,娘都没瞧中,再没后来的事了。”
裴珠看她鼻尖沁汗,翘起嘴角,再没想到,能得她这番深情厚意。
她缓缓说道:“要是那家不差,哥哥又如此中意,我也没什么不能应的。”
阿宝立时驳她:“娘都没瞧中呢,你就放心罢。”
直到天黑,留云山房中的人才散了,阿宝回到卷山堂。
隔着小池曲桥,对面灯火大亮,她问决明:“怎么,人还没散?”